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子他横竖看着都不成才,但终归是自己的种,老不见也还是有那么点想念的。
“嗯,到家了……明天?明天不成,刚回来就往外跑,我妈能把我唠叨死……嗯,周末行,我就说同学聚会呗……夜
不归宿?没事儿,我就说农家乐两日游……滚,你才瞎话张嘴就来呢……嗯,成,挂了啊。”
打完电话,刘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他家的天花板没什么看头,一水儿刮的大白,跟美术课图画纸似的,半圆形的灯镶嵌在正中间,孤零零的。可他
愣是能在那里面看出郭东凯的脸来,先是模糊的,然后越来越清晰,冲着自己坏笑。
刘远想,前天才厮混完,妈的这思念周期缩得也太快了,眼见着就要赶上日升日落。
郭东凯这阵子过得很惬意。自从哄回了刘远,他觉得气儿也顺了烦躁也没了,总之就是看哪儿都像郁郁葱葱的原始森
林,正滋滋啦的冒着氧气。
于是,他觉得那一万六花得挺值。
当然小东西还是原来那个小东西,爪子稍微磨平点了,可本质不变。所以素颜的优待只两天,回来了。安分的小蹄子
只两天,又踹出去了。但郭东凯觉着自己现阶段很是喜欢刘远,这种喜欢莫名其妙,可确实存在,证据就是他对这些
“摩擦”视而不见,继续你好我好大家好。
要说唯一能让郭东凯不太舒坦的,就是称呼问题了。从他和刘远一开始认识,他在那小东西嘴里永远都是三个大字—
—郭东凯。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已经很少听见人直呼他大名了。熟一点像孟鹤那样的,就叫他东凯,生意
场上的人一般都称呼郭总,圈儿里认的那些个或帅气或漂亮的干弟弟,则统一叫他哥。郭东凯其实挺希望能从刘远那
张漂亮的小嘴里听见这么一声哥的,可才一提,就直接被人PASS。理由是,太娘。郭东凯听见这话时差点没直接晕菜
。
于是郭东凯继续被叫做郭东凯,小东西想亲昵的时候,那三个字能揉出水儿,小东西任性的时候,那三个字就充满了
磅礴的气势,让郭东凯总时不时想起大洋彼岸的老妈——小时候自己在外面犯了错误,就是这么被郭氏吼着大名儿揪
着耳朵弄回家的。
周六,刘远不知道是不是真用了农家乐的理由,反正跟只花蝴蝶似的就从家门口飞出来了。
刘远家小区其实某大学的家属区,进进出出拎着菜篮子的老头老太太各个看着都像退休教授。郭东凯很少到这种环境
里来,于是坐车上看什么都新鲜,要不是刘远拍车窗,他怕是能看到夕阳西下。
郭东凯先是带刘远吃了个饭,随后俩人去看了场电影。暑期刚开头,好片子都没来,俩人选了个所谓好莱坞大片,进
去之后放映厅里几乎见不到人。刘远乐了,他觉着花一张票的钱能体会到包场的感觉;郭东凯也乐了,找个最不起眼
的角落位置,灯一黑,他就开始把刘远搂怀里摸起来没完。
刘远骂郭东凯是流氓,郭东凯把手伸进了他的T恤。刘远想踹郭东凯没踹着,郭东凯一边摸一边在他耳边说,夏天真好
,衣服少。于是在刘远这里,郭东凯就升了级。由流氓成长为了禽兽。
最后两个人闹够了,才重新坐好,真正开始看电影。
不一会儿,郭东凯觉得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先是左捏捏右摸摸,继而伸展开来引导着自己与之十指相扣。郭东
凯觉得这个举动实在很言情,或者说是矫情,可刘远似乎很喜欢,扣上了就紧紧握着。
