万无凌傻眼。换做其他人只怕要跳将起来,他却忽然大笑,拍了一下手,“有意思,果然有意思!”说罢睁着发亮的
眼目光炯炯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说到底,果然还是考较武艺。”赵寄名一副果然如此的口气。
场内众人看到这副场景,也渐渐平息了骚乱。木菁妍心中一定,也上台去了。
“少爷,我也上去了。”
我点点头,花鸣便先向摆了棋盘的那桌走去,坐在了一脸端容的碧华掌门对面。楚河汉界将帅争霸,在小小的棋盘上
掀起一股肃杀之气。
“赵兄,你呢?”我并不回头地问站在我左后侧的赵寄名。他打了个哈哈,“不急,不急, 让我先好好观察一下,
知己知彼方能得胜。那个姓万的可不就是输在这点上。”
我扯了扯嘴角,“不错,赵兄果然心思极妙。”
“哪里。”他笑笑不语。
知己知彼么……所以一直在对我进行着微妙的观察?呵……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这世上沽名钓誉者泛泛,却也
有不少深藏不露的家伙,不容小觑。
小小的喧哗声引起我的注意,抬目望去,看见一袭玄衣的身影犹如劲松般挺立,沉稳,略有些宽长的衣袖中露出的手
微显瘦削,却绝不会让人怀疑他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更何况,当那只手中握有了一柄剑,即使,只是木剑。我不放
过正大光明打量的机会,紧紧地盯着他,打量那严谨一丝不苟的衣襟以及鬓发,和冷漠得似乎显得刻板的面容……
习武者的感官如此敏锐,几乎在我打量父亲的下一秒,他已经有所察觉仿似不经意地朝我瞥了一眼,即使他又面无表
情的收回目光,我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这么多人里……偏偏注意到我的目光与众不同吗?
“九招。”父亲淡淡地开口。
万无凌摸了摸自己似乎淤青了的脖子,然后皱起脸来万分哀怨,“又没过关……”底下众人均背脊一寒,实在是那张
脸配那种表情太有杀伤力了。
父亲冷冷道,“你若肯尽全力,未必不能。”
万无凌吐了吐舌头,像怕父亲再说什么,连忙放下剑走开。
毕竟是分散和同时进行的考较,不出四个时辰,已经有了结果。可惜这个结果还不够。有四个人得到的令牌数是相等
的。分别是赵寄名,花鸣,万无凌和一名沈姓子弟。让人吃惊的是,即使是他们四人,也只拿到了四块令牌罢了。
果然,江湖上老一辈的家伙都不是好相与的。
对于这四个人,方丈与其他掌门等人商议片刻,宣布今日解散,明日再做最后比试。
花鸣从擂台上下来径直走到我身边,一路粘了不少目光,竟然多是女性欣赏却有暗含遗憾的眼神。
这晚,少林寺大开方便之门,一尽地主之谊,让我们睡上了虽简陋但比起露宿舒适的多的厢房。不过毕竟房间有限,
便十分拥挤。
有句话叫做,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在江湖上就免不了打打杀杀。于是整个夜晚,少林寺都在吵吵闹闹中度过。越
是小帮小派,越是恩怨多,就算在少林寺也不讲究场合,招呼也不打,拳脚就上去了。
我在父亲房中,外面的大呼小叫影响不到屋里的静谧,我本是来询问一些事情,不过一进屋便已经寻到了答案。出现
在父亲房里的陌生男子,朝我颔首轻笑。我亦点头还礼,他先开口道,“在下谢黍远。”
我微作震惊,“原来是丞相大人。”
“看来陆公子对朝廷了解甚多。”
“哪里,是谢丞相贤能之名天下皆知。”
我确实没想到眼前看起来不过青年模样的男子竟然是那个成名数十年,已然不惑的谢黍远。
“不知大人来此有何事?”我看了看父亲,他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谢黍远坦然笑道,“谢某是奉殿下之命来协助两位。”
我慢慢道,“太子殿下的好意心领了,但是大人出现在这里恐怕不太合宜,毕竟江湖不同于朝廷……”他摆摆手,笑
,“无妨,既然谢某奉命来了,就不会给两位带来什么麻烦。不瞒你说,殿下已经给谢某安排了合适的身份,所以陆
公子不必多忧。”
“哦。”我拖长了尾音,似笑非笑,他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也展颜,促狭道,“太子殿下在江湖上确实有些小把戏
,而且,都会暗中协助两位。”我会意的点点头,不作多问。
“不过,”谢黍远沉吟一会,才又迟疑开口,“原本,以为陆公子会亲自参加武林大会,没想到竟然会是陆公子的手
下,这,无论如何也不太合适吧。”他的口气分明有些无奈和遗憾。
“原本我确实是应该参加的。”我叹息一声,引来谢黍远的疑惑,“实在是身体虚弱,无能为力,太子殿下赐的药一
开始一粒能维持三五日,后来便越来越短,谢大人请看。”我朝他伸出手,掀起衣袖,让他看清我手臂上一条一条狰
狞的疤痕,“梦死已发作多次,每次为了保持清醒,只能如此。”
梦死,一旦陷入天堂般的欢愉中,无疑是一步步朝死亡走近。
谢黍远一脸震惊,“怎么会,那药……”
“毕竟不是解药……已经不错了。”我淡淡笑道,只是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会告知殿下的。宫中的御医一直在研制真正的解药中,已经略有眉目了,相信再过不久定有好消息。”谢黍远诚
恳地说。
我感动地眨眨眼,“一定要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谢黍远叹道,“太子一向仁厚,宽带下属,作为臣子,报答殿下的最好的就是为殿下办好每一件事。”
“这是自然。我一定全力以赴。”
“唉,既然陆公子身体如此,还是要多多保重才好。武林盟主一事,也没有办法了,但是,让一名仆人去做武林盟主
终归还是不合适的。”
我思虑片刻,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花鸣虽然武功不差,但毕竟身份低微,恐难令人信服,更难号召群雄。可是
,这次比武大会的规矩也分外奇怪,否则,我父亲当是最好的人选。让花鸣参加,也是万不得已。”
谢黍远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有些奇怪,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掠去了。只是无奈道,“只是你的下属毕竟不妥……”
他顿了顿,续道,“我倒还有一个人选。”
我“哦”了一声,“大人还有办法?”
