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生花——云杳不系舟

“吱嘎。”古老的房门应声而开，一股幽幽的墨香扑面而来，这香高雅不同凡俗，让人沉醉。

“无逸，你别看这里书多，其实都是爷爷用来充面子的，真正读过的书不到十之二三。”南宫靖凑近君无逸的耳朵，小声的说着。呼出来的热气喷在君无逸优雅纤细的脖颈，一阵瘙痒，引得君无逸白皙的皮肤泛起点点可疑的绯红。

南宫靖的目光落在那一片诱人的红晕上，一瞬间再也挪不开。

“阿靖你个小兔崽子，又说你爷爷的坏话。”南宫狄早就听见脚步声，南宫靖压低声音说的话，他也听个一清二楚。

“啊，爷爷，有谁说您坏话吗？我怎么没有听见，在哪里呢？”南宫靖被爷爷的话惊醒，一阵心虚，赶紧转移目光，东张西望。

这样子引得君无逸暗笑不已，南宫狄笑骂：“还装呢，除了你这小兔崽子，还有谁敢说你爷爷我的坏话。”

“嘿嘿，爷爷，我是说您老人家学富五车，博学多识，这么一屋子书都读过。”南宫靖知道瞒不过爷爷，只有谄媚着夸奖，以期补救。

“就你小子嘴甜，说出这些话来哄爷爷，也不怕无逸笑话。”毕竟有他人在场，南宫狄也不能太过冷落，今天这么为难的事情就落在他身上，其他人早就躲得不见人影了。

“老爷爷说哪里的话，这种天伦之乐，无逸羡慕还来不及，哪能笑话？”君无逸说得完全是真心话，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哪里能够享受到天伦之乐？

“你们的来意我都知道，先进来慢慢说吧。”南宫狄也不想担这一趟差事，但谁让南宫靖是他亲孙子呢，也只有他来说才合适。

“爷爷，这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无逸通过三关，那就把清心竹拿来不就结了。”南宫靖嘟起嘴，嫌爷爷太过麻烦。

“唉，要是人人都向你一样简单就好了。”南宫狄轻叹一声，慈爱的看着孙子，这是他很少流露的一面，以前虽然与孙子打闹，像个老小孩，但他从来不会将对孙子的关爱之情这样明确的表露出来。

君无逸察言观色，知道事情完全不是那么简单，就准备听他的说法：“阿靖，别闹，听爷爷怎么说吧。”

南宫靖最听君无逸的话，果然不再发表异议。这一幕让南宫狄十分诧异，他可知道这个孙子人虽单纯，可是任性起来他都管束不住，而现在竟然对君无逸言听计从。转念一想，孙子既然为了君无逸不顾一切，那这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无逸呀，我直接跟你说了吧，清心竹早就不在天下无归城了。”南宫狄沉吟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什么？爷爷，我明明看见过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无逸闯三关？”南宫靖大声质问，没想到现在才出现这样的变故，历经了多少艰辛才走到这一步，如今却告诉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阿靖，你怎么跟爷爷说话呢？静下心来听听爷爷的解释。”君无逸大喝，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南宫靖与家人闹得不愉快。

南宫靖也发现刚才自己的语气太冲，从小到大，虽然跟爷爷没大没小，但那并不表示他就不尊敬爷爷，只是刚才太过吃惊，一时气急才说出那样的话。

“爷爷，刚才是我太过心急了。”南宫靖只说自己的情急，却并不道歉，明显是在等待爷爷的解释。

“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说话从来就不经过脑子。”南宫狄摆摆手，没有计较孙子的无礼。

“唉，这件事说起来是我南宫家的家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情知道的人都缄口不言，难怪你们不知道。”南宫狄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那件事情一直揣在心上，平时也没有谁敢于提起，这是这些年第一次主动提起。

“这件事情还得从你二叔说起。”南宫狄陷入回忆。

“二叔不是很早就没了吗？”南宫靖打断爷爷的话。

“阿靖，别插话，让爷爷慢慢说。”君无逸见老爷子停顿，就将南宫靖拉过来坐下，静静倾听，他估计那时一个很长的故事。

“哇哇。”紧闭的产房传出婴儿的哭声，又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恭喜老爷，是个男孩。”产婆高兴的道喜。

“夫人怎样？”南宫狄非常高兴，但也没有忘记刚生产完的妻子，抱起小儿，走进产房，拥紧妻子，分享着难得的喜悦。虽说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但俗话说“多子多福”，喜得麟儿，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老爷，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呢。”南宫夫人笑得温婉幸福，催促陷入喜悦之中的丈夫。

“嗯，就叫南宫澈吧，心思通透，澄澈如水。”南宫狄早就想好名字，在这个世外乐园，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单纯快乐的一生。

