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玛……”胤禩才开口,玄烨就打断他道:“不必再说,来人呐,伺候笔墨,朕要批本。”明明心里是担心十四阿哥,可听到八阿哥要给十四阿哥求情,玄烨却连求情的机会也没有给胤禩,要知道胤祯如此任性倔强,若今日他允了胤禩的求情,那胤祯心里只会记得胤禩的恩情,他这个皇父反倒成了可以随意冒犯的苛刻父亲。玄烨不知道,他的拒绝叫胤禩不觉松口气,甚至默默暗道十四弟并非八哥不疼你,只是皇父太狠心。接着又转念想到那位咄咄逼人的兄长,大哥这样的结果总该叫你满意了吧。
几下雷声过后,斗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胤祯跪在雨中一动不动,刚跑到的胤祺来不及多想,就俯身把幼弟护在身下说:“十四弟快起来,和五哥到一边避雨去。”
胤祯仰头对通身湿透的胤祺说:“五哥你赶紧离开,若叫人看见你这会在这里,可就连你也要受罚了。”
“十四弟这是在说什么糊涂话,我是你五哥,你是我十四弟,起来,快起来,你有伤在身,淋了雨那可怎么办。”胤祺说着就要去拉胤祯。
一把声音从他们背后传出:“不行,他不能擅自起来。”胤祺转头一看,是同样被淋得全身湿透的胤禛。擅自起身形同抗旨,抗旨不遵,即便皇父不追究,弟弟往后又如何立足于兄弟之间,所以胤禛不肯让胤祯起来。
听到雷声后,从大营匆忙骑马赶来的胤禛,在路上就已经被大雨淋得通身湿透,胤祺见到是胤禛叫了声四哥,就很不认同说:“这会雨势那么大,要任十四弟这样跪下去,这……这不是在要他命吗!”
胤禛几步走到胤祯身侧跪下,指着行宫里的皇帐道:“弟弟你看皇帐里的灯亮了,来你和哥哥一同进去,向汗阿玛认个错,我们就不再在这该死的大雨里跪了,好不好?”
胤祯望着胤禛清俊的面孔,用手帮胤禛抹去脸上的雨水,才轻轻吐出个字说:“不。”
胤禛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滂沱大雨中,弟弟仍旧如此固执,不禁火冒三丈道:“你身为人子,向汗阿玛服个软,认个错,这难道就委屈了你吗?你为什么就是要如此倔强!”
冷雨在不断夺去胤祯的体温,可冰冷的雨点怎么不及胤禛这一席话叫胤祯心寒,他又错了,在自己四哥面前,自己似乎总是错,可这会他绝不退让,若连这一点点坚守都让出去,那他还为何要重生,如果说上辈子他一味的冲撞登基后的四哥是他的错,那今生他不顾一切的来这草原救四哥,难道这又成了他的错?!
“不,我没错,我绝不认错。”胤祯尖声道。
看到情绪失控的弟弟,胤禛心里有说不出的痛,他何尝想委屈弟弟认错,弟弟是为了救自己才来的,这些胤禛没有一丝一毫忘掉,可是若弟弟不服软认错,弟弟就要在这滂沱大雨中呆上一夜,这样会要了弟弟命的!
皇帐一旁,另一个黄绸帐篷里住着的,是前来迎驾的皇太子胤礽,雷声雨声也将他惊醒了,醒来以后,他当即想到跪在行宫外的胤祯,随便穿了身衣裳便带着太监出了来,胤礽走得很快,后面跟着撑伞的太监甚至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等出到行宫门外,看到在争执的胤禛两兄弟,胤礽气不打一处,一手夺过太监的雨伞。
胤禛、胤祺、胤祯三人谁都没注意到胤礽的靠近,直到胤礽走近弯身一捞,把胤祯抱到自己怀里,又把另一只手上的伞塞进胤祺手里,双手把胤祯抱稳,才抬头对三个同样诧异的弟弟说:“你们爱吵是不,好,到二哥帐篷里去,二哥让你们吵个够!”