他笑笑,“这件事,本来是该由两位负责的,我只该从旁协助。”
“大人客气了,太子殿下的事重要。”
他赞赏的看我一眼,“明日的比试方式是比武,到时候,希望让沈息云胜出。”
我犹豫了,“那名沈姓子弟?此人可用?”
“可用。”他笃定道。
“既然大人这么说,想必不会有问题了。我会去交待花鸣的。”我点点头,十分服从。
谢黍远贤能之名远播,在不仅于他位列丞相期间所做的造福百姓的功绩,也在于他大儒的名声。大儒是文人极高的赞
誉之名,可见他博学多才。与他撇开正事不谈,倒是很好的谈天对象。父亲桌案上未完的画墨显见父亲也与他“相谈
甚欢”。我不由看向父亲,他却只是淡淡的,似乎在聆听我们说话,似乎已经怔怔出神……我相信是后者的可能性更
大一些……父亲,在有些时候是极没有耐心的。
约至后半夜,谢黍远才起身离去。
房内终于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人。
“爹,我本来是想来问他的事,不过现在,好像没什么事了。”我苦笑。
这个他,指的就是谢黍远。
他默然看我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疲倦。
心里微微一刺,不痛,却很难受。我慢慢走过去,甚至是小心翼翼的,顾虑着他身上从不离身的那把剑。他盯着我的
脚步,手指一分分收紧。我立刻停住了。
“对不起。”
良久,从我喉咙里冒出带着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喃喃的重复着,心里隐隐的刺却更甚了。
对于这个男人,总有一种深深的愧疚,说不清道不明,夹杂在我对他复杂的感情中。我最怕在他脸上看到那种仿佛无
法在负荷的疲倦,仿佛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深怕那合该永远挺直的背脊因为承受不了而有一点点的妥协。
他明明比谢黍远年轻,却生了两鬓的华发。我不想说,他的负担全都来自于我,但分明的,我也没有放过他。一直的
……一直的在给他压力。
我还以为,我一直在爱他。
爱,我的父亲。这个字,我没有真正说与他过,却以它的名义,给他施加了重重的压力。不论是父子之情,还是世间
那最难解释的情,都只带给他困惑,无奈和悲哀。
我怔怔地看着他。
“对不起。”
他似乎微微有些动容,最终,只是一声叹息,“去休息吧。”
我露出一抹微笑,惨淡的。一步步退出房去,临到门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知道错了,便改吧。”
我心里不由一酸,我知道,这七个浅白的字,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对我说的。现在终于说了,是因为我说了对不起吗?
“对不起。”我嘴唇默默翕合,跨出房门。
对不起,执着于我已是唯一。父亲。
月华如薄雾轻纱,暗尘流转,静谧而哀婉。不过,耳畔不断传来喊打喊杀喧闹,怎样的月色都没有心情赏了。
我漫步走了一会儿,花鸣静静跟在我身后。
“算了,回房吧。”我摆摆手,掉头。我这样的人,总觉得不太适合对着月亮大抒情调。
花鸣抿了下唇,“房里有个人等少爷很久了。”
我微微一顿,哦了一声,“是万无凌吧?怎么不早说。”他明明在我身后跟了好一会了。
花鸣不答反问,“少爷明明知道他会来找,不也一句也没问吗?”