黑暗里,郭东凯借着荧幕的亮度去看刘远,小孩儿却像什么都没做似的,一本正经甚至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大屏幕。郭
东凯忽然觉出了那么点趣味,用拇指轻轻划了几下对方的掌心,然后便任由他去了。
看完电影是下午,没到晚饭时间,郭东凯就想带刘远去云端坐坐。
这一坐就出了问题。
云端还没正式营业,郭东凯和刘远进去的时候,领班正在给服务员们训话。那领班不是别人,正是郭东凯前阵子找的
床伴儿。见郭东凯来了,女人立刻迎过来,嘴上叫着郭总,可眼睛里的春意几乎盛不住。
郭东凯下意识的去看刘远,小孩儿正和熟悉的酒保寒暄,并没注意到这里的异样。于是他沉着脸几句话把女人打发回
去,待确定不会再出问题,才泰然自若的走过去把刘远带进了包厢。
郭东凯虚惊一场,但总算也有点收获,起码以后他打死也不嚼窝边草了。
八月初,市里新落成了一个主题公园,颇有点向欢乐谷靠拢的意思,占地面积广,游乐设施繁复多样一应俱全,市中
心大屏幕天天滚动着播广告,街头到处是开园欢庆的传单。刘远陪老妈逛街的时候接了一回单页,跟郭东凯出门的时
候又接了一回,心思就有点活络了。跟郭东凯一说,男人死活不去。
在郭东凯的记忆里,游乐园和动物园是合二为一的。小时候他骑他爹脖子上扒栏杆看狗熊,坐在可笑的小火车里转圈
圈,这都情有可原,但现在,他都是能当爹的岁数了,实在对那东西提不起兴趣。要是将来有了儿子,兴许还能贡献
下脖子。
郭东凯把这话一说,就被刘远狠狠鄙视了:“你还能再OUT点不,现在你往游乐场里看,膀大腰圆的成功人士有的是,
这叫休闲时尚。”
郭东凯不以为然:“就电视里那样傻了吧唧的坐上面嗷嗷叫跟抽风似的?我脑子有病吧。”
刘远看郭东凯那样就想逗他:“你想现在贡献脖子也行啊,大不了我吃亏点儿。”
郭东凯不踹人,所以刘远圆圆的大头挨了一下。
若干天后的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郭东凯和刘远齐齐到了主题公园门口。一个从头休闲到脚怎么看都像公园晨练的老
头儿,一个从头装嫩到脚再斜跨个水壶那就是远足小学生。两人相视一笑,郭东凯识相的转身去排队买票。
郭东凯发现刘远不知打哪儿学了新招,把眉毛挤成八点二十,再用刚滴了药水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瞅你,跟被遗弃的小
猫小狗似的,你说个不,眉毛就再哀怨点,你说个没门,眼药水直接出来了。
郭东凯不怕硬碰硬,唯独受不了以柔克刚。倒不是多心疼,而是刘远他妈的太有持久力,一哀怨能哀怨一礼拜,眼瞅
着就成怨灵了,郭东凯觉着再不答应自己没准就能被诅咒,他可不想找那晦气。
……
一小时以后。
郭东凯宁愿刘远做小稻草人扎他了。
“我操他妈的祖宗十八代!做这些机器的人绝对心理变态童年有阴影要不就是小时候让傻子抱过驴踢过!这他妈是人
玩儿的吗!孙子别让我逮着,不然扒光了绑上面翻滚一天一宿!我、操、你、妈、的——”
刘远躲远远的,一边吸着可乐,一边给开发商的母亲和祖宗们默哀。
摸着良心讲,刘远是真心希望跟郭东凯一块乐呵的。不过现在郭东凯的那份,好像也转移过来了。好吧,他承认,他
在游戏和被游戏折磨的郭东凯身上享受到了双重乐趣。之前还说人家嗷嗷叫傻了吧唧,结果一上机器,甭管是直上直
下的,左右抛晃的,还是天津大麻花儿式翻滚前行的,郭东凯无一例外的全部配合,叫声那叫一个凄厉浑厚,还吓跑
