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这几日都住在小公寓,话却很少,他不问周南生的伤的来历,也不问这些年周南生的经历,好像漠不关心,其实是各自回避,两人相处便总不得劲,像隔着一层纱。
有时候,谢暄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南生,看着他在厨房热饭,看着他在洗手间洗袜子,看着他光着膀子走来走去,目光粘在他身上,沉沉的,分量十足,一刻都不离开,像个小孩,怕大人走丢了似的,但看一会儿,他又移开目光,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萧索,或者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姿势熟练,每次周南生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谢暄是很闷的性子,他的想法,他的心思他从来不会跟别人说,即使面对的人是周南生,他习惯了将一切藏在心里,所有人都摸不透,仿佛这样才是安全的。
当然也有好的时候,像忽然回到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聊天,说笑,但这样的时间总是很短,谢暄总是会突如其来的沉默,莫名其妙的烦躁——
有一回,周南生站在阳台抽烟,谢暄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晚春的天气并不冷,周南生只穿了一条牛仔裤,露出结实精壮的上半身,线条流畅起伏,窄窄的腰身裹着绷带,晚霞落在他的身上,性感又瑰丽,那是与谢明玉截然相反的美,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谢暄,他看着青蓝色的烟飘过他英俊桀骜的脸,飘过微微锁着的眉头,走过去,握住他夹烟的手腕——
周南生没动,看着谢暄就着自己的手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然后转过头贴近他,他的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谢暄已经将烟雾缓缓渡进周南生嘴里,直到周南生被呛得咳嗽起来,谢暄才恶劣地大笑——
周南生很少看到谢暄这样笑,像拨开重重薄雾显出苍老的月色,又像微雪后露出几许绿意。尽管被作弄了,但周南生却很高兴,像当年那个只会捉了萤火虫傻傻讨好谢暄的愣小子。然后笑意还没有在空中散开,谢暄脸上的笑容却倏忽没了,他望着前面苍茫田野,问:“你是不是觉得被一个男人喜欢很恶心?”
这是第一次,谢暄如此直白地谈起他对他的感情。
周南生有些手足无措,说:“三儿,我怎么会这样想?”
谢暄却没有说话,只望着前面发呆,周南生抖抖索索地将烟凑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才说:“那年在周塘派出所,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伤你,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虽说有亲人,倒不如没有。从前我跟我妈再不好,也知道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们只能相依为命,可从她再婚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从此天大地大,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越想越可怜——可我一想到你,又有了指望,不管怎么说,我想,我还有你呢——你小时候多招人疼啊,跟个女孩子似的,又漂亮又干净,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着你就迈不动步子了,就想对你好,你什么都不会玩,又没有朋友,只有我,我就觉得我对你是有一份责任的,你是需要照顾需要我保护的——”
周南生停了一会儿,又狠狠地吸了几口烟,目光望着青烟像是陷在回忆中,微微苦笑地继续说:“可后来再见你,你在竞选学生会主席,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哪里是我认识的三儿,你不知道你们那个交流会有多有名,网上到处是你们的视频,我常常听到身边的女同学谈论你的事情,我心里面偷偷自豪,很想跟他们说那是我兄弟呢,但我又感到很失落——后来我出事,我知道我没法儿为你做什么,但至少不能连累你,我让你走,我做好了你恨我一辈子的打算,做好了我们再也不见的准备,但我从来不想伤你——”他将头转向谢暄,郑重地望着他,“三儿,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你要我做什么都没关系,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晚霞渐渐退去,夜色开始降临,谢暄的双眸宛若两颗烧得通红的火石,盯着周南生,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要你呢?”