可惜，天不遂人愿，南宫澈聪明绝顶，九月能言，三岁识字，七岁作诗，十二岁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了十五岁武艺已经可以与其父比肩，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这样才华盖世的人注定不可能终老于天下无归城，对外界的向往日益加深，碍于其他人的态度，只能将这份心思埋藏在心底。到了十六岁，南宫澈终于耐不住寂寞，偷偷出了天下无归城，去寻找他心中的江湖，顺便还带走了禁地之中的千年清心竹。

十几年了，南宫澈一去不返，再无音讯，城里人也没有再提起这个文武双全，野心勃勃的少年，南宫澈就那样淹没在岁月的洪流之中。像南宫靖这样的年轻人只知道二叔病逝，曾经有人叛出天下无归城，至于到底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南宫靖听到二叔的事迹，心中升起一股崇敬之情，那个天资纵横的人就是他的二叔啊。他并不认为二叔有错，像二叔那样的人就应该有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供他驰骋，而不是龟缩在这狭小的天下无归城，默默无闻的终老。

只是崇敬归崇敬，他带走了君无逸急需的清心竹，谁知道清心竹还在不在，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爷爷，二叔真的带走了清心竹吗？他现在在哪里呢？”南宫靖急了，这才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

“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有人出去过，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呢？”南宫狄也很伤感，南宫澈是他最骄傲的孩子，却是一去十几年，父子不得相见。

“无逸，我也知道这次是我食言了，要不是阿靖这小子以死相逼，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本来是准备让你知难而退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样难的题目都让你给破解了。”南宫狄也很无奈，这是他第一次食言。

“老爷子不必挂怀，能够见识前辈留下的遗迹，无逸已经很满足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至于清心竹，没有也就罢了。”君无逸早将生死看透，现在他能够做的只是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对了，十七不是认得天下无归城的剑法吗？那他肯定跟二叔有关系。”南宫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这样明显的线索不是摆在眼前吗？

十七，这个名字有被人提起，君无逸心中一痛，本来准备放下，为什么还是如此？如果说暗魅就是南宫靖的二叔，那今后要怎样面对？暗魅给予十七的痛苦，他可是清清楚楚，十七对于暗魅的仇恨也不是轻易能够放下的。虽然十七已经离开，但是要他去向暗魅求药他是绝对做不到的，红尘炼心阵中暗魅的所作所为他是记忆犹深，他不想连自己曾经的付出也否定。

“阿靖，你真有你二叔的线索吗？这次既然是我们食言，那就由你帮着无逸寻找清心竹吧。”南宫狄神情激动，本来是想说找到后让南宫澈回来看看，但是一想到他已经被定位为已死之人，就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其实即使爷爷不说，南宫靖也会跟着君无逸一起去的，他怎么能够放心君无逸一个人？

对于自己的孙子南宫狄又怎么会不了解，与其让他偷溜，还不如让他光明正大的出去，还有他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找到小儿子，即使不会来也要知道他的消息才能够放心。人老了，想的也就是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了，可是生活总是不完美的，到老了还是操不完的心。

三人各有各的心事，书房中的气氛沉寂下来，只有南宫靖沉浸在希望的曙光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君无逸情绪的变化。

既然在这里没有达到最开始的目的，而且外面还有他放不下的东西，那么就不宜在城中久留。君无逸做出决定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了，即使失去这难得的宁静也没有遗憾，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归宿，就让这里成为他记忆中的一朵浪花吧。

第十章：胡不归

君无逸与南宫靖回到菊隐轩，君无逸沉下脸问道：“你是怎么以死相逼的？给我说清楚，竟然学会了这一招。”

“无逸，你别生气，我只是逗着爷爷玩的。”南宫靖见君无逸脸色怕人，小心翼翼的回答。

“这也是能够玩的吗？你这样让他们多伤心，你难道不知道你用来威胁的筹码就是他们对你的爱吗？”君无逸知道南宫靖是为了他才这样做的，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同南宫靖的做法，他必须让南宫靖得到教训，阻止他以后再做同样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够看着这最后的希望化为乌有啊，没有你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南宫靖大声吼了出来，他的感情一直都是直白无畏的，因为太过坦率反而显得儿戏，君无逸也一直当做是小孩的依恋，没有给予回应。但是这感情却不受控制的疯长，最后愈演愈烈，以至于完全沦陷。直到现在南宫靖才十分明确的表达这比山高，比海深的爱，君无逸就是他生命的阳光，失去了，就不再有生机。

“阿靖，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这都是没有结果的，我的心已经丢了，剩下的人生是留给九祈的。你还有爷爷和父母，你要为他们想一想，以后再也不要任性妄为了。”君无逸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了，但南宫靖的固执让他无能为力。

“为什么丢了的心不可以找回来？你跟十七之间有跨不过的鸿沟，为什么不能忘了他？为什么你连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肯给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十七？”南宫靖被逼到了绝地，他只觉得心中委屈，虽然以前一直说只要看着无逸幸福，他的付出就是值得的，可现在十七已经离开，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又怎么能够不生出新的想法，奢求同等的回报？明明只要无逸给他一点回应他就很开心了，为什么要连他付出的权利也剥夺掉？

