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四哥在躲着自己,他也不是没办法的,比如不肯合作换药吃药,负责照顾他伤势的大夫,当即一状告到胤禛那头,胤禛便无论多忙碌,一日里总要往胤祯帐里跑三趟,如此一来胤禛的人,胤祯是给见到了。
可这个每日来监督他吃药换药的四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每次来到多是板着张脸,只要胤祯把药喝完,便火烧屁股般逃离,完全没了往日的亲近,胤祯以为是因为自己不慎被阿奴掳走,差点连累大军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叫胤禛生自己的气了,专程找个中午换药的时候,先让大夫给自己换过药,屏退众人独自一人等在帐里。
胤禛刚进帐就发觉不对,别说平时终日在帐中伺候的小兵不在,就连负责换药的大夫医士们也看不见人,他第一反应就是要转身出帐,命亲兵去传大夫,与那些伺候的小兵,自己弟弟如今重伤在身,他们居然如此不尽心,等一会一定要这批奴才好好训示一番。
在床上装睡的胤祯,见胤禛要转身出帐,慌忙叫住道:“哥哥!”说话间,又用手去按自己左侧腰间伤口的位置,这是他想好的求饶战术中的第一招‘装死’,要知道自小他要有个什么病痛,最着急关心他的人,就是自己这四哥胤禛,在这点上便连他们的母妃德妃也及不上,所以从小时候起他和十三哥胤祥,但凡做了什么不当做的‘坏事’,便肯定会找四哥‘装死’,他们这疼弟弟入骨的四哥就会二话不说替他们擦屁股。
果然胤禛见到弟弟的动作后,急忙走到床边关切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胤祯立刻打蛇随棍上,摆出副柔弱的样子说:“疼,还痒痒的!”听到自己弟弟的哭腔,胤禛当下心痛莫名,不过之前他听大夫详细讲说过胤祯的伤势,知道这样又疼又痒就是伤口愈合的征兆,大夫还特别嘱咐过在这个时候千万别让胤祯乱抓伤口。
胤禛怕胤祯手重,图一时痛快将才愈合的伤口再次抓破,随即坐到床边,将胤祯的手拉开,自己轻手轻脚帮胤祯顺着伤口,嘴里更是说道:“哥哥给你抓抓,抓抓痛痛和痒痒就都飞走了。”
听见胤禛哄自己的话,胤祯不觉眉开眼笑,他们两兄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样亲密,见胤禛的心情似乎不错,又如此关心自己,胤祯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把握,他垂眸摆出副已经知错了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哥哥,弟弟知道错了,哥哥您别再生弟弟的气好吗?”
胤禛愕然抬头,满腹疑惑望着突然向自己道歉的弟弟,见胤禛不吭声,胤祯接着再说道:“哥哥,四哥,弟弟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弟弟绝不再招惹是非,这次被阿奴掳走,让大军进退维谷,都是弟弟的错,弟弟知错了。”
对上弟弟满带歉意的眼眸,胤禛只觉得在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影出的自己极其丑陋,原来弟弟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刻意躲避,甚至以为自己是因为他被阿奴掳走而生他的气,弟弟这样一个孩子,被敌军将领掳走这算什么错,即便有错也是护卫他的那批将领的错。
不过弟弟的确猜对了,他确实是在生一个人的气,但那个人是他自己!是那个至弟弟性命于不顾,命费扬古下令开炮的自己,当在阵地上看到弟弟完好归来时,胤禛很想迎上去一把把弟弟搂进自己怀里,再也不松开手,可脚上那步子便自己也迈不开,他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害怕要叫弟弟知道,自己曾经不顾他的生死,下令费扬古开炮,那弟弟会如何看待他,会不会生他气,甚至不再认自己这个哥哥,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刻意躲避弟弟,怕的就是终有一日从弟弟嘴里听到些唾弃自己的话。
“哥哥?四哥?弟弟真的知错了,真的!”见胤禛不答话,胤祯再次强调道。胤禛听了只觉像被人狠狠地刮了几个大耳光,他全身发僵的从床上站起,只低声嘱咐胤祯:“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四哥出去传大夫。”说着就要离开。