周南生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有些苍白,但双眸幽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烟头烫到了手指,他都没有感觉,然后他的脸上浮现就义般决绝的表情,慢慢地贴近谢暄,热的鼻息微弱地呼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唇小心而紧张地贴上谢暄的唇,僵硬的脊背一动不敢动——
就这样贴了足足有一分钟,却仿佛漫长得宛若一个世纪,周南生想退却了,刚刚才分开一丝,谢暄的唇就追过来了,凶狠而激烈地撞在他的唇上,甚至磕到了牙齿,他却不管不顾,两手捧住他的脑袋,手指欲进他的短发,汹涌的吻仿佛要将他吞噬——
周南生的腰撞在坚硬的围栏上,前面的伤口被扯到,他闭着眼被动的承受着。谢暄的唇缓慢而色、情地移动,啃咬舔舐他的下巴,又吮吸抿咬他的耳垂,发出暧昧的水渍声。周南生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垂在身边的手却紧握成拳,然后渐渐却被吻出感觉,腹部升腾起一股热流,让他的肌肤发烫,让他的心变得火热,他忍不住扶住谢暄的肩头,似乎想推开又似乎想拥抱——
谢暄的手已经灵活地解开他裤子的纽扣,伸进去细细描摹周南生的形状,起先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忽而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周南生根本招架不住,红晕爬上他的脸颊,手指紧抓着谢暄的肩头,紧闭着眼睛一副隐忍羞耻的表情,谢暄凑近他的唇角吻了吻,放低声音说:“我们去里面。”
周南生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这是默认了——
谢暄半抱着他,辗转进了卧室,几乎一沾上床,谢暄便急切地去脱他的裤子,将他压在下面,不住地亲吻他的唇,手掌沿着他的紧致的肌肤不住摩挲,那所带给他的炽热温度以及那多年所苦苦压抑的感情一朝爆发,令他目眩神迷,令他不断膨胀,心里面的火苗几乎燎原。他的湿吻从耳际到脖颈,再到胸膛,啃咬住他的茱萸,留下一路蜿蜒暧昧的水渍,手沿着他的腰滑到他的臀,伸进棉质的内裤,不断揉捏他坚实的臀部,又绕到前面揉弄那已经抬头的性、器,翻来覆去地作弄,周南生的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发出细微难耐的呻吟,直到谢暄的手要探入他后面的神秘之谷——
周南生的身子忽然僵硬起来,睁开眼睛,眼底都是紧张与恐惧,他看了谢暄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是的,如果三儿一定要的,他愿意忍受,如果是三儿的话——
他给自己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然而却没法克制身体的僵硬,先前的欢愉情动全部不见了,只剩难耐的忍受,谢暄明显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将手从他的内裤里面退出来了——
周南生睁开眼睛,看着谢暄面无表情的脸,说:“三儿,我……”
谢暄缓缓地坐起来,一边下床一边说:“我叫医生过来给你重新包扎下,伤口可能裂开了——”
周南生紧张地扣住谢暄的手腕,“三儿,你再给我点时间。”
谢暄弓着背背对着他沉默地坐着,手腕被周南生紧紧拉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说:“我去打电话——”
周南生放开手,垂着眼睛轻轻地说:“不用叫医生过来,我没事。”他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仰天倒在床上,空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虚空,又喃喃地说了句,“我没事——”周南生在那一刻恨透了自己。
谢暄站起身,走出房间,小心地带上了门。
他站在客厅,脸色苍白德如同被漂洗过一样,谢暄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感觉到自己的卑劣——这样的逼迫,又有什么意思?
他拿了西装外套,离开小公寓。
谢明玉最近一段日子过得有些无聊,他这算是出柜,跟家里闹翻了,总要表表态度表示自己的坚决,所以,谢公馆是不能回去的,公司当然也不能去——他这人过日子从来没成算,别人到他这个年纪,总要狡兔三窟什么的,他却连属于自己的一个窝也没有,只好住在陆眠那里。平日里一起玩的人虽多,可人家也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做,总不能天天陪你花天酒地,至于谢暄,他算是跟他犟上了,于是大把大把的时间只好花在打游戏和开着车到处乱晃上,白天黑夜无所事事,心像飘萍摇摇晃晃——
就在漫无目的的游荡快将谢明玉逼疯的时候,他遇上了胡宁军——胡宁军并没有看到他,他开着谢暄的那辆黑色莲花,红灯过去时,就从他的车身边开过——关于胡宁军这个人,看着沉默老实,其实脾气臭得很,除了谢暄,别人的话是一概不听的,一板一眼到令人讨厌,谢小少又是唯有独尊的人,有时候就故意为难他,不过因为他是谢暄的人,最多也就占点嘴上便宜,他知道谢暄有时候会让胡宁军处理些见不得人的事,看到他一人出来,谢明玉随手就打转方向盘跟了上去——
隔着一段距离跟了一路,周围的景物却越来越熟悉,最后车停在名扬附近的旧公寓楼下。谢明玉还愣了愣,抬头看看胡宁军上去的公寓楼,不就是谢暄的那个小公寓所在的地方吗?
