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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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兰澧居于幕后平定襄国局势,继而拜访眉山老人之际,整个天下局势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只等待一个契机,便会天翻地覆。
衡国国都,笃城。
夜幕缓缓拉开,慢慢笼罩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上空,白日的熙熙攘攘渐渐褪去,沉淀下的,是属于夜晚的沉默。内城城门已闭严,街上行人寥落,渐至于无。孰料不多久,本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偏偏自王宫方向有一辆宽篷马车急急忙忙而来,前后左右还各有一队手提兵器的军士跑步跟进,护卫森严。
有晚归的行人偶尔经过,见此阵势,早吓得躲在街角,待到这队人马呼啸而过方才自藏身之所探身出来,心里暗暗纳罕,不知是哪家公卿贵族,夜晚出行,居然如此阵势。
这队气势汹汹的人马径直奔向城南,一直到刚刚建成不多久的中卿府的高门大宅前方才停下。
马车甫一停稳,早有一名着浅绿色官服的高个青年自一旁的马上跃下,上前急急拍门。
“吱嘎~”不多久,被如同催命般的拍门声所逼,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条缝儿,有家仆模样的人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探出头来,藉着手里灯笼的微光,那人见到眼前的青年不由一愣:“呦,原来是郭左大夫,您……”话还没说完,早已被郭舷峰不耐打断:“肖中卿可在?”
“老爷自是在的,您……”
“滚开!”家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再次粗暴打断。只是这次出声的人声音略显低沉,还带着上位者自有的颐指气使和趾高气扬。仆从这才发现郭舷峰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高大男子,却是不曾见过。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门前的军士已在那人的示意下一把将大门推开,也不理仆人被顺带着推搡得差一点滚倒在地,更不理身后那家仆的叫唤声,那高大男子只管急匆匆地朝内大步而去,郭舷峰见状也急忙跟上前去,在前引路。
在仆人的大叫声中,偌大的中卿府以此为中心,迅速引起一阵骚动,如同一条长蛇般,一直朝着后院蜿蜒而去
40.帷幕拉开
而此刻,在供此府主人休憩的正房卧室内,春色正浓,春意无边。一个矮瘦的男人正压在两具美妙的女体上,左手抓乳,右手摸臀,嘴巴还在两座山峰之间拱来拱去,忙得不亦乐乎,只把两女弄得气喘吁吁,娇喘阵阵。
“美人儿……可人儿……”男人早急不可耐,摁住一个呻吟着不停扭动的美姬,提枪便入。女子显然是个处儿,耐不住疼痛娇呼一声,内里的紧致却只把男人爽得欲仙欲死,正在得趣儿,却听得一阵喧嚷脚步声渐渐朝着正屋而来。男人根本顾不得许多,心里咒骂着府里这群蠢货,明日全部鞭笞一百,动作却不停,只管一个劲儿地冲刺,房门这时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接着一众人便涌入屋内。
“混蛋,都作死么?”被这么猛一惊吓,男人的下身立即软了下来,不由朝外怒吼出声。
“哼,看来孤扰了肖卿的好事啊。”一句冷哼让男人彻底清醒过来,终于看清楚带头那人寒霜覆面的脸,心内一咯噔,接着便自床上滚了下来,披着挂在身上的外衣,只管伏在那高大人影脚边,连连磕头:“肖壬不知大王驾临,请恕……”
“哼!”兰洲鼻子里哼了一声,视线落到缩在宽大的床上一角拥被簌簌发抖的两女身上,脸上,心里一股火顿时蹭地蹿了上来。那两名女子面貌姣好,身段婀娜,露在被外的手臂洁白如玉,特别是那副战战兢兢,偏偏又衣衫凌乱的样子更是容易勾起男人的欲火,不由呼吸都急促起来。
稳了稳神,兰洲踢了肖壬一脚,怒道:“好你个肖壬!随便送给孤两个女人,却将如此美女留给自己享用,看来你是活腻了吧!”
“肖壬不敢,那是因为……”瘦猴儿一般的肖壬脑筋迅速运转,想着先讲出一套说辞来稳住局面,心内却不由暗悔,早知就不该如此行事,以至于犯了衡王大忌。
这个衡王为人愚蠢,却十分好色。本来这段时间肖壬就在为他四处搜罗美女,恰好左大夫郭舷峰主动来投靠,称自乡间寻来两名美丽女子,送给肖壬作为礼物。想这郭舷峰一向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跟任何一派都十分疏离,现在竟然也过来投靠,不由让肖壬十分得意。虽然心内也疑惑这人为何突然改了性子,但见郭舷峰执礼甚恭,又言谈恳切,加之肖壬近来春风得意,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小心谨慎,就慢慢放下了戒心。
见两名女子果然颇有姿色,肖壬就转送给了衡王,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当然对衡王则称自己是如何千辛万苦才寻来这两名美姬云云,兰洲自然买账,对他大加褒奖。
哪知不几天之后,郭舷峰又送来两名女子,容貌殊丽,极是动人。说是想要献给衡王,但是既然自己诚心投靠,自然是经由肖壬之手送予大王较为妥当,如此云云。肖壬却对这两个女子上了心,心道既然已经送给衡王两个美姬,这两个美人便自己留下罢。即使以后郭舷峰问起,只说自己已将两名美女送给大王便罢了。
可谁知,今夜刚刚要与这两个美姬共度良宵,大王却突然闯了进来……肖壬心内暗忖不知是何人向大王告密,这衡王居然不管不顾,夜里出宫,直闯入臣子府内……瞄眼看到低头立于衡王身后的郭舷峰,肖壬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心里知道中了这人的圈套,不由暗暗叫糟,急于张口想要给自己洗脱干净。
“住口!还敢狡辩!”兰洲见不得身后这么多双如狼似虎的男人眼睛粘在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身上,更等不得要在这双美姬身上泻火,早不耐地打断了肖壬的话:“你如此目无君上,眼中还有我这个王么?”顿了一顿,口中喝道:“郭卿!”
