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跳江湖 上——七烨

半晌，左玄明的声音才响起，虽然很低沉：“母亲在我六岁过世，自我出生，便不知道父亲是谁。”

周小跳本来还等待着答案，但是这会真的听到了，却说不出话来。

大雨之中，左玄明的声音听在周小跳的耳朵里，突然变得很飘渺。

“呃，那，这个……”周小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虽然左玄明闭着眼睛，但是周小跳总觉得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你，你妈妈她……她……”周小跳突然变得语无伦次，只觉得双颊滚烫。

“母亲被外公所杀，舅舅带我逃出来。”左玄明的声音依然如故，即使在叙述这些残酷的事情的时候，也听不出任何感情起伏。

“为什么？”周小跳不假思索的问出口，这对于生活在寻常世界的他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乾坤大法第十重。”左玄明道。

——历代教主中唯一一个习满十重的人，最后由于内力相冲，嗜杀嗜虐，心脉迸裂而亡。

赵乐的话瞬间出现在周小跳脑子里，令他无端打了个寒战。

除了风声雨声树叶声，一时间再无其他声响。

周小跳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但他的脚已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麻木。他不敢去看左玄明，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

“……对不起。”周小跳低着头，声音从喉咙中闷闷的传出来。

“不是你的事。”左玄明的声音依然如故。

周小跳扔掉湿透的失去遮雨作用的外套，索性两个人一起淋着。

初秋的大雨，透骨的凉。

“小明，你冷不冷啊？”

“……”

“小明，你的内功是不是到了天亮就会恢复啊？”

“……”

“小明，你说会有人来找咱们吗？”

“……”

“小明，你怎么不出声音？小明？”

“……”

周小跳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拖着微微发烫的身体，尽力翻到左玄明对面，抬手抵向左玄明的额头。

那里烧着般的烫！

周小跳惊得缩回手。又抓住左玄明的肩膀。他不敢用力摇，况且此时他全身忽冷忽热也使不上什么力气，于是他轻轻推着左玄明的肩膀：“小明，小明你没事吧？你别吓唬我！你睁开眼睛啊！你点一下头，点头也是可以的！”连周小跳也听出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左玄明的呼吸很微弱，身体热得像要融化。周小跳觉得他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蒸腾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正在这时，左玄明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乌黑的头发被打湿，一缕缕贴在光洁的额头。雨水沿着睫毛滴落，连嘴唇都是惨白。但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深沉、那么使人着魔，仿佛穿透云层的北极星。

它们映出周小跳的影子。

然后，周小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左玄明的唇角微微上扬，凝望着周小跳，缓缓的绽出一个并不明显的，此时此刻却显得比什么都要温暖的微笑。

这足以让周小跳瞬间静止了呼吸，如同被人点中穴道般全身僵直。他感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全都无法入耳，大雨像是被无形物质的墙阻隔在外。

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一个美好到动人心魄的微笑。

接着，左玄明突然就这么失去了意识，砸进了周小跳怀里。

周小跳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摔倒了。山上的泥石草木被雨水冲刷的泥泞无比。湿衣服紧紧包裹在皮肤上，寒气仿佛顺着毛孔直接渗入骨髓。

周小跳干脆脱掉所有的上衣，也不管自己正在发着高烧。用脱下的衣服当做绳子，将失去意识的左玄明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

身上的人身体冷得像块冰。周小跳一瘸一拐的背着他在漆黑的树林中跋涉，深一脚浅一脚，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去。他双手护着身上的人，自己身上则早不知道磕了多少伤，骨头缝都在痛。但是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现如今全部的意志，就是一定要带着背上的人，走出这片树林。

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黑暗到使这片树林仿佛一辈子看不见尽头。周小跳早就迷失了方向，但他一直咬着牙，向前，再向前。

他不敢去想为什么左玄明的体温会越来越低，身体会越来越重。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一种原因会导致这样。但他不能去深想，也不敢去深想，仿佛再多想一下，他们便再也走不出这片树林。

又一次摔倒，周小跳受伤的脚踝扎心的疼。本来只是普通的崴伤，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和休息，现在又被过度使用，恶化到每走一步就像有刀子插进骨头里。

但是他不能倒下，倒下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带他们回家。

一个踩空，周小跳背着左玄明滚下了山坡。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周小跳努力了很多次，却再也没能站起来。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彻底失去了知觉。

21.朋友

周小跳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躺在宿舍的沙发上，左玄明坐在他旁边安静的打坐，耿天征削了苹果给他，司徒浩瞪着他说：“他妈的再有下次，你就算死在山上也不救你！”

