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来到了帕伦的车子,后者坐下来,熟练地找到自动驾驶系统,把目的地设定为居住的地方,两个人继续聊天。
「打架的事我一点也不生气的,那只是习惯性地反击。」帕伦说:「你来找我时,我那么生气,只是因为卡珊卓拉的事。」
「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碰它了。」希林说。
「没关系的。」帕伦突然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再载着你飞。」
希林惊讶地转头看他,奇怪这个人怎么突然转性了。帕伦严肃地看着他,「因为我和卡珊卓拉,都是属于你的。」
希林窒了一下,他知道这只是某个军人对于皇族的承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脸颊都有些发红。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神太过专注,简直像在跟情人说话一般。
他咳嗽一声,「谢谢。」然后转头去看窗外,「到了吗?」
「快了。」帕伦说,车子滑进一个幽静的地区,绿树和草坪四处可见,掩映着小小的别墅。
希林笑起来,「现在的军官福利还真是不错。」
「我也觉得有点过头了。」作为享受福利者,帕伦意外地附合,「我只要一个套房就能住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房子,一共有三层楼,两个大厅一个小厅,还有七间卧室,和一个大的观景台,我每天换房间住,也要一个星期才能住完啊。」
「你现在是菲斯帝国空军部的上校,怎么能住套房?」希林说。
「上校也没有长出三头六臂,几百只触手,非得这么大的房子才住得下啊。」帕伦说。
希林笑起来,「你如果真能长出几百只触手,驾驶战斗机会方便很多吧。」
车子停了下来,两人跳下车,它正停在门前,帕伦关上车门,它自动找停车场停靠去了。
年轻的上校打开房门,一边严肃地考虑着希林的提议,「有触手的话,确实会方便很多,那样的话,一个人就能驾驶超大型战舰了。」
「不要,太难看了。你这样很帅。」希林说,帕伦打开门,他打量着空旷的大厅,这里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直接就能居住了。
来自王子的夸奖让帕伦有点脸红,「比你差远了。」他小声说:「费尔,你来改一下门锁的程序吧。」
希林转过头,帕伦指指锁具,「我想把你的资料输入程序,这样你以后就能直接进来了。」
希林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这是你家耶,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一直这么大方的吗?」
「为什么不,我们不是朋友吗!?」那小子没心没肺地说。
希林无奈地摇摇头,再一次领教了这个人的没神经。
「你以前在空军基地时,也是这样吗?随便给人家出入权限?」
「那边我根本不锁门。」帕伦干脆地说:「太麻烦了了,反正我的房间就开着,有需要就进来好了。」
希林翻翻白眼,「你不怕有人不怀好意,偷你的资料或是在你的房间里装炸弹什么的?」
「不会的,那里的人都很好。」帕伦傻兮兮地说:「你只要把手按在上面,程序记录了就行了,不费事的。」
「我不是怕费事,安德烈,你得有点防备心。」希林说:「我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么知道基地里的那些人,会对你全无敌意呢?」一边在心想着,这种傻小子,万一真当了空军总司令,天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我看得出来。」帕伦干脆地说:「友善和有敌意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什么?」希林问。
「如果有恶意或杀气之类的东西,我只要看对方的眼睛,就能知道。」帕伦咧开嘴,露出一个笑脸,「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看错过。」
「可这怎么可能?」希林提高声音。
「可能是我直觉特别准吧。」帕伦说:「就像在飞的时候,战斗最激烈时,我已经感觉不到我和战机的区别了,莱米尔说,那时候,大脑、眼睛、手脚的动作,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直觉,思考的速度太慢,在那样速度中,已经没有存在的空间了。」
希林看了他一会儿,走到门锁跟前,输入了自己的指纹和少量基因组,嘀咕道:「真是令人嫉妒的家伙。」
在这么个勾心斗角的地方,这家伙还能保持这样一副天真直爽的性子,就是因为他那奇特的天分吧,他总能避开伤害和阴谋,他信任和爱的人,也是信任和爱他的人。
他转过头,看着帕伦孤零零的家当,只有几个小箱子放在客厅里。
「一共就这么多?」他忍不住问。
「是啊。」另一个人说,把箱子扶好,「我把它们扩大一百倍,也装不满这房子啊。」他郁闷地说。
一点也没有贪婪或藏私概念的人,希林想,「我们得去采购些东西。」他说。
「这些足够我用了。」帕伦说。
「是去采购我的东西,我以后会常来的。」希林说。
第八章 越线的友谊
一个月后。
希林偷偷地驾着车溜出王宫,他特地换掉了宫内的车牌——上一次他在路上被人发现,被堵了大半天都没办法逃走,只好打电话找帕伦求助。那个人当时似乎正在驻地的基地参观军训,但还是十分钟内赶到了他被围困的地点。
他丢下自己的车,坐到希林的车内,发动它。另一个人不安地说:「你干嘛把车丢下,我不要坐你的车子离开吗?」
「这个就行了,车子堵得又不是很密。」帕伦说,发动汽车。
