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江山是谁的,老四根本不在意;你想想啊,边疆最大的变量年羹尧被除了,岳钟琪——他根本没这个能力造反;十四战死,他的亲信肯定要带着那一堆饲料回来‘算账’的,朝中那堆蛀虫肯定得倒霉——但是,老八不一定倒霉。”
“您的意思是,倒霉的是……九叔?”弘皙恍然大悟,怪不得,得知是胤禩押送军饷,阿玛笑得直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妙”,赶紧让自己派人去郑家庄,滥竽充数、偷换军饷……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皇祖康熙爷临终多次去郑家庄,只是为了在那里建一座行宫,京郊荒僻处,却也不远——这是康熙二立二废的太子胤礽最后的保护。
可惜,行宫刚刚奠基,皇祖就去世了,知道这个秘密,接受这项工程的,只有弘皙。
胤礽优哉游哉地道破其中辛密:“这次老八若想全身而退,必须把老九推出来顶缸;他不是个笨人,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清算朝中的那堆蛀虫——这就是你四叔的目的,把朝廷从上到下,从文到武,彻底清洗一遍。”
“你四叔是个认死理的人,臭脾气、狠心肠,认定了一件事,死了也得把它做成……至于最后做皇帝的是谁,老四可没那个时间再去算计喽……”
弘皙不语,端了一杯茶,小心地吹凉,才递给胤礽。
胤礽心满意足地品茶,眯着眼睛享受了好一会儿那清香悠长的余味,这才抬眼看弘皙:“阿玛这些年拖累你不少,这次也是……哎,老八不好惹,弘历也是个狠茬儿,你若想保得身家性命,那笔军饷,你就得闭紧嘴巴把它牢牢藏一辈子。”
弘皙摇头,淡淡一笑:“阿玛,若这笔军饷不出现,这场朝廷的大清洗如何才能开始?再说,您也说了,最后是谁做皇帝,四叔根本不在意。”
“哦,你也想争?”胤礽略显惊讶,笑着挑眉。
“儿子难道没有争的资本?”弘皙回以同样狡黠高傲的挑眉。
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儿子,胤礽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也曾是这样的自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趾高气昂……但是,他至今仍然可以自负地说,他绝不逊于任何一个“狼子野心”的兄弟。
只是最后,他输给了他的皇父。
“算了,你若想争,就自己去努力吧,阿玛怕是帮不了你多少了……咳咳咳……”胤礽一边咳嗽一边褪下了自己手上的那串佛珠,塞在弘皙手里,又递给他一个雪白的信封,如释重负地一笑,“帮我去看看那个冤家,把这封信交给他。”
“您是说……大伯?”弘皙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阿玛,大伯恐怕根本不会让儿子进门!”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提起胤褆就来气,胤礽凶神恶煞地一挑眉:“这串佛珠是皇父的东西,你带着这个去,他敢不见你!”
那串佛珠,正是康熙临终时亲手交给自己的继任者胤禛的;胤禛临终前,让人把这串珠子送到了咸安宫,交给了胤礽——上面,寄托着两代帝王最后的最重的托付。
难怪,桀骜连胤礽,拿着它,也觉得重的喘不过气来。
弘皙苦笑着接过了信,收在怀里;至于佛珠,拿在手上细细看,不禁感叹:“今日这个局面——皇祖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哼!”胤礽的冷哼带了些傲娇的意味,“后悔也晚了,什么九龙夺嫡,一半是那老头子自己疑神疑鬼逼出来的!”
弘皙不答,只能继续苦笑。
“快去吧,”胤礽伸了个懒腰,躺在软榻上,伸展开身子,继续懒洋洋地晒太阳,眯着眼睛似是低吟,“再帮我带句话给他,若是有机会重来一回,他可别再‘请杀太子’了,先斩后奏不比什么都有用么……”
“阿玛……”弘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胤礽的眼睛渐渐全然闭上,呼吸均匀却愈加微弱,身子一动不动,宛若一具白色的塑像——不禁惊惶,赶紧低下身子探手想推推胤礽——胤礽忽然睁眼,满目精光,凶神恶煞:“还不快去!你阿玛还没那么容易死——爷死也得拖着那个混账!”
“……是!”弘皙仓惶逃走,逃了老远才想起来吐槽,“圈也要拖着他,死也要拖着他,阿玛啊,您到底是有多放不下大伯啊……”
胤褆的府邸——荒荒凉凉、门可罗雀,静默着在京城沉闷了几十年。
弘皙来时,胤褆正躺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一边晒太阳一边逗着鸟儿,胤礽是娇生惯养,他可是摸爬滚打——圈禁之后就看出来差别,他比胤礽健康多了。
反正,京城里的风刀霜剑,跟他这个早就被圈禁的阿哥没有一点关系。
——从这点来看,他跟胤礽倒是颇为相似。
听儿子弘方报是弘皙求见,胤褆一个翻身坐起来,目光炯炯、沉默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词:“关门、放狗 。”
弘方很无奈,自从阿玛被圈了,家里养了一堆动物供他消遣——但是唯独没有狗——难道自己冲出去对着弘皙扑上去吗?