梦里周小跳只是笑，笑的比平常还要开心。他点头，对着他的朋友们说：“下次无论做什么，我们四个都要在一起。”

周小跳咧了咧嘴，但口中登时涌入一股血腥。

这是在哪？

他不知道，四周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他只觉得冷，很冷。身体里的热量似乎都被抽光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在疼。

但是他在哪？小明呢？他不是应该在自己背上？但是身上现在半分重量也没有。

难道他们……死了？那么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不知道圆通方丈会不会帮自己念经啊？尸体被发现了没有？不对着尸体念经有效果吗？下辈子能长到一米八吗？啊，忘了拜托方丈，如果下辈子还要上大学，最好还是现在这些室友。如果还能更好，那就把自己和剑圣换换，不过喜欢爆粗口的毛病就不用留着了……

正这么想着，周小跳感到脸上被人“啪”的给了一个耳光。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嘴里的血腥味更重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喝水的关系，嘴唇已经干到破皮。不过这个耳光成功的把周小跳拍醒了。

会痛，说明还没有死。

“你是谁啊？打我干什么？”周小跳所处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他即使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也是一片漆黑。虽然知道身边有人，但是那人的呼吸和存在感都极轻极少，仿佛已经融入了黑暗。

没有人回答周小跳，接着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小跳生气了，对方无缘无故的打他，却连面都不肯露。

但是周小跳现在还半跪在地上，身体酸痛无力，别说是反抗了，就算是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喉咙干的可以喷出火来。

“这位好汉，这位英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冒犯了你，但我对天发誓肯定不是故意的。估计我身上你也搜过了，确实没什么值钱的。你要是信得过我，放我出去把你的银行卡号留给我，我给你汇钱。你要是信不过我，我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也行。啊，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我朋友？我晕倒之前一直背着他来着。他身体不好，你能不能送他去医院？——啊！！！”

周小跳两条腿被人死死踩住了，疼得他立刻闭上了嘴。但他也因此感觉到，身边并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是很多，甚至有一群人。

有几个人蹲下来，捏住了周小跳的脸。他觉得什么锋利的东西在黑暗中从自己的眼前划来划去。

虽然周小跳依旧看不见，但是人类对于危险的本能让他不寒而栗。

周小跳觉得，这些人并不是想要他的命，而只是想慢慢折磨他。

周小跳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都到了现在这一步，你还不信他？”司徒浩质问耿天征。

耿天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顿了顿，然后才开口道：“司徒，这不是一两个人的感情问题可以左右的，你当他是朋友，不代表我就不是。但是还有两年就是约定兑现之期，这个时候无端出现的局外人，谁都会起疑。就算我们信他，又怎么和其他江湖同道解释？”

“那你们非要杀了他才能相信吗？”

“你别忘了五十年前华山之巅，那位前辈是何等的机智狡猾。”耿天征并没有被司徒浩的感情所影响，仍然不温不火地说着。

他们身旁的大屋里，隔着厚重的石墙，传出周小跳的惨叫。

“已经两个小时了！他还发着烧！若是真有武功倒还好，一点武功都没有的人，再这样折腾下去一定支持不住！”司徒浩迈步就像屋门口走去。

耿天征伸手拦住他：“司徒，你我认识了多少年？”

“10年！就是因为这10年，我才忍到现在！”司徒浩听着周小跳嘶哑的呻吟，完全无法让自己冷静，再不救他可能真的晚了。

耿天征放手，却没有让开。凝视着司徒浩的眼睛，淡淡道：“如果当年你也像现在这样，那么也许恬儿就不会出事了。”

瞬间，司徒浩如遭雷击，定立当场，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一动也不能动。

耿天征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走进了关着周小跳的大屋。

周小跳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但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这些了，意识正逐渐从大脑中流失。

他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人，殴打、折磨、虐待，无论怎么呼喊求饶也无济于事。他们并没有用任何东西束缚周小跳的身体，但是周小跳维持清醒的神智都难，更加不用说反抗或者逃跑，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周小跳即将迎来又一次的昏迷。在意识丧失的前一刻，他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不如把他杀了赔你的琴。”

在周小跳回忆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苏菁的下一秒，他就再一次坠入黑暗。

周小跳清醒的时候，全身痛的像散架一样。但是周围很暖和，而且可以闻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

“醒了？”耿天征守在他床边。

“萌萌，啊……嘶……”周小跳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现在你全身都是伤。”