于是,希林又一次领略了,这个人在密集空间里腾挪躲、闪并快速前进的能力,他的手在方向盘和速度档上就没有停过,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优雅,在空中堵得密密麻麻的汽车如同宇宙间无用的岩石一样,被轻盈地闪过,车速甚至一点也不比在平畅的通道上逊色。
看来这种反射能力,在狭窄的道路上一样管用。
不过这对帕伦显然只是个小甜点,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驾驶战斗机时的专注,倒显得游刃有余,一边和希林说话,后者好几次命令他停止,专心开车。
「这车子性能不错,不过我可真不明白,这么大的空隙竟然也会堵车?」另一个人不可置信地说。
「这已经够挤了,小心——」希林说:「你刚才通过的那条缝,和上下两辆车子的距离都接近一厘米了吧!」
「一厘米,老天哪,你还想要多大的空间,一尺?」帕伦不屑地说。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么变态的观察力。」希林坚定地说。
「但空隙就在那里啊,为什么不能开过去。」帕伦奇怪地说。希林意识到和他解释这个问题根本就解释不通。
他岔开话题,「看来我得换个车牌,大家一看到宫里来的车牌,就会好奇的转过头看,然后看到是我,一下子就堵住了。」
他心有余悸地说,一位女士从对面看到了他,竟然还当场来了个夸张的急转,直接插到逆行车道上,那股气魄简直可媲美首席飞行员的技术。
而她的行为也就成为了堵车的序曲,并且有越来越多的人开过来凑热闹,参观传说中活生生的希林王子。
帕伦竟能把这么一辆灾难中心中的车给开出来,实在让人佩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换个军队的车牌吧,我能帮你弄到。」帕伦愉快地建议。
就这样,两天后,希林就拿到了一个属于驻王都空军部的车牌,从此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拉上反光膜,基本从没被人发现过。
这会儿,希林熟练地把车子停在帕伦的房子外面,任它自己去停车。
帕伦不在家,他并不知道他今天要来。这会儿希林才算是理解了帕伦给予他自由出入权限的好处──一个月,他就往帕伦这里跑了二十七次,几乎每天都要来报到,那个人根本不可能每天待在家里给他开门。
现在这里与其说是帕伦的家,倒更像希林的房子。里面全是他的私人物品,而他待在这里的时间,比真正的主人帕伦还要多出不少。
事情是这么开始的。
当天希林和帕伦一起吃了顿饭,刚回到宫廷,便碰到了一直等候着的财政大臣。
那家伙来找他,居然说的是N久以前建国庆典上他没有和他女儿跳舞的事!然后劝了他一堆大局为重的话,和直线条的帕伦相处后,希林觉得这种人的思考回路简直是不可思议──这么久以前的事他都要特地跑来说,还从宫廷权力分布思考到菲斯最近的新政策,洋洋洒洒地说了三个小时。
而希林没有和那女孩跳舞,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中场时他想透透气,回到宴会会场时,时间已经不多,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考虑。
好不容易送走财政大臣,奥多娜──他的一位情人──又跑过来,忧郁地说等了他一天,希望他能向一位女官委婉地表示,让自己充当新任的一队女侍卫副官。
这又是一个小时,希林被折磨得焦头烂额,当她表示要留下来过夜,和他讨论一下女性侍卫的值班时间和假期安排时,希林终于受不了了。
他很想对她说,既然让你当了副官,就是让你负责这件事,你不用连值班时间都要让王子亲自帮你制定吧。他只好编了了个理由,逃出宫廷,开着车子来到帕伦家。
帕伦正在洗澡,隔着门对他说自便。希林总算找到了个轻松的地方,从冰箱里拿出自己刚才采购的饮料,松开领口,在沙发上连坐都坐不直了。
当帕伦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王子殿下舒适地躺在他的沙发上,一手拿着杯冰冻饮料,衣衫不整,就差像猫一样发出满意的呜噜声了。
从此以后,帕伦家成了希林的常驻基地。但凡在宫廷里待烦了,他总会开车来到他家,不管他在不在家,拿一杯饮料,把自己丢在沙发上,舒适地睡上一觉,或只是发一会儿呆。
如果帕伦回来也不会打扰他,有时则会也拿了一瓶饮料,坐在沙发上和他说话,好像他天生就该属于这里一样。
曾经自认为宫廷里的勾心斗角已经学得不错,但到了现在,希林才觉得那是多么难以容忍,天知道他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所以他越来越频繁地出入帕伦家。
帕伦果然不在家,希林换上一件轻便的室内服装,舒适地躺在沙发上,满意地叹了口气。
他今天累得要死,比伦斯举行一个小型舞会──在宫廷里,这有点像官僚会议。他差不多二十个小时没睡了,所以脑袋一沾到沙发,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帕伦正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看一本军事杂志,桌上放着半杯加冰的白兰地,看到希林醒了,问道:「起来吗?」
「起来了……」希林喃喃地说,脑袋仍不大清醒。
帕伦把客厅的灯打开,霎时光线大亮,希林呻吟一声,瞇起眼睛,蜷起身体,睡意倒是被赶走不少,但仍有些懒洋洋的。
他勉强坐起来,挠挠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试图适应光线。
「要是被菲斯的少女们看到你现在这德性,芳心会碎得满街都是。」帕伦嘲笑道。
「还好你这里永远不会被记者找到,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希林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慢慢倒下来,还是满身困倦。
