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自己包扎的头,又看了看自己还未痊愈的腿,夏尔特叹息:“恐怕我这个伤员不得不缺席了。”
“夏尔特。”安德烈靠近拥住了他,“我很快会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相信我。”
夏尔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安德烈,我一直都相信你,你明白的。”两人都心知肚明,所以有些事情真的没必要摊开来讲。
第二天舞会的时候,夏尔特没有参加,只远远看了几眼。但就这几眼,就发现了许久未见的西蒙。夏尔特一开始不明白西蒙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直到看到他身边的艾伦,本来迈出的脚步也停住了,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他们叙旧。
但更让夏尔特惊讶的出现了,随着威灵顿缓步踏入大厅,他也迅速将自己隐藏到暗处。安德烈素来与威灵顿水火不容,为什么他今天会出现?政治舞台总需要一些表演,想起安德烈曾经说过的话,夏尔特随之释然。为了不和威灵顿、艾伦遇上,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夏尔特选择回了房间。
没想到打开房间的门,已经有人在里面等着他。
“王子殿下,您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舞会举行的地方并不在这儿。”夏尔特摆明了要送客。
坐在床上的路易斯摇着手上的酒杯,眼角挑起,似笑非笑,“你也太忘恩负义了,在白金汉宫里,我可曾经救过你一次。”
“我记得王子殿下说过,要出白金汉宫要靠自己的能力。”夏尔特四两拨千斤。
“看来你一点感谢我的意思都没有了?”路易斯起身,走近了夏尔特身边,单手撑在他身旁的墙壁上,“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说一声谢谢。”
“谢谢。”夏尔特扬眉,“这样王子殿下可以离开了吗?”
路易斯有些错愕地看他一眼,压下了身子,唇几乎要贴上夏尔特的,夏尔特双目与他对视,一点退却的样子都没有,似乎笃定了他不会落下这个吻。
“你还真是无情。”收回手,路易斯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如果他刚才真的靠近,他确信夏尔特绝对会像上次一样一拳打过来。
“恭送王子殿下。”路易斯刚跨出门口,夏尔特的声音就紧随着响起,他一回头,差点被门撞到了鼻子。路易斯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不过喝了他一瓶酒,借用了一个杯子,至于这么小气么?王子殿下大度地笑笑,迈开了脚步。根本不知道这是别人准备晚上两人小酌用的。
刚关上门,就又有人敲门,夏尔特大力扯开门,刚想说要是路易斯绝对给他一拳,却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艾玛。
艾玛看得出来精心打扮过,耳朵上耀眼的吊坠比灯火还要明亮,精致的妆容更为她增色不少。这位本来就是伦敦著名的大美人,这时华美的帽檐下一双茶色眼瞳更是美丽得让人睁不开眼,她唇微微弯了起来:“坎贝尔律师,真高兴见到你。”
“见到艾玛小姐很荣幸。”对方如此落落大方,自己又怎么能够失了风度?夏尔特握住她的手,礼貌落下一个轻吻。
“坎贝尔律师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见他露出疑惑的表情,艾玛笑道:“安德烈已经将你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我,你身上的病症我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在药已经在研制阶段了,你很快就会没事了。”
“这其中一定有艾玛小姐不少的功劳,谢谢了。”不知道对方知道的究竟有多少,夏尔特也没有兴趣,只行了一个绅士的礼。艾玛见他的样子立刻就笑了出来,“我哪里有什么功劳?这个项目都是安德烈和格纳经手的,他们早就策划了好几年,不过现在还没公布,还是个秘密。”俏皮一笑,她靠近了一些,“你可不要说是我的泄的密。”
艾玛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夏尔特有些不适应,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点,“艾玛小姐今天这么漂亮,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生您的气。”
他的赞美显然很受用,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这样的赞美,艾玛对着他笑道:“坎贝尔律师,如果身体康复了,欢迎来参加我的订婚舞会。”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幸福的待嫁新娘,“我和安德烈的婚礼,坎贝尔律师一定要来参加。”
Chapter40
夏尔特知道威灵顿的死讯是在第二天,报纸上大篇幅的报道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公爵府邸的舞会结束之后,威灵顿乘坐马车返回首相府,途中遭遇不明的攻击,脖子被咬断,血流满地,与前段时间普利斯堡名下的庄园大规模死去的人症状很相似。这个消息就像一颗深水炸弹震荡了整个伦敦政坛,首相之死不仅仅影响着利益集团的势力分割,对帝国的稳固也是举足轻重。