我轻叹,不说什么,直直往自己的厢房回去。
回到偏僻的房间,不见人影,听进鼾声,才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正是万无凌。
花鸣的脸色有点黑。
我抬了抬下巴,“叫醒他。”不用我说,花鸣也已经上前去了,扯住他的腰带一提,接着一脚踹在他后腰上,碰的一
声,将人直直踹在地上。
万无凌痛叫一声,扶着腰跳起来,“喂喂!干嘛踹那么凶?我得罪你了吗?哎哟喂,我的腰!”
花鸣微微一笑,恢复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颜,“万公子睡的实在太沉,没办法,只好冒犯了。”
万无凌哼唧两声,要知道,花鸣那一脚,完全没有客气。不过他身子硬朗,倒没放在心上,而是眼神闪亮的看着我,
“陆公子,你总算来了,等了我好久啊。”
“哦。找我何事?”我坐在唯一的一张凳子上,花鸣动手泡了一杯茶递过来。
万无凌粗犷的脸嘿嘿一笑,“陆公子,不,应该称你为教主大人才更为妥当。”
我缓缓掀起茶盖吹了吹,“我知道由剑有四个儿子,你是哪一个?”
他嘿嘿一笑,“不才正是那个老大。”蓦地正了正神色,单膝跪下,“属下由天,参见教主!”
我轻轻啜了一口茶,在他低头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舅舅,看来,我们还得继续玩这场游戏。
番外
陆青溪说他们两人认识不过几个月罢了,不错,两人相识确实不过三月。但他第一次见到他,却可以论到两年前。
两年前,他追踪一名采花大盗整整三日未歇,最后大盗逃入了某城偏巷里消失了踪迹。
偏僻的巷子,却有一间不小的楼,胭脂味弥散,靡丽的灯笼处处亮起,尤其旖旎的门口人来人往,笑闹声不断,却都
是不堪入耳的淫语。那年,沈祈风刚刚出道,虽然生性潇洒不羁,后来更是被人称为风流侠客,彼时对那样的烟视媚
行却是十分羞涩的。是的,羞涩,对沈小少侠来说极为滑稽的一个词,缠上来的妖媚女子浓妆艳抹,吐出的气分外撩
人,他却一步步后退,想挣脱缠在身上的藕臂,又不敢用力,进退两难,被女子的调笑戏谑的十分恼怒。
一声轻缓的笑声,好像风划过耳边,仿佛比女子吐出的气离自己还要近,还要清晰,让沈祈风愣了一愣。
“不解风情的傻子……”那清越的笑声很快变成张扬的笑,原因是依在他身上的女子仰头嗔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竟
然更加柔软娇媚,“陆公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话说一半却不说了,贝齿轻轻咬着下唇,说不出的魅惑。
“我如何?”那人搂着美人就靠在栏杆上,侧头望着下面,沈祈风凝目看清他的脸,端的是眉目如画,气质如兰,将
身边的艳丽都生生比了下去,却又不失男子英气,谈笑间,自有一股瑞然之风。尤其那双眼,透出似笑非笑,慵懒又
促狭的味道,吸引人不由自主地看进去,却又看不见底。
沈祈风站在下面有点愣,也不听见后来身边的女子和栏杆边的人说笑了些什么,最后只感觉到身边女子终于放开了自
己,脸色玫红,嘴角却有止不住的笑意,扭腰进了楼。
“那位小少爷,既然香冉不要你,你就回去吧。嘴上的毛还没长齐,就别学男人来嫖。”分外轻佻的话语,引得周围
男人都哈哈大笑。其他想要来拉他的女人也拿着帕子掩着嘴儿偷偷的笑。
“哎呀,陆公子好讨厌……想把我们的生意都赶走么?”香兰很快出现在男子身边,倚在他的另一边,笑的分外妖娆
。
沈祈风眼也不眨,知道自己脸上的温度高的可怕,却仍然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一直到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
拥着莺莺燕燕进入屋中。
从头到尾,他只认真的注视他一人,然而,却没有在对方心里,甚至眼里留下一丝一毫印象。
再次见到陆青溪,是在大雨滂沱的夜晚。
瘫倒在陆府门口的人,不知道任雨淋了多久,在砸的人生疼的暴雨里,眼眸始终微微隙开一分,仿佛在等待什么……
又仿佛只是怔怔地看着灰色的天空。他身下的水滩呈现淡淡的红,向四周流散。
沈祈风感觉心脏莫名一痛,痛到他脚步趔趄一下,想立刻冲过去,却在看见另一个人影时顿了一顿。
站在围墙上的人,一身玄衣也已全然湿透,一丝不苟的鬓发被雨水打的微微散乱,手中剑刃割裂雨水,如同一道发亮
的银光。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两个人。雨也无声,风也无声。
沈祈风迈不出那一步。
即使很多年后,他依然无法理解,那一天,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那两个人仿佛都失了神,失了魂,在大雨中,是惩罚他人,还是惩罚自己?
谁的悲哀更甚一些,谁的绝望更深一些。
天地静谧,陇云无声,窒息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中,沈祈风回过神来,先是苦笑了一声,自己为什么也傻站在那里白白淋雨……算了,明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