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尧的手,紧张得全都是汗。
赵晖的哭声愈发响亮起来,泪眼婆娑看着李君鹤和方尧,哽咽着哭道:“抱抱抱。”见二人都是不理。哭得眼泪鼻涕
口水乱流,小嘴张得老大,透不过气似来的哑下声去,转眼就又扯着嗓子哭得人耳朵发震。脖子抽搐着,额头上密集
着黄豆大的汗珠。
李君鹤听到窗户边声音有异,扭头一看,阮平把窗户扒了一条缝,往里面张望。见李君鹤走过来要关窗,低声央求道
:“我偷偷看他一眼,在窗户缝里看一眼。”
赵晖听到阮平的声音,马上扭过脖子来,呜里嘟噜哭着:“官……平,抱。”阮平眼圈一红,隔着窗子安慰着:“乖
,不哭。不哭。”
赵晖求救无门,更是烦燥,脖子用力一挣,额头一豆大的浆泡登时破了口,流出胶一样的浆汁子,李君鹤心里一喜,
对方尧说道:“看,在破浆了。”
这时候赵晖的哭声却弱了下来,双眼渐渐迷离,似乎要睡了过去。
李君鹤拿出银针在赵晖胸口,脑门扎了两针,赵晖一疼,又大哭起来。
不多时,脸上的痘泡都开始破口,赵晖越发的难受,哭得更凶了,等鸡叫头遍,赵晖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脸上身
上都是浆汁。李君鹤这次却不再扎针了,随他去。他哭了半宿,浆汁出来一个,内里的热毒就清一分,等到身上的痘
疹破得差不多了,人也累了,呜呜了几声之声,便睡着了,这一次睡得比平时都要沉稳,舒眉展眼,呼吸均匀。
李君鹤长舒一口气:“开了门,让他们进来吧。”他动手解了赵晖手上脚上的软绸,喂他吃了两颗药丸。大门开处,
风吹了进来,李君鹤一阵发冷,才惊觉自己浑身俱已汗湿。
方贵妃一把抱住熟睡中的儿子,搂在怀里不撒手,泪水像决堤的河流一般肆意流淌。
梁太医只看了赵晖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李君鹤连连磕头:“谢李大人救命之恩,谢李大人救命之恩。”太子
若有不测,他全家老小都只有陪葬的命,李君鹤救了太子,也等于救了他全家。
李君鹤摆摆手,整个人下子放松下来,便如虚脱一般,这仿佛是他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走路都没有力气了,被扶
着方尧走到案前,写了方子交给小蝶,命她抓药,配药,给赵晖擦洗。
整个琼华宫里顿时喜气洋洋起来,方眉一面给烧香还愿,一面吩咐人给赵祎送喜讯,还要迭声给李君鹤称谢。
第9章:
李君鹤出琼华宫的时候,天还未大亮,东方还是一遍鱼肚白,这些天他一直没睡一个囫囵觉,劳累交加,乍一松懈下
来,便有些撑不住了,没走几步,眼前就开始一阵发黑,方尧忙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李君鹤也不挣扎,勾着方尧的脖
子,伏在他胸前,待晕眩过去了,才软软地说道:“有件事,我骗了你。你别生气。”
“什么事?”
“其实我小时候没有出过天花。”
方尧手一紧,脸色都变了:“你会被传染的。”
“我这几天一直有喝药。我自己就是大夫能不能传染我自己有把握。”他伸手拂上方尧的脸,道:“你这边有个好大
的疮疤,鼻子周围还有几个浅的,这些肯定都出天花的落的疤。还有你脸上的毛孔都粗得很,所以我敢确定你肯定是
出过天花的。”
方尧被他摸得心里直痒,四下没人,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哪些地方粗,你当然是最清楚的。”
李君鹤脸上一红,伏在他胸前不再作声。
进了会宁宫,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大宫女领着五六个小宫女在宫门迎接,李君鹤忙挣扎着下来,方尧吩咐那个领头的宫
女:“珊瑚,马人叫人送洗澡水来。”李君鹤没怎么离开琼华宫,他却是回过会宁宫休息,知道这几个人都是王思恩
留下来伺候他们的。
那个叫珊瑚的宫女红着脸应了,大家私下底都在背后传说豫王方尧与李大人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现在亲眼看到了,
还是有些震惊。
一会儿两名粗使宫女送来洗澡水,李君鹤便撵方尧出去。方尧有些不舍,见他两眼发青,只得在他唇上一吻,道:“
你洗了就早点去歇着。”
李君鹤点点头:“你也累了几天也歇会吧。”
方尧邪笑道:“陪着你歇吗?”