看到报道的那一刻,夏尔特根本不敢相信,以他对威灵顿的了解,这个男人冷静自制,就像一台算计完美的机器,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倒。但随后他便释然了,威灵顿再怎么机关算尽,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舞会结束之后直到第二天,安德烈都不见踪影,威灵顿死后,政坛重新洗牌是肯定的,身为新锐力量的自由党领袖的他,事务繁忙不可避免。还没有线索的宫廷乐师案,舞会上突然出现的艾伦,邀请他参加订婚宴的艾玛,还有如今的威灵顿之死,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事情,似乎正被一条隐线牵连起来,夏尔特感觉到平静的湖面之下,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掀开狂浪。
烦恼着的夏尔特还不知道,很快他的担心,就会演变成可怕的现实。
白天下过雨,夜晚更显阴冷,夏尔特晚餐之后便想早早回房休息,但走到走廊时他就被一阵剧痛打断了脚步。这突如其来的绞痛让他的脸色立刻褪成惨白,及时靠住墙壁才不至于倒下。腿伤还未痊愈,夏尔特支撑不住慢慢滑下,手指最终也只能在墙壁上留下几道划痕,做不了其他。
“坎贝尔先生?”翻滚的绞痛让夏尔特整个脑子搅成了一团,耳边传来叫唤声时,他想开口回答,可是张开了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类似野兽咽唔的声音。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奇异的症状,夏尔特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完全倒下,他眨了眨眼睛,想让视野更清晰一点,这时竟发现原本平滑的手指上长出了长长的利爪,半个手掌都被深蓝色的诡异花纹覆盖了,就像皮肤下的血管浮肿了一样。
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夏尔特急忙推开了想要扶他的女仆,但他发出的奇怪声音并不足以让女仆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最后夏尔特不得不狠狠撞开了再次靠近想要搀扶他的女仆,甚至伸出爪子吓她,女仆才尖叫了一声跑开了。
与前几次躁动、全身血液想要沸腾不同,这次夏尔特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怎么也驱逐不了寒意,身体越来越冰冷,就像冻僵了一样。他尝试着想爬起来,但全身不由自主瑟瑟发抖,就像血液也凝固了。
意识清醒到不能再清醒,身体却像失了控,夏尔特盯着迅速散开的诡异纹路,心中惶然更甚,掩盖在平静下的恐惧,也完全被诱发出来,就像出了笼的野兽,嘶吼着咆哮。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传入的时候,夏尔特抬起头,发现是女仆叫来了其他人,人群里还有曾经帮他看过病的老医生。黑色的眼瞳就像凝结的寒霜,全部的温度尽数散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尔特疯长的爪子已经深深陷入了女仆脖子的皮肤里。
女仆被带离了地面,呼吸不畅和恐惧让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睁到最大的眼睛里只剩下惊恐,双腿也不安地踢动着。夏尔特毫不费力地制住她,尖利的爪子扣入了她的皮肤,一道道血痕滴在了原本就猩红的地毯上。理智告诉自己必须松手,但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慢慢收紧,旁边的人全部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住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越来越收紧的利爪让女仆疯狂地挣扎着,可是挣扎已经渐渐变得无力,双手慢慢垂下,踢打着的双腿幅度也越来越小。夏尔特脑海中疯狂与清醒交织着,整个头疼得就像要炸裂开来。
趁着短短的一瞬间清醒,夏尔特用力将女仆扔了出去,虽然没有被接住,但好歹保住了性命。惊惶的人群七手八脚扶起受伤的女仆,所有人惊疑不定,每个人都像看怪物一样慢慢向后退去。就在这个时候,一行人拨开人群,站了出来。
这一行人都身着着警方的制服,个个身材高大,看得出受过专业的训练,而领头人正是西蒙与库珀。
“抓住他!“发话的是西蒙,一行人在他下了命令之后立即行动,拿出准备已久的工具,一拥而上朝着夏尔特扑了过去。
夏尔特知道他们的身份,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凭借本能,他张开了利爪开始反抗。疯狂的意识告诉他必须大开杀戒,但清醒的瞬间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再伤人命,特别是这个地方还是公爵府邸。矛盾的想法让绞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整个脑袋就像被向两边扯开,硬生生要分成两块。
挣扎间身体的反应自然变慢了一些,一瞬间的疏失便让人抓住了漏洞,夏尔特感觉全身突然像电流窜过一样麻痹了,控制不住直挺挺倒地的时候,他的意识还相当清醒。
“带走!”发话的依然是西蒙,夏尔特很想仰头看一下他说这话的表情,更想问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只能发出低沉嘶吼声的他,根本没人理会。
“哥,把他和艾伦?威尔逊关在一个地方吗?”这时说话的是库珀,听到他对西蒙的称呼之后,夏尔特一时愣住了。从舞会见到西蒙的那一刻,夏尔特就感觉他变得不一样了,但说不出什么地方改变了,现在看来,他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说,自己从来就没看透他。
“同样喜欢咬人的怪物就应该关在一个笼子里。”语调像是调笑又像嘲讽:“就怕没正式宣判之前,他们就互相把对方咬死了。”
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寒,夏尔特这一刻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西蒙曾经傻乎乎的笑容。难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就只配用怪物这样的称谓?