“阿玛,这是弘皙让我给您的。”弘方只能先递上珠子。
胤褆自然是认得康熙的东西的,因此分外疑惑,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怎么会在他手上……啧,不对……你让那臭小子进来。”
“是,阿玛。”弘方礼貌地退下,他是胤褆的第二子,却是在康熙四十三年才出生的,比弘皙小了整整十岁。记事之时,阿玛已经被圈禁府中——所以,当年的恨,他并不是很了解。
弘皙进来,很有礼貌:“侄儿见过大伯。”
胤褆仔细看他,正当年华,丰神俊朗,除却身上这抹隐忍的谦恭,其他跟当年皇太子胤礽一模一样——这样看起来倒顺眼了些。
胤褆看着弘皙伸手递出的信封,没有接,只是疑惑:“……他让你来送信?”
弘皙苦笑:“阿玛还让侄儿来带话——若是有机会重来一回,您可别再‘请杀太子’了还不如……先斩后奏。”
弘皙说得冷汗涔涔;听到最后四个字,胤褆却差点儿跳起来,一把抽过弘皙手中那个颇像送白事礼的信封,打开,瞟一眼,皱眉——看了良久,看到弘皙都觉得站得腿酸。
胤褆终于放下信封,对着弘皙笑得冷飕飕,眉毛从左边挑到右边——变了一系列脸,忽然转头看弘方:“把他扔出去。”
弘皙弘方一起傻眼——什么叫“扔”出去?
扔出去自然就是扔出去的意思,片刻后,弘皙坐在胤褆府外的地上,默默摇头叹气。
从青海连绵而来的悲痛蔓延至京城,千里白练迎风飘扬,棺车吱呀碾动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沉默之下,除了深深的悲伤,还有刻骨的带着愤怒的恨意。
胤禩实在没想到,胤祯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回京,甚至,还连着胤祥。
胤禩也是在昏迷中回京的,却也算是被押送回来——胤祯的部署战后打开了军饷,发现了猫腻,一个个怒不可遏。
虽然胤祯的死并非掺假的军饷造成,但是悲痛的将士们也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尤其是,某种原本悄悄摸摸言论开始在京城盛嚣尘上:廉亲王为了防止十四贝勒跟他争位,害死了皇太后——这次,竟然用掺了假的军饷谋害了外出征战的十四贝勒!
胤禩回来之后就进了宗人府——这是胤禩的意思,在宗人府,至少胤禩的性命无碍,还可以安心养病。
胤俄却不理解,梗着脖子红着眼睛冲进养心殿,冲着胤禩咆哮:“八哥,那帮人纯属胡说八道!九哥为了这笔军饷差点连命都送掉,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胤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眼睛血红血红、义愤填膺的弟弟,只能叹气:“小十,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胤祯的死让本已愈趋平静的京城的气氛再次变得火药味浓重,而且一触即发。
胤禛确实戳中了胤禩最薄弱的地方:军权。
胤禩不得不妥协,以弘历的名义下发了一道令岳钟琪继任大将军的圣旨;而后,咬着牙拖时间,京城的流言沸沸扬扬,但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这后面,必然有人在操纵。
只有找到幕后之人,自己才能给胤祯的旧部一个交代——胤禩才能得救。
当然,这些话,胤禩不可能告诉胤俄,他听不懂,又太冲动。
胤禩只能自己背着,这次,是背水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大大也入局了,还缺一个三三,他也跑不掉滴~
小剧场——
某天晚上,四四、十三、十四一起穿越来看喵,阴森森啊阴森森:“快点再送过来一个!”
喵飙泪:“我会努力码字的努力加快剧情的——但是你们为什么这么急啊!”
三只一起瞪:“三缺一,你不懂吗?”三缺一是暴躁的根源!
喵咬被子:“你们在下面干些什么啊,呜呜呜……”
四四冷飕飕:“记得,下一个不要胤禩。”
“为什么?”喵惊,难不成四爷您真的是遵循着从爱杀到恨(?)的顺序?
十三十四异口同声:“咱们八个车轮战都打不过九哥!”