“没力气跟你磨牙。”
方尧低低一笑,附在他耳边说道:“晚上再收拾你。”色色地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才把人放开。
李君鹤一觉睡至申时才起来,又泡了一个澡,顿感神清气爽,进来伺候的还是那个会宁宫的掌事珊瑚。
“王爷呢?你有没有看见王爷。”平日只有人在附近,听到他说话声就会过来的方尧,这会儿却连人影都没有。
“王爷上琼华宫去了,万岁爷在那边呢。”
哦?这两人碰在一起,怕是没有什么好事情。李君鹤赶紧穿好衣服出去,凉爽的晚风吹过来,拂在他适才被热气熏得
发红的面颊上,说不出的清凉舒爽。
会宁宫的庭院里与往日大不相同,每棵树上都有各色绫罗绸缎结成丝带绑在上面,打成各种各样的结,随风飘拂,华
丽绚烂。
李君鹤有些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珊瑚连忙答道:“今日是芒种节,众花皆谢,祭送花神,贵妃娘娘特意吩咐把会宁宫装扮上的。晚上大家还会去御花
园里放河灯,大人也可以去看看。”
李君鹤笑了笑,正要说话,北厢房里,韩浩源跟萧银心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他忙迎了上去:“郡主。”
韩浩源没等萧银心说话,就问道:“你好些没有,早上我看你那脸色,风都能吹跑。”
李君鹤没理他,对萧银心说道:“郡主,会宁宫与琼华宫的疫症还没有完全解除呢。”
萧银心说道:“我们辽人很少有得天花的,就算出了天花,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就跟皮肤长个小疥子差不多。听人
说可能是因为我们辽人常年跟牛马这些畜生打交道吧。”
“哦,我以前好像听札叔也说过的,倒忘了。”
“皇上许我三六九日进宫跟雪雁姐姐聚聚,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们。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李君鹤见韩浩源跟块木头似的没吱声,只得自己挽留:“郡主多留一会儿吧。今天是芒种,宫里肯定很热闹。有个人
陪着过节,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府里。”
萧银心还没来得及回答,头顶传过一阵鸽子咕咕地声音,一群鸽子在半空中盘旋,带着铃铛。萧银心笑着指着那些鸽
子对韩浩源说道:“你看,那是雪雁姐姐养的鸽子。”
一只白鸽慢慢地飞落下来,停在李君鹤肩头,咕咕地叫着,仔细一看,竟是那日李君鹤救治的那只。李君鹤抚他的羽
毛,看了看他翅膀下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
萧银心很是惊讶:“李大人,它好像认识你?”