今天又一次听到十七的名字，心底的伤痛挥之不去，君无逸也知道他和十七之间有太多的障碍难以跨越，但是付出的真心已经不受他控制。他也想要忘记，却力不从心。

“阿靖，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好吗？”君无逸是真的想要埋葬那段过去，只是那些有关的记忆总是不由自主的冒出头，现在连阿靖也再三提醒。

“为什么不让提？那本来就是事实，你不忘记过去，就永远无法重新开始。”南宫靖的话虽然尖刻，却是不争的事实，君无逸的脸又白了两分。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君无逸喃喃低语。

“无逸，无逸，你就放自己一条生路吧，也给我一点期盼，好吗？”南宫靖放柔语气，他明白君无逸是将自己逼到了死角，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我还能够有生路吗？”君无逸有些恍惚。

“有的，一定有的。”南宫靖看着君无逸的眼睛不放，十分认真的道。

“无逸，我虽然不像别人那样心思玲珑，但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无逸，请你相信我。”南宫靖蹲下身子，将头靠在君无逸的双膝上，语气有些求肯，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够温暖君无逸冰封的心，让他重新拥有快乐幸福。

“阿靖，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君无逸长叹。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南宫靖只相信自己的看法，即使没有想象的好，但只要仍旧是无逸他就能够包容，他完全不在意君无逸在别人眼中是好是坏。

“好了，阿靖，我们不说这些了，你以后就不要像这次这样惹爷爷伤心了，好吗？”君无逸心里乱糟糟的，劝说人反而被说得无言以对，他只能转移话题。

“好。”南宫靖也知道要君无逸现在就做出决定是不现实的，没关系，他可以等待，多久都无所谓，只是不要让他彻底断绝希望就好。

翌日，君无逸向南宫一家道别。

“无逸，阿靖这孩子不懂事，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南宫夫人强忍住泪水，儿子大了总是留不住的。

“夫人，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让阿靖吃亏的。”君无逸郑重的承诺，他亏欠南宫靖太多，即使没有南宫夫人的嘱托，他也会尽心尽力的关照的。

“好孩子，看你越发瘦得可怜了，以后自己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情，就叫阿靖去办。”刚刚才说让照顾南宫靖，现在又放心不下君无逸了，南宫夫人怜爱的看着君无逸。

“嗯，我会注意的。”君无逸眼眶有一丝浅浅的红，这多像母妃的关怀啊。

“阿靖，你过来。以后要好好照顾无逸，你也长大了，不要老是任性。还有外面多狡诈之辈，你要多个心眼，做事不要毛毛躁躁的。”孩子在父母眼中永远都长不大，南宫夫人怎么可能例外呢？

“好了，我知道了，都说了好几遍了。”南宫靖有些不耐烦，每次都要这样嘱咐，好像他就只知道任性妄为似的。

“你这孩子，翅膀长硬了，还嫌老娘啰嗦了啊？”南宫夫人拧住南宫靖的耳朵，教训道。

“唉，疼，疼。”南宫靖赶紧偏着脑袋，使劲叫疼。

“还知道疼啊。”南宫夫人也舍不得宝贝儿子吃疼，只轻轻一拧就松开手。

“娘，要是把你儿子耳朵拧掉了，看你儿子以后还怎么见人。”南宫靖嘟囔着。

经过这么一闹，离别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重，君无逸也微笑的看着这一幕。

“爷爷、爹、娘，阿靖走了，你们保重身体，我会找到二叔叫他回来看看的。”南宫靖拜倒在地，上一次是偷溜，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对外界的好奇以及终于摆脱束缚的欢喜，而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离开，这种离情别绪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心里酸酸的、涩涩的，一点都不好受。他知道为什么爷爷欲言又止，他下定决心一定完成爷爷的心愿。

“唉，你这小兔崽子，走吧，走吧，以后都没人陪我这把老骨头了。”儿子孙子都对外界流连忘返，就剩下他守着这天下无归城终老，南宫狄心里也十分难过。他不知道立下不踏足江湖的规矩是不是错误，现在他或许需要重新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爷爷，您还没老呢，我会很快找到二叔，和他一起回来看您的。”南宫靖想到和爷爷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不由泪流满面。

“唉，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呢，都成什么样子了。”南宫洵用从来没有的温和目光注视着儿子，拭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再拖沓就要到午时了。”还是南宫狄出来圆场，止住了众人的情绪。

君无逸与南宫靖登上马车，渐行渐远，徒留下众人遥遥凝望着。

君无逸留恋的看了一下这片土地，来的时候带着满怀伤痛以及对天下无归城的向往，心里未必没有借机逃避的意思。现在要离开了，却恋恋不舍，这里淳朴的民风，与世无争的安宁都是他向往的。还有得到过的关怀，这些都是难以抹杀的，有了感情的牵挂，心中的伤痛稍稍平复，可是他却不得不回到他该走的道路，对于这里来说，他只是一个匆匆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