胤禛没有忘记皇父下的那道,不许胤祯起来的圣旨,忙说:“太子,十四弟他……”
不用胤禛说完,胤礽已经知道自己这有时过于老练的四弟在担心什么,开口就说:“今日是我胤礽准十四弟起来的,他日若汗阿玛要追究,就追究本宫好了。”
胤禛、胤祺听到这话都懵了,胤礽看了看这两个呆掉的弟弟气得不行说:“还愣着干什么,走,随二哥进帐篷去,这半夜冷雨淋多了可是会招病的。”
胤礽带着弟弟转身就想往回走,可才转身几兄弟就愣住了脚步,他们身后不远处,这时站着他们的皇父玄烨,侍卫太监将玄烨簇拥在中间,雷电闪光下,玄烨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胤禛不及多想,马上跪到前面磕头就说:“汗阿玛是儿臣教弟无方,平日太过纵容弟弟,弟弟才犯下今日大错,儿臣知道错了,求汗阿玛息怒。”
胤禛身后的胤祺也跟着跪下说:“汗阿玛,十四弟还小,不懂事,是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没教导好,儿臣知错了,求汗阿玛息怒。”
最后就连抱着胤祯的胤礽也跪了下来求道:“儿臣们都知错了,求汗阿玛饶过弟弟们。”
看见一个个哥哥跪下认错,胤祯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大雨不知何已经停了,胤祯从胤礽怀里怀下地,回身想去把胤礽、胤祺拉起,可手还没伸出,就见到两位兄长无语眼神,他们无一不是在叫自己低头服软认错,他再转身就见到自己四哥仍在不断的磕头,口中没停过的认错,他还看到四哥面前那摊水迹里甚至染上丝腥红,胤祯只觉得脚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他整个人一下跌到了地上,胤礽想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胤祯没力气再站起来,只能四肢着地,摇摇晃晃的爬到胤禛身边,想去拉住胤禛,却总觉得自己够不到自己这四哥,望到胤禛磕血的前额,胤祯只觉得比别人用到砍他更疼,他意识不清大脑里,想不起为什么四哥要磕头,要认错,只记着四哥要自己向皇父服软认错,可自己不肯,四哥是在代自己受过,怎么会是这样?
他觉得天旋地转,无数声音在他耳边念叨着‘不过是认错罢了。’‘爷你难道忍心看着自己儿子一辈子被禁锢?’‘爷,你是要害死自己儿子吗?’‘认错,认错啊!’人人都是在叫他认错,对了,认错有什么,他都习惯了,不就是不断的对自己口诛笔伐吗,对,认错,允禵认错,允禵愿意认错啊,四哥,四哥……
“错,知道错,知道错了!”胤祯把头磕到地上就道。他不断反复的认错,就连玄烨走过来就将他和胤禛拉起都不知道。等胤禛站起发现弟弟不对劲后,慌忙把他硬拉了起来,就看见自己弟弟双眼溃散,眼角不断渗泪水,即便站了起来也继续意识不清的念叨着:“皇上,臣知错了,皇上,臣错了……”
“太医,快去宣太医!”玄烨失声惊喝道,说完他就想抱起胤祯,可旁边的胤禛比他更快,一手将弟弟搂进怀里,护了起来,不肯让玄烨这做阿玛的碰他们两兄弟。
这晚随行的全班太医,每一个人都被皇帝骂个狗血淋头,太医费尽苦心开出的安神药虽然对胤祯有效,可几日后玄烨就发现,病愈后的小儿子对自己多了份莫名的恐惧,看到自己儿子每次都是战战兢兢的望着自己,这对做父亲的他来说,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情,可这一次就连一向来偏帮他的兄长福全,也说他这是自做自受。
就在这些纷纷扰扰下,中路大军终于回到京师,留京的年幼阿哥齐集神武门接驾,队伍还没靠近神武门,与四哥胤禛同乘一马的胤祯就见到西六宫上空飞扬着一只巨大的海天青风筝。
太监魏珠气喘吁吁的从前面奔来,想他们兄弟传旨道:“传皇上口谕,十四阿哥有病在身,回宫后就不必随驾过宁寿宫请安了。”
胤禛听了一愕,不过很快想到,这是皇父在保护弟弟,之前因为皇父非要弟弟服软认错,差点叫他们失去了弟弟,经过那夜他们父子兄弟间都已是草木皆兵,现在回到宫里,谁也拿不准向来御下严厉的仁宪皇太后,对弟弟跑去草原是何种态度,那在此之前,还是把弟弟与皇祖母仁宪皇太后隔开为好。
可皇帝的旨意刚到没多久,又有宁寿宫的太监来传慈旨,仁宪皇太后竟点名要见胤祯,这次胤禛在心中暗暗决定,无论这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逼弟弟再去认什么错了,要认错他胤禛可以认了,反正弟弟此去也是为了去救他!