胤祯伸手抓住他,再次道歉道:“四哥,你别生十四弟的气,我真的知错了!”不断的认错,让胤祯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寿皇殿那时,错了,错了,真的错了,曾经做过的,无论什么都是错,曾经说过的,无论什么也全都是错,他的人生里只有错、错、错,他能做的只有不断低头,不断认错。
胤禛用力把胤祯的手挣脱,心里默默道‘弟弟错的不是你,而是哥哥。’,可惜这句话胤祯根本听不到,胤禛便就这样头都没回的径直离开了。
躺在床上的胤祯目光溃散的望着胤禛离开的背影,嘴里不住默念:“皇上别走,奴才知道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
第五十章:绝不低头
回京一路上,虽然没了当初挥师北上,战云密布的惊心,可萦绕在大家心头的压抑,却有增无减。明眼人谁都看得来,两位皇子之间的相处是越来越怪,十四阿哥有伤在身,原本应该坐马车里好好休息,可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沿途一路只肯骑马。
沿途为了节省时间,晚上歇息的帐篷里,上到四阿哥胤禛,下至普通士兵皆是席地而睡,这样一来就省下很多来回拆卸家具的功夫,让他们每日能以更早启程,更晚扎营,为的是尽早赶上班师回朝的皇帝,不过疼弟弟的胤禛,是怎么也舍不得弟弟直接睡到地上,便每日挤出些时间,领着自己的亲兵,乘着胤祯不在帐篷的时间过去,帮他把矮床收拾好,就为了不叫弟弟直接睡在白日被太阳晒焦,上半夜闷热不已,下半夜又寒凉入骨的沙地上。
胤禛这些举动,胤祯都知道,甚至连每夜胤禛总乘着自己睡熟的时候过来看他都知道,可是为什么在他醒着的时候,四哥就会连半眼都不愿看他?胤祯惟有更努力的用行动去告诉自己四哥,自己再也不会给四哥添麻烦拖后腿,所以他才会坚持骑马,因为他知道四哥想早日追上皇父。
原本胤禛奉旨率军回京,乌恩就开始催促巴特尔去向胤禛、胤祯辞行,即便他们的汗王似乎有意归顺大清,可这也应该是派使者带着礼物正式送至理蕃院,既然战事已万,若他们再这样无名无份的一直跟着人家皇子,这可就是要闹笑话了。
巴特尔本来是给乌恩说动了,可看见胤祯一直闷闷不乐,整个人逐渐萎靡,便再也不肯离开了,直说要跟着胤禛他们进京,直接向天朝皇帝求亲!胤禛知道自己的态度伤害了弟弟,可自己那道坎还是过不了,因此对巴特尔的留下也乐见其成,就想着有这开朗的巴特尔陪着,弟弟或者心情便会好起来。
又是一日傍晚,与往时一样夕阳西下,巴特尔拖着一脸无奈的胤祯直往外走,胤祯怕再惹出什么事来拉定巴特尔说:“我今天骑了一天的马,有些累了,我们不如就别走那么远,你想走走的话,我们就在大营里随便走走吧。”
巴特尔听了随即颌首,他不过是不想胤祯在帐篷里闷着,顺道接这散步的机会和胤祯增加感情,对到底是去哪里绕圈他根本不关心。
大营里不时有士兵来来往往,巴特尔也不避忌,直接拉上胤祯的小手说:“你要走累了,就告诉我,我来背你。”
胤祯听了不禁失笑,这散步若是还要人背,那倒不如别出来,这边刚说着,那头就走过来数人,胤祯抬头就看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胤禛。离远的时候,胤禛有想过是否要避开,可当他看见巴特尔正牵着胤祯繁荣手时,便想都不想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了。
“骑了一日的马,怎么不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别整日的随处走动,要弄得伤口撕裂,那会给大夫们添麻烦的!”胤禛不知道为什么这关心的话语,到了嘴边竟就成了教训的语气,接着就看见弟弟望向自己的眼神骤然一默,黯然垂眸说:“是,弟弟知错了,弟弟这就回营帐去休息。”
若不是自己并非真正的孩童,胤祯不知自己是否也能如现在一样,辨析出四哥话语里的关心,四哥近来的总总表现,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胤祯,他并非不关心胤祯,而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在胤祯清醒的时候与他接近。
在一旁看着的巴特尔倒是比胤祯更为生气,顿时大为光火道:“四皇子这事你别能怪十四皇子,是我把他拉出来逛的!”
