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对方有没有可能帮自己带书回去。
无形的火花闪了又闪,双双摸摸鼻子,背着书去“约会”。
季宣带顾冬藏去的是一家泰国菜餐厅,用季宣的话说,学生时代看了一部电影后想来想疯了,可是没钱啊,等毕业以
后,上班忙,离这边又远,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次总算是得偿所愿。
顾冬藏进门后不停环顾四周,一边赞叹季宣有眼光,带他去的都是些极有品位和设计感的店,一边默默心疼钞票,这
样的店,一定和上次,上上次以及上上上次一样不便宜吧。
一个素菜就要四五十,沾着肉荤的,七八十很快没了,两个人每次三菜一汤,一顿下来少说一两百,还真是顾冬藏有
生以来最奢侈的晚饭系列。
吃到中场,顾冬藏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是方天习打来的,暗叫不好。
向季宣示意暂离后,跑到洗手间旁边无人的角落去接听。
从声音上听,方天习似乎很悲痛,“老天不公苍天无眼啊,为什么你这么一个大好青年,会,会,会……”
顾冬藏黑线,“你那是什么语气啊,我还活着!”
方天习调整了一下,“小冬,出什么事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顾冬藏盯着自己的脚,说:“没事。”
“胡说。你从来没拖过欠款,这次一拖就是800,说,出什么事了。”
“真,真没事。”
方天习哼了一声,“结巴说明你紧张,紧张是因为你撒谎。”
多年的兄弟果然了解。
顾冬藏想了想,觉得敷衍也不是办法,便很认真地说:“老方,我最近手上不方便,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你信得
过我吗?嗯,我没有出任何事,相反,我觉得很开心。是的,没出意外。我会尽快把钱补上,就这两天吧……别,你
别帮我垫,你还是照旧寄钱给你爸看病……嗯,你放心,两天,就两天,我一定能补上。哎你也别太小看我啊,不,
不就是八百嘛……嗯,真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得到了方天习口头上的应允,顾冬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又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才决定收线,顾冬藏电话一挂头一抬,正好看见季宣揣着手就站在面前。
“呃!”顾冬藏下意识地后退,差点被洗手间前的台阶给绊倒。
季宣拉了一下他,“要说这家店唯一美中不足的设计嘛,就是这个台阶了。本来光线就不好,很容易让人受伤的。”
顾冬藏愣愣地看着他,“你……我……你,你也是来上厕所?”
季宣笑着点头,“已经去过了,就在你打电话的时候。”
顾冬藏有些紧张,生怕让季宣知道刚才电话的内容,“那个,是,是老方的电话,他说,说……”
季宣突然皱起眉,晃动脑袋向四周一望,“觉不觉得音乐太吵了?我得去给他们店长提提意见。这么吵的音乐,影响
说话啊。”
等于明白地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也不用向我解释。
笨如顾冬藏也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心中大石落地,表情也放松了,又露出憨憨的笑容,“哦,是哦。那,我去去洗手间,你先回去吃着。”
待顾冬藏重新回到餐桌上,发现季宣的盘子里已经没剩多少食物了。
一看时间,乖乖,那个电话居然打掉一刻钟。
明明没说什么啊。
抱歉地看着对面的人,顾冬藏搜肠刮肚地想找点什么能让季宣开心的话题,才刚搜到小肠,季宣说话了。
“有件事……”季宣温和地说。
顾冬藏一口菜还在嘴里没咽完,看着季宣的脸,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我明天回去了。”
“啊?”咽下食道的食物有点偏差,顾冬藏憋了又憋才没呛咳出来。
“我说我明天就回去。”
“可是……”今天23号,你不过完圣诞再走?