“这是哪啊？”周小跳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四周一片洁白，被子和床单都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校医院。”耿天征细心地将温水递到周小跳嘴边。

周小跳唇上还有伤，轻轻抿了一口，头脑清楚了些：“小明和浩浩他们呢？”

“都很好。”

“你们找到小明了？太好了！他身体不要紧吧？”

“已经恢复了。”

周小跳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大家都没什么事。回去我要给方丈和道长添点香油钱。”

耿天征似乎有些奇怪，周小跳对于他自己的事情竟然只字不提。于是开口道：“小跳，你还记不记得……”

“啊，对！萌萌，我被人抓了，他们打得我疼死了。”周小跳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皱眉。

“当时，你……不害怕？”

“怎么会不害怕！”周小跳夸张的叫起来，随即又好像是让对方放心一样，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记不记得上次我骨折的时候？那时候我一个人也是躺在这里，闷都要闷死了。但是乐乐过来跟我说，你们总会有人来接我。那次小明来了。以后碰上任何事情，我都相信不管遇到什么，你们三个都会来的。我们是朋友嘛。所以这一次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萌萌你啊。”

周小跳说的笃定又理所当然，仿佛朋友之间的感情，早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阳光照在他身上，乌黑的瞳仁纯净无瑕，笑容中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耿天征愣了一会，也随着他露出笑容来：“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真的？”周小跳的眼睛亮了一倍，“我想吃烤鸭！”

“好。”耿天征温柔道。

“咱们出去吃！”

“好。”

“要去最好的饭馆！”

“好。”

“萌萌，我能不能把全班一起叫上？我组织大家野营，结果我自己先出了岔子，大家应该都没有玩好。”

“好。”

周小跳喜滋滋的抓住了耿天征的手：“萌萌你真是太好了！”

耿天征轻轻回手，握住了这束笑的灿烂耀眼的温暖阳光。

22.在一起

晚上6：00耿天征带着周小跳来到市区最好的饭店。周小跳看见大堂里各种海鲜，各种菜盘，激动得差点把服务员也吃了。

耿天征定了40人的大包间。除了司徒浩和左玄明，其余的人都到了。

周小跳推开包间门，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今天晚上耿盟主请客，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千万别跟他客气啊~”周小跳眉飞色舞的招呼着。

8人一桌，周小跳这桌有他、耿天征、圆通方丈、卓道长、陆宇轩、陆宇昂，赵乐竟然也自发的坐了过来，占了留给司徒浩和左玄明的其中一个位置。

耿天征先是为圆通方丈、卓道长和静娴师太要好了斋菜，又吩咐服务员道：“每桌上四只烤鸭。要我昨天定的那位师傅亲自掌勺。其余的，人参乌鸡汤、人参鹿茸羹、黄芪羊肉、虫草雪鸡、清蒸鳝鱼、清蒸和乐蟹、荷包鱼翅……”

“啊，服务员，不要那个粉丝！”周小跳打断了点菜。

“小跳，咱们没要粉丝。”耿天征微笑着对他说。他为周小跳点的全是大补的佳肴。

“不对，你刚才说了。不是那个普通的粉丝，是特别贵的那种。”周小跳言之凿凿。

众人被周小跳说的一头雾水，服务员也来回检查着清单。

过了一会，赵乐灵光一现说道：“你说的，是……鱼翅吧？”

“对！想起来了，就叫鱼翅！但是这不就是特贵的粉丝么！”周小跳一拍桌子。

众人：“……”

耿天征笑道：“小跳，鱼翅是特贵的粉丝，谁告诉你的？”

“我妈呀。”周小跳做大义凛然状，然后神神秘秘的凑近了耿天征，小声道，“我跟你说，一开始我不信，后来我亲自尝了。结果证明我妈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都是饭馆伪装好用来骗人的。”

众人：“……”

服务员：“先生，这个真没有TAT。”

耿天征笑着冲服务员摆摆手：“好，我们不要那个‘粉丝’。”

周小跳憨憨的冲服务员一笑，但是分明一脸赚到了的表情。

圆通方丈：“阿弥陀佛……”

各桌的菜很快上齐了，但是每一桌的人都静静坐着，没有下筷子的意向。尤其是周小跳他们这一桌，除了周小跳以外，其他人都安静的反常。连陆家兄弟对着满桌的菜肴看起来都好像毫无食欲，从始至终阴沉着脸。

“怎么大家都好像不高兴啊？怎么了？吃呗，难道是有人喜欢那特贵的粉丝？”周小跳不解，瞅瞅这桌又瞧瞧那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