话一出口,胤禛就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可等见到巴特尔挺身而出,再望到这小子居然仍旧牵着弟弟的手不放时,顿时气得牙齿痒痒说:“原来如此,真是劳烦巴特尔王子了。不过若舍弟想出来遛弯,我这做哥哥也能相陪,就不偏劳巴特尔王子你了。”说着就扬手示意过来自己身边,又转头吩咐旁边的副将:“还不替本阿哥送送巴特尔王子。”
一直拉着胤祯手的巴特尔可没那么容易放手,当下拒绝道:“谢皇子美意,巴特尔向来言出必行,我既然答应了,陪十四皇子遛弯,那我就不会失信于他。”
胤祯抬头来回看了看胤禛与巴特尔,只觉得这两人就好象两个小孩子,在争夺一件难得的玩具一般,因为巴特尔而不但年纪小,还是外族王子,他们大清又正处对漠西、漠北蒙古各族收心的阶段,胤祯转头先让巴特尔把手放开,走到胤禛跟前说:“四哥,巴特尔王子这一路来,帮了我们大清许多,之前皇父也视其为贵宾,如今既然巴特尔王子有游兴,那弟弟就再陪他绕一会,四哥以为如何?”
胤禛对弟弟遇事便与自己商量这做法大为满意,虽然他已经对巴特尔大感碍眼,可弟弟的话也让他冷静了下来,再愤怒他也还是大清朝的皇子,断不能做出些不利于大清的举动,哪怕小到凭个人好恶去论断一个人。
数日过后,他们终于在临近汛界的草原上,追上皇帝率领的中路大军,当胤禛带着胤祯去到行宫黄围外时,就见到他们的伯王裕亲王福全、领着他们的弟弟(哥哥)五阿哥胤祺等在那里,福全一见他们来到,忙迎了上来,也不等他们问安,就急急对胤祯说:“一会无论你汗阿玛骂你什么,阿哥你都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汗阿玛他只是太担心你的安危。”
兄弟俩心里趋是一惊,与皇父关系最密切的伯王会专程守候在这里,提前说这样一番话,可见他们的皇父这会是动真怒了。胤禛随即拉住胤祯说:“要不这样,弟弟你先回镶红旗大营,汗阿玛那边就由我来回,就说弟弟你伤重,无法起身。”
福全一听,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说:“四阿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你要真的这样回你汗阿玛,那可就是欺君大罪了。”
在一旁看着没吭声的胤祺,正盘算着该如何向他们皇父求情,他之所以与伯王福全不约而同的赶过来,就是因为知道皇父玄烨,这会对他们这十四阿哥是真的动怒了,在宫里时,因为九公主的原因,胤祯又得仁宪皇太后疼爱,胤祺也与胤祯关系也不差,这次知道胤祯有难,胤祺也专程赶了过来。
“朕怎么不知道,自己这行宫的大门,还是处说话的好地方?”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以福全为首的众人,顾不上错愕,慌忙转身甩袖,跪下给皇帝请安。
皇帝玄烨来回看了圈跪在地下的哥哥与儿子们,才把淡淡叫他们起来,好啊,自己这一家兄弟儿子倒真是团结,自己这不像话的小儿子才会到,哥哥儿子们就赶着来给他出主意了,我玄烨就要看看你们还使得什么招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国事为先,所以他把心中怒火压下,就关切问胤禛:“四阿哥一路上可好走?”