铁闸门落下之后,夏尔特才得以观察这个黑漆漆的地方。这个铁笼大概有普通的房间一般大,四周都是铁栅栏,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就像空中楼阁一样被架空悬挂着。这里一片黑暗,只有头顶的一个小洞勉强射进来一点点微弱的光。
四肢僵硬得像是冻僵了,绞痛半分也没有平息,夏尔特死死咬住牙关才不至于痛叫出声,一旦开了口,恐怕就停不下来了。现在已经足够狼狈,他不想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过了一会,夏尔特才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接着那投下来的一点光,他看到铁笼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黑影。因为光线微弱又离得远,他也不能完全确信那是个人。想起刚才库珀的话,夏尔特这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艾伦。
清了清嗓子,夏尔特想叫他,但一开口,依然是那咽唔一般的野兽声音。他试着又叫了几声,仍然以失败告终。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角落里的黑影动了一下,夏尔特低头喘息的时候,一小团的东西滚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指勉强勾起,夏尔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包着药丸的纸团。
纸团沾上了泥污,里面的药物也是。夏尔特看向角落里的人,可是那团黑影除了刚才的一动再没半点暗示,如果不是真真切切握在掌心的纸团,他都不敢确信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四周安静得诡异,夏尔特盯着手心的药丸,那药丸原本是乳白色,边缘沾染了一些泥污,看起来不是很干净。拿着犹豫了许久,感觉情况也不可能变得更糟,夏尔特下定决心后便将它塞进了嘴巴里。因为是干咽,药丸卡在了喉咙,浓烈的药味让夏尔特差点就吐了出来,狠狠咽了几口口水,药物才顺利吞了进去。
味道难闻,效果却是不错,夏尔特等了一会就发现僵直的手指能够曲伸了。他试着弯了下手指,虽然还不够灵活,但拿东西已经没有问题。
恢复到差不多,夏尔特才小心翼翼朝着角落靠了过去,一靠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入。不得已掩了鼻子,又靠近了一下,夏尔特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角落里的人裤子上一片湿漉漉,残破的布料混合了变得浓黑的血液,双腿骨头都错了位,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这样的伤即便得到合适的治疗也不可能痊愈到能够正常行走,夏尔特继续往上看,他的上半身瘫软在血泊里,无数道的血痕布满了胸口,脖子和脸部也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脸型,夏尔特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艾伦。
昨天的舞会上夏尔特才见过他,不敢相信曾经英俊的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短短一个晚上,就将一个人毁得不成人形,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艾伦?”尽管曾经有过矛盾过节,但眼前的这般惨象让夏尔特不由放低了声音,他根本无法想象曾经那么爱他的西蒙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瘫倒的人张开嘴巴,浓黑的血就溢了出来,一抹惨笑挂在残破的嘴角,声音嘶哑得听不出往日的语调:“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夏尔特。”
“你……”一时之间夏尔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能进到这里……”说到这里,艾伦顿了一下,开口说话对现在的他而言并不容易,气管一开口就会发出漏风一样的可怕声音,他任凭血滴着,休息足够了才接着说了下去:“大概已经见过他了吧?”
“你是指西蒙?”夏尔特反问。
“西蒙。”艾伦笑了一声,即便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夏尔特也能感觉出那份凄凉悲痛,“准确的说是爱德华侯爵。”
“爱德华侯爵?”夏尔特受到的冲击不下于艾伦知道真相的震惊,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试着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西蒙正是库珀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兄长——爱德华侯爵?”
“是的,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以为是开玩笑,毕竟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逐渐放下戒备,一步一步敞开心扉,试着完全相信一个人,以为对方是自己荒芜生命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没想到却是刺人的荆棘,最锋利的部分对准最柔软的心房,不留半分情面用力扎入,甚至抽出,一次再一次戳刺,发出高昂愉悦的笑声。
“威灵顿是你杀的?”联想到威灵顿的死,夏尔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但是他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艾伦的帮助,谨慎到极致的威灵顿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杀死。
听了他的话,艾伦沉默之后,问了他一句:“你知道格纳已经死在了监狱里吗?”
这个名字已经像是前世的记忆,夏尔特早就已经将它与不愿回忆的过去一起尘封。没有格纳,夏尔特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怎样,但在那改造痛苦的日日夜夜,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被卖到美洲当苦力,比起生不如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也许会多一点希望,多一点光明,不至于绝望。
“格纳死了,威灵顿死了,等到我们两个也死了,这个秘密就能够永远长埋地下。”
“秘密?”夏尔特不明白艾伦话里的意思,“你指的是什么?”
听到他明显不像是假装的疑问语气,艾伦笑了一声,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夏尔特,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可怜,没想到还有人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到死的一刻还不明白真相,一无所知。
“你以为那些生化实验只为了杀一些无足轻重的人?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摸样只是为了那简单的一个实验?”艾伦的话慢慢融化了那庞大的冰山,崭露的一角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尽管还未窥探得全貌,但已经足以让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