了好几个底下要排队的。
“得,你就跟那儿乐吧,”郭东凯坐长椅上,黑着脸,眯眼睛看刘远,“有你哭的时候。”
刘远走过来,一本正经的摸了摸郭东凯的头发:“乖,摸摸毛儿,吓不着。”
郭东额头跳动了一下,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小孩儿的大脑袋弄过来往胳膊底下一夹,随后夺过冰凉的可乐
杯贴小孩儿脸上了,那叫一个紧密。
“我操,凉——”
“嗯哼。”
“粉会掉的……”
“正好。”
“郭东凯,我错了……”
“说说看呢。”
“呜,我再也不笑话你了。就算你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死要面子胆小如……”
阴风骤起,卷走了刘远的尾音。
堆砌成语的下场,通常惨烈到语言无法描述。
那之后的时光,刘远都乖乖跟着郭东凯呆在儿童乐园,混在一群小朋友里随着浪花朵朵单调的缓缓上,缓缓下,偶尔
可爱的缓缓转个小圈儿。
儿童乐园的草坪很宽敞,大人们都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郭东凯和刘远靠在一颗大树底下,惬意的啃掉了两根冰棍儿
。然后趁人不备,交换了一个清凉的吻。
第 14 章
刘远老往外跑,时间一长,细心的刘妈妈就察觉了。旁敲侧击的问是不是处了女朋友,刘远不好说没有,否则那还有
理由往出跑呢,最后就含糊的应了。刘妈妈喜出望外,在别人家闺女还没成为自己儿媳妇之前,婆婆们总是很和蔼好
客的,于是刘远隔三差五就得找个借口帮郭东凯回绝老妈的热情邀请。
“到底是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还是你压根儿没上心,我想见未来儿媳妇一面怎么就这么难!”某天晚饭时间,刘妈妈发
飙了。
刘远实在没办法把郭东凯和未来儿媳妇几个字挂上钩,况且——
“妈,你这是算过命了看过相了还是做梦梦见抱孙子了,八字都没一撇呢什么就未来儿媳妇啊!”
刘妈妈不以为然:“再一年你就毕业了,不趁现在找准一个等工作了哪有时间,怎么着,你想跟你姐似的一辈子宅家
里?”
刘远夹了根苗条的青菜放进刘妈妈碗里:“妈,你这词儿挺潮的啊。”
“妈,不带你这样指桑骂槐的。”刘远姐——刘婧不乐意了,“我就借家里块儿地方呗,还不是你们非不让我搬,要
不我早独立出去了,哪能落个啃老的名声。”
“一个女孩子,好端端家里不住跑外面像什么话。”刘妈妈不轻不重的说了句。
刘远立刻接过来,故意学着刘妈妈的语气:“那我这种男孩子,毕业就可以独立出去吧。”
刘远妈还没说话,刘婧先扑哧乐出了声儿:“你比你姐还像小姑娘呢好不好!”
刘远黑线:“刘婧,你真是我亲姐么?”
“这能有假么,”刘婧眨眨眼,“我绝对一直把你当亲……妹妹。”
刘远翻翻白眼,还要抬杠,就听一直没出声的刘爸爸沉着嗓子说话了:“吃饭的时候闹什么闹,不像话!”
大家长不怒自威,饭桌立刻没了声响。
刘婧吐吐舌头,和弟弟交换了个“咱俩咋就这么苦”的同病相怜的眼神,之后默默吃饭。
刘远有些食不知味,因为他忽然觉得很压抑,或者说在这个家里他一直觉得很压抑,这并非来自于老妈老姐的溺爱或
者老爸的严厉,而是他时时刻刻要带着的伪装,让他辛苦不堪。他可以摘了耳钉换了衣服,可以装作听话有礼乖巧懂
事,可等真有一天父母问他要个儿媳妇,他上哪儿变一个出来呢。退一步讲,就是变出来了,难不成他还真要结婚?
