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下——司徒舒憬

他一手掏出塞在紧身牛仔裤里的手机，一手扶着肩上林幕垂的头。

“喂，韩煜楚”

手机那边的声音很轻，而且有些沙哑得不好听：“嗯？学长？”

一整天累得够呛的王鑫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韩煜楚不小心感冒了：“你过来怡园这边，林幕垂喝高了，你把他弄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身后的宁君宇这时候快步上前拿过他手里的手机：“煜楚，你不用过来，我会把他送回寝室去”

说完，也不等韩煜楚说话就摁掉了电话。

他用嫌弃的眼神看沉睡中的林幕垂，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他斜靠在王鑫背上的脸。

单手接过林幕垂，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

刚刚还以为两人闹别扭的王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喂，哎”他对着两人的背影喊。

焦躁的宁君宇只是没理他。

深夜的风很急，好比大功率的电吹风在身上各处哗啦啦地吹。

随手穿上的外套肥大，韩煜楚只能更紧地裹了裹。

他的步伐和气息一样，焦躁而烦闷。

浓稠的黑暗将万物掩藏得严严实实，韩煜楚几乎看不见眼前所有。

将手机的照明打开，他义无反顾地沿着熟悉的线路朝食堂走。

略显沉重的呼吸在静谧的世界里格外明晰。

宁君宇托了托趴在身上的林幕垂，终于还是在黑暗里看见了韩煜楚白得像纸的脸。

他其实知道，只要是关于这个人的事，韩煜楚永远不会放心交给别人。就像现在一样，即使是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改变他对他的爱。

心脏不停绞痛着，宁君宇似乎感受到有把锥子在心里一针一针往下扎，而且针针见血。

他一步一步朝着韩煜楚的方向走。

“宁君宇”

他看见脸色苍白的男生脸上布满的焦急。

“嗯”

“他还好吗？”

宁君宇回头朝林幕垂看了一眼，没带情绪地说了两个字：“还好”

韩煜楚想要伸手接过他背上的人，然而宁君宇却闪过他的手。

“我把他背回你寝室，用不着你”

“这样不行，你太累了”虽然刚刚弄出来的淤青还没消，但韩煜楚放心不下。

“没事，你就在旁边护着。”

风吹在路边密集的树梢上，刮出沙沙的响声。

月光淌下来映出斑驳的树影。

韩煜楚看见铺着花岗岩的路面上有自己和宁君宇拉得长长的背影。

“可以了，你回去吧，时间太晚了，你留在这里也不方便，我会照顾好他的”

他对已经浑身湿透的宁君宇如是说。

张开了嘴想要说话，宁君宇最终欲言又止。

“把他安顿好了就睡吧，今天你也累了”

宁君宇想把林幕垂扶上二层的床铺，但韩煜楚阻止了他：“就放在椅子上吧，高了我没办法帮他清理。”

深深地往回望去，韩煜楚已经走进卫生间收拾毛巾。

泛着白光的节能灯下，温水在白色瓷质脸盆里冒着腾腾热气。

将干着的毛巾浸入盆中，淡黄色的水渍顺着经络慢慢渗透整个表面。如同久旱之后龟裂的土地遇了甘露，一下子复苏了。

韩煜楚手里的动作没停，只是平静地告知宁君宇没事的话他可以回去了。

第71章

关上门的声音有些重，重到稍稍惊扰了睡梦中的林幕垂。他皱着的眉略微动了下。

没有过去多久，他感觉到有种温暖的东西覆上额头。

他想睁眼，但却无奈头痛欲裂。

意识里还是一片混沌，重重的迷雾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他看不清。

但那种钝痛，却仍旧很明显。

那些记忆，仍旧很崭新。

模糊之间，他抓住了一个人的手。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林幕垂觉得那人就是小殇，就是那个17岁时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同性恋很恶心的男孩儿，就是今晚带着笑容让自己绝望的男孩儿。

“小殇”

韩煜楚拿着毛巾的手被牢牢抓住了，想抽身，但他没有成功。

“小殇，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沉睡中的林幕垂有着和婴儿一样纯净的面容，韩煜楚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怎样反应。

眼前这个说着胡话的男人需要一个心灵的依靠，而自己，不被他所需要。

“小殇，不要讨厌我，不要厌恶我。”

不安的身体在椅子上一直动一直动，韩煜楚感觉此刻的林幕垂卑微得像个乞讨者。

他禁不住用指腹贴上显出悲戚的那张脸。

林幕垂的嘴还在说话，剩下的都只有两个字。

韩煜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已经篆刻在他的血液里，他的骨骼上，就连灵魂上都没法忘记他的存在。