——不惊讶,喵知道他们说的是国粹……
好吧,下一个就不是九九了……
第十一章:来信
在胤祥胤祯下葬之后,那笔不翼而飞的军饷终于出现了——就在青海的某个粮商的仓库里,还贴着兵部的封条。
当然不是巧合——那个粮商,正是九贝子胤禩的门人。
如此真相,既轻又烈,轻如一颗小小的葱花,但不巧的是,它是被准准地投入了一锅被烧得滚烫、就等着爆发的热油之中。
只听“炸”得一声,热血和愤怒一起沸腾。
这些天,日日夜夜,都有身穿带血银甲、手握刀枪,静静肃立于皇城之前,双目含血,身披斜阳,皆是誓死不归的勇士。
军权已经被移交给了岳钟琪,他们则是留京名为休养实为赋闲——可是,军人的血性是渗透入骨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不在意生死荣辱。
同样静坐皇城的还有从各处赶来的普通百姓,他们甚至不知道十四爷是什么人,他们也不知道朝中四爷党八爷党早已争锋多年——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血汗被上位者压榨;他们只知道,若再不反抗,他们就没有活路。
……当然,一触即发的不仅是京城,江南富庶地,再次诞生了一个“朱三太子”。
九门提督隆科多带着大队人马常驻皇城周边,与这帮示威者对峙,但也只是对峙。
杀不得,本就是胤禩亏了理——隆科多若是再举起屠刀,那此事就再无斡旋的余地。
况且,连隆科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军心已经涣散到了什么程度。
傍晚,皇宫中,处理完了大宗繁重的政务,面前却还堆着一堆仿佛永远不会减少的折子,胤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起酸涩的眼睛,看着那漫天的彩霞,默默无语。
轻轻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响起,大概是因为太累了,胤禩眼前一花,恍惚间只看见了一身明黄,映着夕阳,分外耀眼——却是冷漠如冰,只有那一双眼睛,刺得怕人……
“老四……”胤禩下意识地喃喃开口。
“八叔?”弘历皱眉——胤禩的精神比前几天更差了——皇父啊皇父,你果然够狠。
用自己的命设局,用十四叔的命织网,密密的网牢牢缚住了八叔——就算自己兄弟的性命一不小心从网中漏出,皇父也根本不在意。
“是弘历啊……”不知怎么的,胤禩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些失落,“什么事?”
>弘历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如潺潺流水——不似胤禛,如冰棱般扎人:“八叔,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按理说,新帝登基,该在改元之年大赦天下、减免税负,不过现在看来,必须要提前了。”况且,他现在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的旗帜,到底他这个傀儡似的小皇帝能不能活到改元的时候,还得看他的运气。
今年还有六个月呢,看现在这情况,悬啊。
胤禩略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这也是你皇父教你的?”
弘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咬了咬嘴唇。
“既然你明白该怎么做,那就去下旨吧,‘皇上’。”胤禩扔过去一张明黄的空白圣旨,随即继续将头埋进如山的奏折中。
弘历抿着嘴唇,提笔写完,取过玉玺盖上——看着依然沉默的胤禩,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八叔,从这点来看,您不如皇父。”
胤禩的眼神一下子变冷,挑起嘴角,笑得危险:“你是说我不像你皇父那么心狠手辣?”
弘历毫不畏惧,直直看着他:“若是皇父——即使是十三叔,他也不会犹豫。”当舍的,胤禛一定会舍;对于连心都冻成坚冰的胤禛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是舍不得。
“哼!”胤禩冷笑,“我当然相信,若不是他够狠,你十三叔和十四叔怎么会一起被装在棺材里回京!”
弘历握了握拳头:“……皇父认为这是值得的。”
胤禩按着奏折咬牙:“天下大乱——这也是值得的?!”
“不破不立。”弘历的回答清晰而自信,“皇父应该跟您说过,您的才华只用来自欺欺人和粉饰太平,实在太过可惜。”
老四确实说过,或者说是狠狠骂过——胤禩沉默,按在奏折上的手慢慢握紧。
弘历继续:“八叔的才华人人称道,尤其是御人之术无人能及,但是,八叔比起皇父,周密有余,魄力不足。”
“……”胤禩沉默着收起了眼底心里的冷意,当然还有杀意,再次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你出去吧。”
他没有说他会考虑,因为他根本不想考虑——舍了胤禩来保全自以为是却连个死人都算计不过的自己,保全行走在风口浪尖却依然剑走偏锋的江山,他做不到。
胤禩在夺嫡之时就把命交给了他,也是因为如此,他无法舍去——这是薄凉冷心的自己唯一所剩的一点温热的东西。
弘历默默转身,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大义凛然只是建立在他对胤禩的了解之上,若是胤禩真如他皇父那般义无反顾,他不知道,他到底还能不能毫无忌惮地说出这番话。
虽然他认可他皇父的手段,但并不是完全自愿地配合;他也曾犹豫也曾摇摆不定,只因为他想活着,他想做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皇父临终只留给他一句话:“朕顾不上你,如果你想要那个位子,就自己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