“谢汗阿玛,儿臣南回路上,一路水草肥美,也不遇风雨,沿途众处牧民知是我清军,不但夹道相应,还送来马、羊,要献与皇父,谢皇父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因未有请旨,儿臣不敢擅自做主收下,只命人将其所要献给之物造册登记,交谈中又得知他们又的远百里而来,因我军粮草宽裕,儿臣便做主各赏给他们粮草,才遣他们离开,此举未行请旨,儿臣愿领责罚。”
自己四阿哥回的话,叫玄烨不禁生出出份自己这四阿哥,果然长大了,终于成为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他脸上不觉露出欣慰的笑容说“四阿哥此举很妥帖,又何责罚一说。”
胤禛几个见到玄烨笑容满面,满以为胤祯这次也能连带过关,可谁知道玄烨目光一转,随即敛起脸色,冷冰冰问:“那十四阿哥呢?这一路上,阿哥你可反思过自己的过错?”
这次回来胤祯早就有受罚的心理准备,所以玄烨才问,他当即跪到睇上,将额头磕下地说:“儿臣知错,儿臣实在不应被阿奴挟持。”
玄烨听了这样番认错,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为铁青说:“十四阿哥朕看你根本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你一个黄毛小儿,根本就不应该来这战场,这次要是上天庇佑,你已经小命不报,我堂堂大清,难道还需你这样个小孩儿来保家卫国!在他们回来前,玄烨就早已打定主意,等十四阿哥回来,他这做阿玛的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儿子,叫他知道些好歹,往后不能再做出如此冒险的行为。
胤祯听了心中一凛,他知道皇父是要他认追来战场的错,可他来是为了帮四哥,对于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叫他认错,决不可能,所以他合眼咬牙就坚持道:“儿臣错在不应被噶尔丹军俘虏。”
“你!你!你还和朕犟是吧。好,朕就要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让十四阿哥起来,就让他一直跪在这行宫外头思过!”说完玄烨转身就走回皇帐。
福全、胤祺急忙追上去劝解,胤禛则在一旁急红了眼,劝胤祯说:“弟弟,你就给皇父服个软,依哥哥看,皇父并非要真的责罚你。”
“除了被阿奴抓走一事外,弟弟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胤禛从前就隐约觉察到自己弟弟性子里的倔强,可皇父已经龙庭大怒,弟弟若仍旧如此固执,与皇父硬碰硬的话,那是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弟弟,你就听哥哥这一会,向皇父认个错,许诺不再轻易涉危。”胤禛苦苦劝道。
胤祯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使过性子,可这会他绝不低头:“四哥,难道连你也认为,我来救你是做错了吗?”
虽然之前或多或少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弟弟这趟来是为了救自己,可等真正从弟弟嘴里听到这话时,胤禛内心只觉无比震撼,从来都是他这做哥哥的庇护弟弟,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弟弟反过来保护自己,他的弟弟,不满十岁,为了不放过一丝救自己的机会,不远千里而来,甚至身负重伤,这到底是股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弟弟,叫他不顾一切的来救自己?
第五十一章:为难严兄
玄烨原本以为这小儿子不过也就能犟上几日,等罚久了自然服软认错,可谁知一连十日,太子都已经出口迎驾,小儿子还是不肯服句软,每日等大军停下驻扎,胤祯就自发的跪到行宫门口去,兄长裕亲王福全见既劝不了他,又说服不了小儿子低头,除军国大事以外干脆就不与他答话了,也不再理会自己那任性的小儿子。
皇帝不知道,福全做的不过是表面功夫,每到夜深,福全和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就轮番来照料胤祯,还带来汤药和食物,要不是有这些供给,有伤在身的胤祯别说是坚持十日,只怕第二日就直接昏过去了。
这日刚好轮到五阿哥胤祺送药,他提着竹篮还没靠近行宫,漆黑的天幕突然电闪雷鸣,呼呼的疾风吹过,看起来似乎就要下雨,胤祺急忙迈开步伐朝行宫大门方向奔去,皇帐里的玄烨在第一下雷声后就醒了过来,匆匆下床还没来得及披衣,八阿哥胤禩就已经进来伺候,等奴才们把帐幕里的宫灯吹亮。
玄烨就见到自己的八阿哥不断的悄悄朝帐外担心的望去,玄烨知道胤禩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何尝不是在担心,刚才醒来朦朦胧胧,要不是胤禩领人进来,他早出去把胤祯拉进来了,要知道若外面真的下起雨来,还有伤在身的胤祯如何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