“是,大王。”郭舷峰立即上前一步,低头躬身听命。
“孤命你带五十禁卫,将肖壬押入光正府牢,明日带他入宫,孤要亲自问话。”
“是。”
兰洲见郭舷峰受命,便急急忙忙带着两个美人儿走了,哪还管肖壬在背后大呼冤枉,后面跟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卫,一瞬便走了个干净。
一直围在门外的中卿府仆妇从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今夜闯入府内的居然是当今王上,衡国的君主——衡王。可是……看了看屋内只挂着一件外衣的自己的主人,再看看已见不到人影的禁卫们消失的方向,有人心内暗自摇头,这大王居然会为了两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肖壬这时虽然狼狈,心内却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衡王只是将自己送押光正府牢,又说要明日问话,看来并不想要自己的命。要知道这位衡王处事不知轻重,如若触了他的忌讳,做出什么荒唐事都是有可能的。
抬头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郭舷峰,肖壬不由冷笑,心道我为衡王做了这许多事,替他出计谋除掉了兰衡君,弃卒保车守住了敖虎关,你郭舷峰如何能跟我比?想要踩着我往上爬?休想!待到大王消了气,定要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舷峰眼珠慢慢转动了一轮,见到肖壬眼中的冷光只不动声色,嘴角却慢慢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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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直到下午时分,郭舷峰方才见到兰洲的面。
“什么?肖壬他……死了?”
兰洲一夜荒唐,到近晌午方才起身,又不紧不慢地进了膳,这才着人将郭舷峰唤进来。此刻听到这句话,不由大吃一惊。
“是,请大王治臣失职之罪。”
郭舷峰伏地,看不清楚面目,声音却十分惶恐:“臣将肖中卿押入光正府牢之后,便命人仔细看守。哪知……哪知今日拂晓时分,突然有人来报,肖中卿他……已在狱中自尽身亡……”
“……肖壬是怎么死的?”
“肖中卿他……将衣衫撕成条,在狱中悬梁自尽……”郭舷峰声音越加沉重,说到这里再次大呼:“请大王治罪!”
“罢了。”兰洲翻了翻眼皮:“孤本只想对他略施薄惩,没想到肖壬居然畏罪自杀……”站起身,兰洲走到郭舷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既如此,以后你好好替孤办事,孤自不会亏待于你。”
“谢大王!”郭舷峰闻之大喜,伏地三拜:“臣以后自当竭尽全力,为大王效命。”
“嗯。”兰洲满意地点点头:“你退下吧。”
“是,大王。”
郭舷峰站起身,躬身小步退向殿外,直到近了殿门方才转过身,径直去了。
走出王宫大门,郭舷峰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回头看了看被漆成朱红色的高大宫门,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一切,才刚刚开始。
兰洲这段时间过得颇为舒心。相较于肖壬,郭舷峰显然更是能干,许多事情上也处理得恰到好处,且往往能做到人的心坎里去。就如同兰洲正在瞌睡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软枕适时递过来一般,十分让人熨帖。兰洲于是也便放心交代他去做事,同时心里感慨为何直至今日方才发现这样的人才。郭舷峰也开始平步青云,短短一个多月,已经官至右卿,十分得兰洲青眼相看。
冶州大陆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嫡长子继承上位,因而虽然兰澧之智、之德、之才、之容、之能力都强于兰洲数倍,可是最终依然是兰洲登基为王。而有如此出众的弟弟,对兰洲而言,则如同噩梦。一直生存在兰澧的阴影之下,兰洲对他是既怕且恨。如今终于一把大火结束了他的性命,兰洲再无后顾之忧,也不必担心背负上杀弟的名声。哪怕是曦国不存好心,有岳殊这样的大将扼守敖虎关便不必过于忧心。虽然并没有人能确定兰澧确实死在了那夜国宾苑的大火之中,但是几个月过去,一直未有兰澧的任何讯息,这不是死了却是什么?