“是啊。我上次给这鸽子治过一次伤,没想到,它居然就记住了。”
“这鸽子真的比人还有心。难怪雪雁姐姐宁愿养鸽子也不那些妃嫔们做朋友。”
李君鹤松开手,那只鸽子扑着翅膀低飞徘徊了几圈,便向西苑的方向飞去,最后几点淡淡地影子也融进天空。
李君鹤掂记着方尧,便对韩浩源说道:“方尧跟皇上都在琼华宫,我马上就过去,你陪郡主去御花园走走吧。”
韩浩源兴趣缺缺地说道:“有什么好值得走,殿下出天花,别人看到我们跟看到瘟疫一样的,生怕传染上了。”
“那就在这里陪郡主赏花。这些芍药都是珍品,你府上和辽国都没有的。”李君鹤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扔下他甩袖走
了。
琼华宫内,赵祎与方尧分坐在石桌上的两端,对着墙角一株灿若云霞的茶花嘀嘀咕咕,气氛十分诡异。
见李君鹤过来,赵祎笑道:“朕正与豫王在讨论哪种名花倾城倾国?豫王与朕各执一端,难有定断。不过李爱卿一来
,这答案应该就有了。”
李君鹤不解地看了看他们两个。
赵祎唇角微弯,笑意十足地说道:“若论名花倾城,当属李大才子。”
方尧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了,李君鹤是很好看,但是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赤祼祼地调戏。李君鹤也有些赦颜,
道:“皇上言重了。”
“这株茶花若火齐云锦,烁日蒸霞,初绽时醉染羞冰肌。风动如珊瑚映绿水,堪称名品。只是跟李爱卿一比就差得远
了。豫王觉朕说错了吗?”
方尧冷哼一声,说道:“君鹤风骨清越,岂能与这些凡花俗草相提并论?”
“原来这茶花难入豫王法眼。嗯,这虽是名种,却非绝品。明王府别院一株名离恨天的茶花,应该绝品了,现正值花
期,平南王借了明王别院宴请京中王公贵族,朕也想去凑凑热闹,不知李卿可有雅兴?”
“离恨天?”李君鹤润泽乌黑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这离恨天他久闻其名,却从未得见。据说离恨天是一民间花匠穷
尽一生,培育出的新品,一株上开三十三朵药,三十三朵花形状各异,各有各的妙处。最奇之处在于,这三十三朵花
,从低到高,次第开,次第落,颜色从最浅的淡红色,到桃红、粉红,再到桔红、枚红,一直到红得近于紫色的深红
。决无半分混杂。离恨天之名一是取其花容绝世,宛如天仙,二是取其形似三十三重天。
方尧淡淡地说道:“这几日为了殿下的病,君鹤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该让他歇会了。”
赵祎不理他,直接望着李君鹤。
李君鹤瞟了一眼方尧的脸色,很明智地回道:“臣这几日心力交瘁,怕是会扫皇上的雅兴。”
“如此风流雅事,没有李大才子才真是扫兴,这离恨天花期短,如是谢了一朵,就少了许多妙处,爱卿与豫王当真不
肯去?”
看着李君鹤两眼放光的样子,方尧这不去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祎微微一笑,转头对方贵妃说道:“朕这几日为晖儿许了斋戒,明日才能开戒,今晚的晚宴朕就不参加了,你替朕
敬李爱卿几杯。”
方贵妃低声应答着,有些失落。
第10章:
一勺莹白细腻的米饭,浇上鸡脯肉合着香菇笋尖虾仁炸的酱,搁点豆腐羹,犹嫌不够,又挟了几根切得跟头发丝差不
多的黄瓜丝,细细地拌匀了,挑一小片嫩嫩的白菜叶子,包得严严实实了。方尧这才把这包饭推到李君鹤面前道:“
这可是我们方家的传统菜。我娘活着的时候,做得特别好。你尝尝。”
李君鹤捧在手里,咬了一口,米饭柔韧白菜清香炸酱纷繁复杂的滋味混在一起,满口余香,忙点头赞道:“嗯。好吃
。”
方尧听他赞好,就又替他包了一个,见他吃得开心,提醒道:“嘴角沾酱了。”到底不是单独独处的时候,不然哪里
会提醒他,直接就凑上去给他擦干净了,用舌头。
阮平舒楠韩浩源萧银心依次而坐,萧银心被李君鹤留在宫里,方贵妃设宴请了韩浩源,她也一并来了,她没看见两个
男人这么亲密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也想学着方尧的样子包,却包得不成个形状,手一松,就散了,韩浩源
只得替她包了一个。
方贵妃笑道:“韩大人日理万机,想必无暇照顾郡主,实在是该罚。”方贵妃向来八面玲珑,儿子被李君鹤从鬼门关
拉了回来,心情大好,与韩浩源那点小小纷争也就算不得什么了:“郡主也不必太拘谨,你拿这里当是滴翠宫一样好
了。”
萧银心俯身应了,韩浩源也很受提点地替她布菜。
方贵妃又说道:“今天晚上御花园很热闹,一会儿吃了饭,你们几个人都去看放荷灯吧,我看着晖儿就行了。”
阮平问道:“这里谁值守?”