“林幕垂，幕垂，你知不知道，只要往回看，你就可以看见还有我这个人在等你。”

有冰凉的流体沿着脸颊流下，直到静静地滴落在林幕垂紧锁的眉心。

林幕垂，我们注定是解不开的连环扣，你得不到解脱，我也就得不到解脱。

你心痛，我的心也痛。

揉捏着太阳穴的双手还是有些抖，身体各处都是说不出的难受，果然，宿醉是种折磨人的东西。

勉强撑着上身。

林幕垂的四肢酸涩乏力，没有坚持多久就重新躺会床上。

额上还滴着水的毛巾因为他的动作落到淡蓝色被子上。

他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自己支起身的同时响起。

床铺稍微剧烈地晃动几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林幕垂尚不清明的眸子里。

“林学长，好点了吗？”

仿佛昨晚的斥责怒骂都没有过，林幕垂看见他不是很好的脸色上绽开一抹红晕。

“嗯”含糊不清，林幕垂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这是给你醒酒的，你抓紧喝了吧，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保温盒很重，林幕垂看见韩煜楚手上的经脉突兀地显现出来。

“你今天没课？”

看都没有看他，林幕垂睁着的眼睛朝天花板看。

“我请假了，帮你也请了。”

“你没必要在这里，我不需要你照顾。”

韩煜楚听出林幕垂话里的疏离，知道他还在因为张无殇的事情生自己的气。

“林学长，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说的，是……”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林学长”

韩煜楚冒出泪花的眼神楚楚可怜，但林幕垂不去看他。

“你真的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人是会变的，韩煜楚，一年前的你不会，不代表现在的你不会。”他宁静的表情下暗涛汹涌，是失望吧，这种不明所以的悲哀：“况且，我也不是怪你，该怪的是我自己。”

“林学长”

“走吧，你快走吧”抚着额挥手，林幕垂索性扭过头。

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韩煜楚倔强地不想让泪水流下，但是没有办法，那涌出的泪和着苦水一并淌下，纵横在他原本可爱的脸上。

“林学长，你至少把这汤喝了，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了。”

晚霞在天的一侧泛着红，光线透过窗户射到房间里。

照出了闭着眼的林幕垂，也照见了韩煜楚孤单离开的背影。

“你昨晚睡了没有？”宁君宇看见韩煜楚脸上遮盖不去的黑眼圈问。

摇摇头，什么都不说，韩煜楚精神不佳地走到自习室的座位旁边。

“那现在回去睡。”

“我不回去”

“为什么？”

韩煜楚已经很久没有干涩的眼睛没有半点迟疑闪出泪光。

“有话好好说，不要哭”宁君宇右手帮他擦去眼角的泪水，那种冰凉的东西让他的手僵硬。

“学长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

“他不相信就解释给他听，让他相信你”他的委屈让宁君宇屈服，他将多带的一件厚外套盖在韩煜楚身上：“我们出去说。”

瓮声瓮气地嗯，鼻音重得几乎听不出他在讲什么。

晚上的校园里，静谧得出奇。

图书馆的大门外，有一片做了水池的空地。

“君宇，你会不会也不相信我？”路灯四散的光在溅出的水花里分成七种颜色，韩煜楚知道这就是人造彩虹。

“不会，我一直都相信你。”

韩煜楚肿着的眼睛看向宁君宇，他发现他的侧脸其实很好看。

“为什么你都能相信我，林学长不能。”

“煜楚，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一些特别的人和事，在这些东西面前，即使再聪明的人，他们的判断力都是零。我想张无殇，可能就是林幕垂这样的存在，林幕垂就是你这样的存在。”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其实他明白，韩煜楚于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韩煜楚转头专心看池中循环落下而又上升的水柱。

“煜楚，回去睡觉吧，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

“我不能回去”

宁君宇看向他，不明所以：“为什么？”

“学长说，他不想看见我”韩煜楚尽量说得轻松，但是那强装出来额笑容在宁君宇眼里比哭还让人心疼。

“就因为这个你就不回去了？那你今晚怎么办？打算再外面带一宿吗？”

“不知道，等学长气消了再说吧”

又沉默下来，宁君宇叹了一口气。

“走吧，到我寝室去，睡我的床。”

“哦？那你怎么办？”

“我自己有办法，你不用担心”抓在手上的小手很瘦，瘦的让宁君宇难过。

韩煜楚，不要受委屈，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因为，要是这样，我会忍不住，忍不住心痛，忍不住把你抱在自己怀里安慰。