去了心腹之患,兰洲越发悠闲,于国事上也愈发疏远了,日子过得更是荒唐。开初还有臣属规劝他,但是日子久了,见兰洲不但不听,甚至还常常发怒责罚谏言之人,特别是在他下令杖杀了方国大夫之后,便连入宫劝谏的臣子心都冷了,除了几个前朝老臣还会规劝几句,其余人均缄口,只在心内摇头叹息,同时感慨若是兰衡君做了衡王,必不会是今日光景。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发源,慢慢整个笃城都在悄悄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
原来兰衡君之子兰泙,即公子泙之死另有隐情。死因并非暴病而亡,乃是因为衡王兰洲趁其弟不在笃城,霸占了弟妻桂夫人,之后又转手送予曦国丞相丰邪,致使公子泙受辱,心生愤懑屈辱,亲自赴未央殿讨问说法。哪知衡王不但没有心生愧疚,反而责骂了他一番,公子泙一气之下自尽身亡。而衡王兰洲为掩人耳目,故意压下了此消息,一直到半个月之后方才对外宣称公子泙暴病而亡。
消息一出,整个衡国国都顿时哗然。
41.兰澧归来
不论此消息是否属实,都是一个契机。于是终于有老臣带头,众士卿大夫齐齐向兰洲发难。本来大部臣属们就看不惯兰洲肆意糜烂的生活,又鄙夷他行下此等荒唐之事,加之长时间以来心中块垒淤积,和担心国家存亡忧虑之心,一时来势汹汹,让兰洲苦于招架。
如果单纯只是桂姬被兰洲霸占,继而转赠他人,虽然这对于兰澧父子而言是一种极大地侮辱,但是君臣有别,兰澧虽是国君幼弟,但仍是臣子,且桂姬虽然为兰澧诞下子嗣,却并非正妻,地位依然只是一名姬妾而已,故而兰澧父子即便是受辱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落。但是如若此事致使公子泙自尽而亡,就是涉及国祚运势之事,便十分严重了。
而兰洲自然不能说出实情究竟如何,公子泙自尽是没错,但却不是这般原因而死。焦头烂额的兰洲只好将郭舷峰找来,责令他限时查明谣言的源头,并立即掐灭。
哪知传言不但未能掐灭,反而愈演愈烈。几日之后,又有新的消息传遍笃城所有耳目角落——
当日曦国丞相丰邪突然出现在笃城,是为了与衡王缔结盟约,以割让西州三十六县为条件,答应自衡曦边界撤军。
——这件事情虽然让衡国大失脸面,但是众人皆早已知晓,倒也还罢了,关键在于这段传言的后半部分——
据说当时丰邪不但提出割让西州三十六县的要求,还要求衡王将敖虎关以内二百里地全部划归曦国。可后来不知为何,丰邪最后只从兰洲手中取走了西州三十六县,敖虎关以内二百里地的要求却放弃了。只是,丰邪最后却带走了桂姬。
这段传言的内容非同小可。这就如同说,敖虎关以内二百里地是通过牺牲了一个女人才保住的,堂堂冶州大陆五大国之一的衡国,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保得领土,实在是整个衡国的耻辱!
这次不仅仅是士卿大夫,就连不理政治,只听命于军令的众武将也觉大失颜面,十分受辱。
当然许多人也知晓这些传言的内容实在是有待商榷。曦国丰相是何等人物,一向狡猾狠辣,如此行事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而且早有耳目通灵之人知晓兰衡君曾经秘密回到过笃城,只是后来不知何故突然失踪,至今没有音讯。如此看来,这些事情一定有内情在其中,只是不知是何原因罢了。
但是不论如何,这些传言却将众人对兰洲的不满推向了顶峰。
与此同时,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
自一年多以前离开笃城,一直在外游历的兰衡君兰澧,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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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传言,而且并没有见到兰澧的影子,兰洲依然心内大起恐慌,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本笃定兰澧已死,却没想到会听到他再次归来的消息。虽然现在的地位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除了外面风声对自己不妙之外,其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兰洲却只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张早已被编织好的巨大的网中,一旦踏入便再也无法挣脱。环顾四周,似乎只能看到责难的或者虚假的脸,这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兰洲本就愚蠢,是最无主意的人,现在肖壬已死,以往可以问询的人这时都对他心怀不满,看来,还得与郭舷峰商议才行。
想到这里,兰洲立即起身,慌乱中打翻了桌上精致贵重的玄玉笔架却也顾不得,只急急出声唤人过来去请郭右卿。哪知心焦不已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内侍回来禀报说郭舷峰不在府上,却是不知去了哪里。
“这……这可如何是好……”兰洲两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两眼无神,卸了力般地瘫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虽然表面一片风平浪静,兰洲却只觉情况已朝着最糟糕的方向迅疾而去,而他却毫无主意,毫无办法扭转。
“大王,您不要着急。”胖胖的内侍擦着汗躬身上前,他一路急赶,在已然变冷的天气里居然出了一身汗,见兰洲这般模样,不由出声安慰:“郭右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奴才再去请他过来。”
“不……”兰洲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不,孤怕来不及……”呆了半晌,又双目怔然地开始摇头:“二弟他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大王,鄞州侯还没有回来。”内侍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见兰洲没有反应,想了半晌又道:“要不然,或者请岳大将军回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