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事情办完了,机票是一早就订好的。”
这下纵然顾冬藏再怎么想挽留,也没有理由了。
心情突然低落起来。
想想又觉得可笑。
圣诞节可是号称第二个情人节的敏感日子啊,就算季宣那时还在A市,难道就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
虽然顾冬藏觉得他们最近相处得真的很顺,很好,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们的交流还是存在着某些问题。
往往季宣说的话顾冬藏接不上嘴,而顾冬藏说的话季宣又并不是很感兴趣。
比如季宣说起他和大学同学以前干过的什么什么。顾冬藏没有共鸣,就只有当成天方夜潭来听。
而顾冬藏说起培训时老师教了些什么他从来没注意到的细节时,季宣也只是保持微笑,表示自己对服务行业一窍不通
。
何况季宣说过他现在住在老同学家里,就算那时还在A市,和老同学泡吧喝酒聚会什么的,总比和自己这个没趣的人大
眼瞪小眼的好吧。
这顿饭吃到最后,两人似乎都有些兴趣缺缺。
顾冬藏是灰心加难过,季宣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低沉。
买单的时候季宣突然主动付帐,顾冬藏和他争,被他一记眼刀杀得体无完肤。
最近的季宣一直温柔亲切,很久没像这样瞪人了,顾冬藏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怀念。
出了餐厅,顾冬藏想把季宣送回去。
他没别的想法,就是舍不得,想多看他一会儿,想多和他相处一会儿。
季宣坚决不让,还说被送的都是老娘们,老爷们不兴那一套。
两人在街边对峙,最终还是顾冬藏败下阵来。
因为他细心地发现每次有风吹过,季宣都会轻轻地打个颤,他怕他感冒,忙招了出租车将他塞进去。
“回去喝点热饮什么的,别生病。”顾冬藏关门时说。
说完人还趴在紧闭的车窗上,一脸担心。
季宣点头应了,别过脸去。
车子发动起来。
顾冬藏隔着玻璃吼,“一路平安啊,我还一个多月就回去了!”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季宣的脸,自然也看不到季宣脸上的红晕。
“注意身体啊,保重啊!”
傻大个还在吼。
车开了,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季宣一眼,“你朋友真不错啊。”
眼角的余光里是顾冬藏挥手的身影。
高高的个子,站得很直。
是长年在酒店大门练出来的姿势,标准而恭敬。
季宣半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笨蛋罢了。”
回到宾馆,室友没在,房间里空荡荡的。
和心里一样。
顾冬藏已经打算等室友回来向他借钱。
虽说以前他们不熟,但好歹一起住了近两个月,找他江湖救急应该不算太困难。
快速冲了个澡,顾冬藏逼自己不去想季宣,打开包拿出笔记本,准备用复习来转移注意力。
一小叠钱和一张便条同时掉出来。
便条上只有几个字:这是房租。
落款的位置孤单地写了一个“季”。
顾冬藏机械地拿起钱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八百。
多半是吃饭时趁他离位打电话时塞进去的。
连忙给季宣打电话,汗都差点急出来了,“都,都说了不,不要房租了啊!”
“我愿意给。”季宣的语调波澜不惊。
“就算是房租,也,也多了!”
“多的放你那,作为买空调的基金,你那屋冬冷夏热,谁受得了啊?”
“可,可是,我……我那个……”
“行了别墨迹,我还收拾行李呢,有什么话等你回去再说。”
说完就给他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还哼了一声,“大老爷们墨迹死了。”
蹲在他旁边帮他收拾的奥斯卡张大了嘴,“阿季,你被邪神附体了啊?”
季宣白了他一眼。
奥斯卡自讨没趣,嘿嘿赔笑,转移话题,“怎么突然决定坐火车回去?不坐飞机了?”
“我晕机。”
“少来!你晕机?打死我也不信!”
“我没钱。”
“哈哈!这个我更不信!你会没钱?哈哈哈哈!”
“不信拉倒。我睡觉了哈,明天还要去抢票。”
“放心好了,我有老客户是铁路上的,找他拿票绝对速度。喂,说吧,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坐火车了?难道火车能激
发你的什么什么灵感?”
“……”
“说嘛,阿季,喂喂!阿季!”
二十
奥斯卡帮季宣买了圣诞节当天的火车票,硬卧中铺。
在20多小时的路程中,季宣除了吃方便面和上厕所,其余时间全躺在铺上,双眼大睁,一秒都没合眼,
如果此刻有人问他想什么呢,他会很文艺地回答,思考人生……
记忆中上一次思考人生还是八年前快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其他所有即将踏入社会的人一样,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却依然无法摆脱迷茫。
没想到三十岁的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
因为突然想振作起来好好地生活,却在同时发现不知道如何下手。
身上已经没剩多少钱了,家里那些衣服兜里都掏一掏,顶天了也就只能找到三四百。
最绝望的时候想过,钱没了就可以去死了,所以对于金钱只出不进的情况,从来没有上过心。
可现在情况和那时完全不同,他不仅不想死,还想更好地生活。
他需要钱,需要工作。
偏偏最让人头痛的就是工作。
季宣叹气——做什么工作呢?