他把脑袋枕在帕伦的腿上,「我还是再睡一会儿……」他喃喃地说。
「要关灯吗?」帕伦问。
「不用,只一会儿……等一下,你刚才在看书,能在黑暗里看书?」希林问,睡意消失了不少。
「黑暗里没人能看得到,不过王都的光线总是很亮,有微弱的光线在我就能看到东西。」帕伦说。
「所以……你把卡珊卓拉漆成黑色,即使完全不开灯,也是能看到仪表盘和敌人,并且攻击的。」希林突然说。
「是啊,怎么了?」帕伦说。
希林笑起来,「不,只是突然想到,在这里真是委屈你,能用这样的视力看书,你该驾驶着你的战机飞翔的。」
「我很喜欢留在这里啊。」帕伦轻声说,他的手放在希林的头上,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滑过他柔软的头发,希林眯起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适而亲密的感觉了。
有个朋友的感觉确实很好,他满意地想。
「你好像累得够呛,是为了冬季舞会的事吗?」帕伦问。
「你也知道了?」希林说。
「我收到请柬。」帕伦说:「冬季舞会一共有七场,这才第一场呢。军官必须出席的只有第三场,幸好,不过你可是每场都要到啊。」
「是啊,消磨时间真是很累人的事……」希林说,帕伦的手指在他的发际穿梭,十分舒服。「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我就请你跳第三场所有的舞,然后说我决定还是立妃,我就不用每天为了要和哪个人跳舞,同一一堆幕僚开会了。」希林绝望地说。
「宫廷里真奇怪,用跳舞的方式决定权势平衡。」帕伦说。
「宫廷嘛。」希林说:「总得有点优雅的手段啊,我和谁家的姑娘跳了第几支舞,就含蓄地表示了皇族的倾向和意图,前三支舞简直是灾难!」
「如果你决定立妃,就和她全场跳舞?」帕伦问。
「是啊,不过立妃这种事,倒是单纯一点,不用考量太多的权势利益了,王妃本身的权限并不大,她能带来什么嫁妆,那便也只是她最终能得到的。」
「你会立妃吗?」
「不,我不会立妃。」希林喃喃地说。
「为什么?」帕伦奇怪地问。
希林为他那副单纯的样子笑出来,「只是嫌麻烦。如果我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不合了就分开,婚姻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仅仅是一堆手续,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真正『结婚』了。我可不相信会有谁能让我愿意去履行那堆麻烦的手续,只因为喜欢她。」
「你不相信爱情吗?」帕伦问。
希林沉默了一下。「说真的,不信。」他说。
「我相信。」帕伦用有点天真的语气说:「我想娶一个喜欢的姑娘,她不用很漂亮,但是很温柔,我会让她坐在卡珊卓拉里面,她什么也不用做,但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觉得孤独。」
希林怔了一下,虽然没有见过,她甚至还没有出现,但他突然感到对这个姑娘的嫉妒。
帕伦会找到这样一个女孩吗?他会用一副温柔宠溺的表情看着她,她会躺在他的腿上对他撒娇,他会让她坐上他的宝贝战机,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带着她来到他独自站立的高峰,指点那些风景给她看,告诉她,他这辈子只想她留在身边吗?
然后他们会结婚吗?他们会有孩子,当他来到帕伦家时,就会看到他温柔微笑的妻子,还有一堆调皮的孩子,他用宠溺的眼神提起他们,说他们是他的挚爱,当他们一起出去玩时,他会总想着回家,他会说「她和孩子在等我回去呢」。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怎么了?」帕伦突然问,他的直觉准得惊人,希林想,但他只是微笑,「谁不会爱上你呢,安德烈,你那么出色。」他伸出手,抚摸他端正的脸庞,「你会找到一个好姑娘,她会深深爱你,因为你值得任何人爱。」
帕伦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希林坐起来,离开帕伦的腿,为刚才自己的那些心思感到可耻。
他是他的朋友,他当然该希望他追求到属于他的幸福。帕伦和自己不一样,在经历过那些后,自己可能再也无法拥有单纯的爱情了,但帕伦不同,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应该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拥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话──如果是你,我就请你跳所有的舞,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我就立妃。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是的的,毫无疑问,如果帕伦是个女孩子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在第三次舞会,向他伸出手,邀请他跳所有的舞,然后立他为妃。把他留在身边,没有任何的迟疑和不安。能让这个人永远留在他身边,婚姻不再是一种手续,是一种让人期待的仪式。
可惜他是个男人,他郁闷地想,自己可是难得找到一个这么谈得来、并且愿意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
「你会跳舞吗,安德烈?」他问,「我记得你说你不喜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