第五十二章:初为人父
宁寿宫内,仁宪皇太后于明间升座受贺,皇帝玄烨一身戎装,率全班出征皇子跪进如意,数月不见皇帝的皇太后仁宪未等皇帝行完那三跪九磕礼,就已经起身步下宝座,亲自上前扶起皇帝,眸子里满是心疼说:“皇帝你瘦多了。”
玄烨摇头说:“儿臣不孝,让母后挂心了。”
仁宪皇太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噶尔丹老贼屡次进犯我疆土,皇帝你为了西北边陲子民,放弃安逸率军远征,大有先祖遗风,我大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毅感欣慰。”
听到母后对自己这番褒奖,玄烨不觉眼角湿润,他幼失持,把他抚育长大的孝庄文皇后,也在数年前病逝,现在与他最亲的长辈只剩下仁宪皇太后这位嫡母,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侍仁宪皇太后至孝,可不知为什么,仁宪皇太后似乎总与他有段距离,直到这次远征分别,二人通过书信往来,母子亲情骤然密切起来。
“来,起来,都起来吧。”仁宪皇太后又把依旧跪在地上的孙儿们叫起。
皇帝扶着皇太后移至暖阁坐下,坐在炕上的仁宪皇太后又赐座让皇帝坐在炕下左侧,这才抬头望着随征几个孙儿说:“各位阿哥也都清减了。”
“臣等不孝,让殿下挂心。”几个阿哥当下全跪了下去齐声道。
“尔等为国尽忠,本宫心怀快慰,快快都起来吧。”仁宪皇太后嘴角含笑道。
等他们几兄弟起了身,仁宪皇太后又一一问他们沿途见闻并分别夸奖他们,大阿哥胤禔对皇太后只夸了他一句英勇,便转而去问三阿哥胤祉话,心中很是不满,只是一想到一会即将上演的好戏,他心中的不满不觉就淡了几分,他就等着看皇祖母如何教训老四两兄弟。
等仁宪皇太后问过八阿哥胤禩后,语音骤然而止,屋里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坐在凳上的皇帝虽然面上神色不变,可心里已经在盘算,一会母后震怒该如何解救自己那倔得惊人的小儿子,站在阿哥中的胤禛瞧见皇太后渐渐绷起的表情,一咬牙越众而出求道:“回皇祖母的话,十四弟他年纪尚小,这次未先行请旨既先赴喀尔喀实乃事出无奈……”原本胤禛再为弟弟辩解下去,可仁宪皇太后已经接话道:“四阿哥你爱护弟弟,本宫心里明白,不过十四阿哥擅自出行,若不追究,如何服众。”
听这语气,他们的祖母怕是要严办弟弟,胤禛顿时心中大骇,站在众阿哥之末的胤祯倒是镇定,这时跨前一步跪到地上说:“臣擅自出行,愿领惩罚。”
皇帝原本还担心胤祯会像对上自己时倔强,没想到这会小儿子认错可是认得痛快,心中大感吃尾,不过又怕嫡母真的惩罚小儿子,叫小儿子受罪,等胤祯说完后,自己也想起身为儿子求情,下面站着的五阿哥胤祺跪下为胤祯求情。
仁宪皇太后望了眼自己身边长大的五阿哥胤祺说:“带你十四弟过来。”
胤祯跪在地上,双膝挪动,一路跪行到仁宪皇太后跟前,大阿哥胤禔看得心中大乐,暗道就应该叫这小哑巴知道些厉害,胤禛看到弟弟的动作,又想起那个雨夜,不觉双手握拳,又因为在御前,只能咬牙忍住心痛。
前世惯于认错的胤祯知道该如此服软认错,才最叫人解气,跪行到仁宪皇太后跟前后,他立刻把头磕到仁宪皇太后脚面前说:“臣未行请旨,擅自出行,臣罪该万死。”
仁宪皇太后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脚跟前的孙儿,脸都绿了,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步下了脚踏,弯身双手将胤祯半拉半抱的拉起急红了眼问:“谁!到底是谁教你这样认错的!”说着皇太后转头悲愤莫名望着皇帝:“皇帝这是怎么会事?好好的阿哥,才出去这么趟,竟叫人教了这样些糊涂之极之举。”