方尧很想跟李君鹤出去转转,说道:“除了明哨还燕云骑的暗哨,谁敢进来。如是真有事,从御花园赶回来,也来得
及。”
韩浩源说道:“你们去吧,我守着。”
李君鹤反对道:“你又不会武功二不懂医术,要你守什么,你陪郡主去走走吧。我跟方尧守着。郡主放过河灯吗?”
“我们以前在辽国的时候也放荷灯,不过是七月初七。”和姐妹放河灯是很遥远的记忆了,那个时候,谁会想到自己
会千里迢迢地嫁到中原来,那些姐妹们的面容在梦里已经很模糊了,那些没心没肺的岁月一去不返。
方贵妃说道:“本宫叫人做了几个,郡主也拿一个去放,心里想什么写在上面,跟在庙里许愿一样灵。”
“是吗?”萧银心默然地看了看韩浩源,不再说话。
李君鹤在桌子底下重重地踢了韩浩源一脚,韩浩源莫名其妙,又不敢叫喊,委屈地瞅着李君鹤,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
到他了。
李君鹤恨铁不成钢地翻了翻白眼,方尧倒没在意,殷勤地给他挟菜。
方贵妃知道李君鹤不擅饮,也没给他倒酒,见他碗里的汤见底了,亲自替他添了一碗酸笋汤,才柔声说道:“今日在
这里,本宫也不是什么贵妃娘娘,这孩子的命是您救回来的。再怎么说谢谢也太浅薄了——我哥他脾气倔,性子拧,
李公子你多包涵。”
李君鹤心一颤,他从下定决心爱上方尧那一刻起,这份感情从来就没想到过会得到方家任何人的承认,此刻这份认同
突如其来,让他百感交激,他看了看方尧,红了脸说道:“他很好。”
萧银心翻然领悟,一双美目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方尧与李君鹤的事在座的都知道,除了她是不知道的。
她冲口说道:“你们汉人男人也是可以爱男人的吗?”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偷偷瞟了韩浩源一眼,见韩浩源
脸色有异,心底大是后悔,不该这般冲动,丢了韩浩源的脸面。
方尧笑了笑,没吱声,因为爱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在意在意对方是男还是女。真心实意地爱上一个人时候,哪里还
会在意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御花园的缀浪河里,流光异彩,河灯与星星的倒影交织在一起,给河水笼罩着玫瑰色的色彩。一群群的宫女们成群接
队把手里的点着蜡烛的河灯放到水里,河灯上定满了字,扎成各种各样的样式,在水里飘飘荡荡,看着河灯飘远,有
的笑,有的哀声叹气。烛光摇曳之间牵扯的是那些女孩子单纯的快乐。
阮平远远地看着,虽然赵祎许他们随意行走,但总还是有些忌讳。这会儿几个人出来散步,很快就分作三对各自走散
了。
“有什么好看?咱们去那边去。”舒楠不满地拉过阮平,向御花园的深处走过去,晚饭的时候方尧对李君鹤大胆的毫
不避讳地爱意刺激到他了,他一直觉得他应该跟阮平之间发生一点什么事情,但是阮平除了当他是好兄弟,似乎一丁
点的别点意思都没有。
走了好长一截,舒楠才闷声问道:“阮平,你要是像李大哥一样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会不会也像李大哥一样义
无反顾地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