幸而自己今年才二十一,刘远想,再不济,总还是能拖上几年的。
这个时候,刘远就会非常羡慕郭东凯。
那家伙和自己一样,父母双全外带一个姐姐。可早十几年前他姐就嫁到了加拿大,那之后没两年郭东凯发了家,又给
爹妈也送过去了,据说老两口还挺稀罕那冷了吧唧人迹罕至的地方,天天胡萝卜丝紫甘蓝搅和沙拉酱的也颇对胃口,
洋女婿厚道老实,只要自己私人空间得到尊重,很乐意跟岳父岳父学学中文拼音啥的,再加上外孙子满屋子扑腾,郭
家二老彻底沉浸在了天伦里。至于国内这儿子,反正老大不小也事业有成,便抱着随它去的态度了。偶尔打个电话催
催抱孙子,也只是象征性的唠叨。
所以说呢,一个人一个命。
因为晚饭吃得太过郁闷,所以七点多钟的时候,刘远又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溜出来了。一个人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他
给郭东凯打了电话。
“喂?想我啦。”郭东凯要笑不笑的时候,嗓音里就会透出一种低哑的性感,比如现在。
刘远决定忽略掉这个没技术含量的问题,直接进入主旨:“干嘛呢?”
“家里呆着呗。”郭东凯那边好像在看电视,声音挺杂的。
“哦。”刘远盘算着如果自己现在扑过去,是不是有点儿投怀送抱的嫌疑。
公共汽车来了,但不是去郭东凯家方向的,刘远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这个需求,车门哗啦一下又关上,轰隆隆跟拖拉
机似的开走了。
“你在外面呢?”郭东凯应该是听见了车声。
“嗯,刚吃晚饭,遛弯儿呢。”
“遛弯儿?要不要我再给你弄条狗啊。”
“成啊,我要藏獒。”
“哈,几秒就能给你撕巴了。”
“滚!”
“呵呵,我看还是吉娃娃靠谱……”
又闲扯了几句,刘远才结束通话。抬眼看,公共汽车正好过来。
刘远没和郭东凯说实话,因为他准备搞个突然袭击。生活可以平淡,但咱得善于创造惊喜不是?当然也可能没喜,不
过没关系,反正刘远的本意也就在那个惊——祸害郭东凯,是件很容易上瘾的长久工程。
刘远没有郭东凯家钥匙,虽然那里现在有一半杂七杂八都是他刘远的东西,可郭东凯确确实实,没给他钥匙。刘远不
知道郭东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肯定不会先开口要。看谁能挺得过谁呗。所以刚刚那个电话,算是踪迹确认。
到郭东凯家楼下的时候大概八点,到郭东凯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八点过八分,刘远把物业尤其是分管电梯的所有女性亲
属都慰问了一遍,末了才气喘吁吁的凿响了郭东凯家的门。
“他妈什么破物业,电梯居然坏……”刘远话刚说一半儿,就打住了,来开门的不是郭东凯。眼前的人十六七岁,一
米七左右的个子,瘦瘦的,眉清目秀,左耳带着个小巧的耳钉。
“这不是刘远哥嘛!”男孩儿说着热情的伸手一拽,刘远几乎是跌进门的。然后他就听见男孩儿扭头洪亮的喊,“哥
,刘远哥来了!”
刘远发誓他真不认得眼前的人,但他不敢发誓没见过。郭东凯的干弟弟太多,走马灯似的他没法儿记全。
屋里一片狼藉,除了给自己开门的,还有好几个男孩儿围坐在客厅地毯上,或打牌,或喝着啤酒。五十五寸的电视正
放着一首MV,从电视下方连接出两个麦克风,其中一个被握在郭东凯手里。
这应该算作一个聚会,但你又没办法把它定性。说它乱?不,刘远知道除了打牌喝酒闹闹哄哄之外真没什么。可你要
说它纯吗?呵,处处都透着那么暧昧。
这不是刘远第一次见到郭东凯所谓的弟弟。
第一次是在云端的午夜场。郭东凯说他新学了一种酒要给刘远调,两个人就去了吧台,谁知酒刚调好还没递到刘远手
里,就被人半路拦截夺了过去。然后刘远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阳光男孩儿冲着郭东凯乐,他说,哥,你又拿这招儿
逗谁呢!
刘远当时二话没说抢过来酒杯就给摔了,男孩儿直接吓傻了。事后他和郭东凯大吵一架,才知道原来圈儿里还有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