这边抱怨完,仁宪皇太后又回过来头说胤祯:“你乃是皇帝亲子,身份贵重,刚才那些糊涂之举断不能再做,要有谁敢要这般作践你,你来回玛嬷,玛嬷定饶不了那人!”说完又朝地下众阿哥也望了一圈说:“你们也是!”话语中矛头直指皇帝玄烨,在仁宪皇太后看来,除了皇帝,还有谁敢这样逼迫阿哥认错,必然是在军中时,皇帝教儿教得太过,才叫自己这好不容易才学会说话的乖孙,做出这糊涂之举。
仁宪皇太后这番话说得极重,玄烨被嫡母这样指桑骂槐,心中不觉叫冤,小儿子这些认错的举动完全是无师自通,而且今日原本是母后要罚他的小儿子,怎么反而自己成了黑脸。情况这样急转直下,大出屋里众人意料,众阿哥中也是有人惊喜,有人嫉妒、更有人大为不满,不过这些他们都不敢露之于面上。
胤祯被仁宪皇太后拉起后,就见到皇父朝自己打眼色,他知道皇父的意思,开口就说:“玛嬷别动怒,没有人教小胤祯这些,都是我自个给想出来的,我这次的行为的确卤莽,玛嬷要罚孙儿,孙儿绝无怨言。”
仁宪皇太后拉着他坐回炕上,又让胤祯坐到自己脚边说:“嗯,阿哥还记得之前张大人曾经教过那句?”
胤祯想了想立刻问:“玛嬷是不是那句‘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嗯,嗯,就是这句,皇帝你看阿哥书读得可是勤奋。”仁宪皇太后回头问皇帝,已经被黑脸的皇帝,不想再给小儿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忙点头也夸道:“阿哥书读得不错。”
明明是要教训这小哑巴弟弟,怎么转过头来长辈们竟一个个称赞起那小哑巴,大阿哥胤禔真是气得瞪眼可又无可奈何。说话间,皇帝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仁宪皇太后轻易就饶过了胤祯,原来自己这嫡母一直以为十四阿哥,和八阿哥一样,都是跟在他身边,伺候他日常起居,却不知道胤祯竟胆大包天到与噶尔丹的骑兵短兵相接,还上过正面战场。最后叫散,仁宪皇太后还把胤禛、胤祺、胤祯三人留下说话,这皆大欢喜的收场实在叫皇帝放下心头大石。
仁宪皇太后知道他们兄弟,还要过母妃处请安,所以也没留他们三人太久,出了宁寿宫后,胤祺有些担心胤祯,与胤禛商量说:“四哥,一会德妃母妃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样怪罪十四弟,我们要不,还是回头向玛嬷先请道慈旨?”
胤禛想起自己那律己甚严的生母,对胤祺提议不禁有些动心,胤祯却拒绝了哥哥们的好意,等走到永和宫门前不远,胤禛拉紧自己弟弟低头问:“哥哥与你一同进去可好?皇贵妃额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要知道情由必定不会怪罪哥哥。”
胤祯摇了摇头把胤禛往永和宫隔壁的延僖宫推去,胤禛自出生就交由皇贵妃佟佳氏抚育,感情上与皇贵妃佟佳氏更为亲近,也一直称佟佳氏为额娘,他们这些阿哥出征回宫,去宁寿宫请过安后,就得去抚育自己长大嫔妃及生母处请安,按顺序胤禛该先到延僖宫,向皇贵妃佟佳氏请安,再过永和宫德妃处,可现在胤禛放心不下胤祯,胤祯却不愿胤禛为了自己坏了规矩,再这宫闱中人人都得规行矩步才能报得平安。
终究坳不过弟弟的胤禛,还是先去了延僖宫,才进宫门奴才们争先给他磕头请安问好,伺候皇贵妃佟佳氏有年的宫女绿玉引着他直进后殿,思儿心切的皇贵妃佟佳氏,未等胤禛进门就从垂帘后出了来,一见胤禛眼泪直流,又忙转身用手绢将眼泪拭去。
母子见面才说了两句,佟佳氏面上的泪痕还未全干,她就抬头问绿玉:“十三阿哥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