按说他曾经也是名校热门专业毕业,也曾做过让大师级人物称赞的策划,更别说在地产业还红极一时。
这样的人,不该为找工作苦恼,至少,只要他一句话,高烈的工作室肯定欢迎他。
但也只有季宣自己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特别是在和钟林单独创业以后,他就几乎没有再碰过设计。
每天干的都是杂事,接电话印报表管财务等等,所以那些什么“最有想象力的新人”之类的头衔,表面上说的是他们
两个人,其实真正的主角,只有钟林。
刚被高烈找到的时候,季宣之所以会答应加入他的工作室,一方面是不想让好友为难,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还
能不能设计出东西。
结果却是让人沮丧的。
也许是他被这几年琐碎的事务磨得没了激情,也许是他本来就不是吃这口饭的料,总之那段时间他在酒店里对顾冬藏
说的话全是真的——没灵感,真的没灵感。
面对电脑和设计台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就算手边有客户的要求,他也想象不出一张能让自己满意的蓝图。
花生的到访虽然的确让他感到不快,却也只是一个导火线,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向高烈他们承认自己的无能,于是借着
那个机会落荒而逃。
住在顾冬藏家的日子,是他三十年来最清闲的一段时光,让他能够冷静地面对自己,面对那个对设计充满热情和想象
力的季宣或许真的已经成为过去这个事实。
不过也是在那些日子里,让季宣感到轻松且舒心,越活越不想死,特别是在知道顾冬藏的感情以后。
虽然去A市诱惑顾冬藏向自己表白的目的没达到,但季宣却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通过几天的仔细观察,傻大个虽然不会表达,但是举手投足间尽是珍爱之情。
他会看见他就笑,会认真聆听他的每一句话,会在他推开门后帮他支撑一下,会走在靠近马路的一边,而且从来不懂
得拒绝。
连没钱还债了还要主动买单。
季宣大学毕业后就没缺过钱,几年下来习惯了潇洒生活的人,特别是最近两三年经济情况不错,吃喝用度从来不会费
心地去考虑价钱,只求一个自己舒坦。
却忘了对于负债的顾冬藏来说,一顿外食就可能超支,更别提连续几天进出所谓的特色餐厅了。
顾冬藏的那通电话,季宣当然偷听了,听的还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当时心里紧紧地被什么东西一揪,有一种既疼痛又惭愧的感觉。
他记得高烈以前问过他喜不喜欢顾冬藏,还说过,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去撩拨。
说实话,一趟A市之行,季宣仍然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顾冬藏,但是他能肯定,自己因为那一刹那的惭愧而对顾冬藏产
生了怜惜之情。
至于怜惜是否等同于喜欢,甚至是怜惜会否变成喜欢,季宣没去想,他有更值得思考的问题……比如,人生。
或者说直白一点,怎么好好地生活,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至少要找份力所能及的吧,至少能在干了几个月后存点钱吧,至少可以多给顾冬藏点房租吧,至少应该做一个顶天立
地的人吧,至少,如果有一天他要和顾冬藏一起走下去,总不能成为累赘吧……
没错,季宣的惭愧,除了对顾冬藏的怜惜和抱歉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觉得自己比对方窝囊。
虽然学历比他高,相貌比他好,但是在努力还钱的顾冬藏面前,季宣莫名其妙地自卑。
就好象他们两个同时做错了一件事,在自己逃避的时候对方却认真地做着补救,这时候自己或许会笑对方傻,骂对方
笨,但心里却很明白,所有的耀武扬威不过是因为自己自卑。
为什么他能面对现实,而我不能?
为什么他可以坚强地活下去,而我却裹足不前?
一样是被人抛弃,一样是深爱的人和别人结婚,顾冬藏可以为了曾经的冲动默默承受惩罚,我为什么连振作起来都不
行?
无数疑问缠绕着季宣,直到他下了火车,回了顾冬藏的家,倒在了床上,都没能得出个明确的答案。
然后他睡了一觉,居然没有做任何梦,舒舒服服地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起床后先开手机,有几条短信和几个关机状态下进来的电话,全部来自顾冬藏。
短信一条条都是焦急的询问,问季宣到家没,问季宣是否一切顺利,好象他还是小孩,单独出门会走丢一样。
季宣打算回个电话报平安,突然想到这个时候顾冬藏在培训,就只发了个短信。
傍晚接到顾冬藏的电话,听着傻大个在那头激动而紧张地说话,季宣想象着对方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憨厚而带着认真的那种。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拐弯抹角。
他说:“听说又有寒流要来了,你把我的被子也拿去盖吧……只要,只要你不嫌弃。”
还说:“上次给的房租真的给多了,我,我回去了还你啊。”
甚至说:“等我回去了我一定凑钱去买个空调!”
季宣抿着嘴笑起来。
“季宣。”
“嗯?”
“如,如果,如果我把房子稍微装修一下。你就,就一直住吧。”
季宣微微张开嘴,愣了。
“季宣?怎么了?哎我只是打个比方,现在也装不了……不过我回去可能会加工资,还有我会努力拿奖金……如果,
如果……那房子一直那样也不行吧,很容易脏,城市里灰又大……”
顾冬藏絮絮叨叨,越说越偏离主题。
能听出来,他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