第72章

寝室里一点变化都没有，和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样。

保温盒静静地留在原地，散落在地上的拖鞋也没有动过的迹象。韩煜楚一惊，来不及和背后的宁君宇说什么，他朝着林幕垂睡着的床铺跑。

“林学长，学长”

迷迷糊糊的男人没有回应，嘴唇已经干裂，看上去像是缺水得厉害。

“学长”

一边叫着，一边哭。

“我没事，你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学长，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东西，这样不行的，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求求你了，好不好”

“我没事，你不要吵”脸色有些潮红的男人似乎不愿意多打理韩煜楚，径直转身朝里面挪。

站在门外的宁君宇看着韩煜楚的脸心痛。

“煜楚，你让开”

“哦”哭泣让韩煜楚大脑缺氧，从扶梯上爬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幸亏宁君宇正好在下边接着。

“你到旁边坐着，我来和他说”

“你好好说，不要刺激到他”

朝他点点头，宁君宇让韩煜楚放心。

“林幕垂”

听到声音，林幕垂知道那是宁君宇。

睁开眼，他看向他：“宁君宇”

“你还好吧”

“嗯”

“还好就下来吃点东西，你已经睡了两天了，什么宿醉也该好了。”

“我不吃，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回头看一眼哭得满脸污秽的脸，宁君宇声音变得生硬。

“林幕垂，这么了不起？因为一个男人在这里要死要活？”

被戳到痛楚，林幕垂的眼神犀利起来。

“不用你管，你可以出去了”

“要不是韩煜楚担心你，我才懒得说你，你要真的那么爱他，该做的就不是躺在这里装死，而是马上洗洗吃饭然后把他找回来。你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听见宁君宇说的话，韩煜楚吓出一身冷汗，他在下面拉他的裤腿。

“你懂什么？我和小殇之间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

宁君宇回头看一眼泪眼婆娑的韩煜楚，给了一个安慰的微笑。

他重新面向林幕垂：“我是不懂，但是起码我知道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别人担心而已。”

“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张无殇，你就不在乎其他所有人吗？你看看韩煜楚，为了你，他都几宿没有好好睡觉了，你还好意思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幕垂很小幅度地转头，眼神瞟过韩煜楚憔悴的脸。

“不用说了，我自己有打算，谢谢你”

林幕垂不想讲话，已经明白了送客的意思。

宁君宇也不强求，慢慢地下了扶梯，拉过韩煜楚的手往外走。

总是不放心，韩煜楚一直用布满担心的眼睛盯着林幕垂，直到被拉出寝室门。

“君宇，你怎么这么和他说呢，这样他会更加伤心的”

“煜楚，你不点醒他，他就会永远这么消沉下去，有些时候需要狠得下心，这是你不明白的。”

韩煜楚撅起嘴，显然还因为宁君宇的冒失生气。

“那现在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干，让他自己想通。”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会垮的”咬着嘴唇不说话，韩煜楚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办法。

“对了，你和张无殇很熟是不是？”

“一般”

“那你去劝他，让他和学长和好好不好？”

宁君宇转头看，韩煜楚的眼神明亮，没有杂质得太清澈。

“你真的希望他们两个和好？你喜欢林幕垂不是吗？”

欣喜僵在脸上，韩煜楚终于还是露出些悲戚。

“喜欢”

“他们两个注定不能走到最后，现在和好了也没有意思。”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张无殇和林幕垂不合适”

歪过头，韩煜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不管怎么样，我不能眼看着学长这么消沉下去，你帮我劝劝张无殇吧，学长离不开他的”

说这句话的同时，宁君宇看见韩煜楚愈来愈苍白的脸色。

“嗯，我会去联系，你不要担心”

微微攥紧的拳头在衣物里咯咯作响。

宁君宇听见自己的心在喊，韩煜楚，韩煜楚。

很久都没有平复。

“展江”

“嗯”电话那头笑得暧昧的男人眼角上翘。

“去找张无殇劝解劝解，他和林幕垂正闹别扭。”

“为什么要我去，你去不就好了”

宁君宇深吸一口气，额前的青筋暴露无遗：“要是让我现在看见他，能多出的事情估计只有骂人而已，你去说，我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眼角眉间都是笑意，许展江趴在吧台上喝酒：“哎呀，君宇好坏啊，没有事情就从来不找我，一找我就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揉揉眉心，最近几天接踵而来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我现在没心情，你处理好了给我个电话。”

“好吧好吧，我马上把他叫过来进行一番强大的思想教育，这总行了？”

“你自己看着办，我先挂了。”

电话那头的许展江察觉出不对，宁君宇低沉的声音透着苍凉：“等等，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我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