谢明玉坐在车里,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思索着胡宁军来这里的目的——谢明玉不能说对谢暄的事了若指掌,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可是眼前这个,谢明玉却从来没听谢暄提过——这让他忽然生出一股怒气,第一个想到的是江缇英——
江缇英这个烂摊子,谢明玉早早提醒过谢暄别去揽,结果呢——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当年的江家小少爷落魄后被谢家三少收入瓠中,一出手就是锦江花园的顶级别墅一套,连孟古都满脸暧昧地问他有没有这回事——这话,谢明玉当然嗤之以鼻,锦江花园的别墅送送小情儿倒也合宜,凭谢暄的身份,那真是小意思,只是江缇英那调调,估摸谢暄连一分耐心也欠奉。
胡宁军下来了,谢明玉看了看时间,统共上去不超过半个小时。等胡宁军开车离开,谢明玉也下了车,明目张胆地上了楼,他倒要看看里面到底住了什么牛鬼蛇神——
按了门铃,谢明玉就双手插着兜,扬着眉大摇大摆地等着。门打开,门后面的人的样貌清晰的展现在他面前,尽管已经时隔多年,尽管形貌气质已有了改变,但谢明玉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一瞬间,仿佛别人当头一棒,谢明玉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88、决裂
周南生也没有料到门外的人会是谢明玉,瞬间身体紧绷起来,目光亮得慑人,本能的警觉着,站在面前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开。
谢明玉的眼角眉梢流出露骨的高傲和不屑,用力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挑剔的目光环视着室内——
周南生一声不吭地看着谢明玉,宛若一头随时准备跃起的豹子。
谢明玉转过头,看见周南生的表情,轻笑了一声,“你摆出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干什么?”
周南生的表情不变,沉声问:“你有什么事吗?”
谢明玉笑笑,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耸耸肩,“哦,没什么,一时犯贱,上来看看谢暄金屋藏娇的人——”
周南生的脸上划过一丝怒气,但忍住了没说话。
谢明玉却犹嫌不够,赤、裸裸的目光故意上上下下打量周南生,然后扯了扯嘴角,用非常轻飘的语气说:“还以为这些年谢暄长进了呢——”
周南生的眉头紧紧皱着,盯着谢明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玉一笑,又冷淡又高傲,“什么意思也没有。”然后他擦着周南生的肩,走向门口,周南生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后背,问:“你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有什么目的,不妨说出来——”
谢明玉转过头,挑着眉毛,故意说:“我要不说你是不是要对我动粗?”
周南生摇了摇头,“你是三儿的堂弟,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谢明玉忽然冷冷笑出声,“周南生,我真讨厌你——”
周南生面不改色,“我也不喜欢你。”
谢明玉已经打开门,一只脚都迈出房间了,冷冰冰的脸上忽然现出艳丽的笑,慢吞吞地说:“哦,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跟谢暄在一起了——”
周南生的瞳孔瞬间紧缩,仿佛一时之间不太理解那话里的含义,因此只是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谢明玉的嘴巴,想从这里掏出答案,“你说什么?”喉咙有些干涩,这话听起来非常沙哑。
谢明玉的心里升起一丝快意,于是脸上笑得更加动人,语气和缓甜蜜,“听不懂么,就是在一起,做情人,做情人应该做的一切事情——接吻、做、爱。”
血色从周南生脸上褪去,但他的脊背依旧如同标杆一样挺直,刀削斧凿般的脸上冷凝着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看着谢明玉,死死地看着,“你爱谢暄?”
谢明玉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在开玩笑么,爱?那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爱谢暄?”
周南生愤怒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抵在墙上,双目赤红,仿佛要吃人一样。
谢明玉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怒气,依旧笑得非常欠揍,“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周南生的鼻翼翕合,不说话。
谢明玉歪了歪头,说出的话却冰冷而厌恶,“只是无聊了——我的人生从一出生就是花团锦簇,捧女明星也好,玩极限运动也好,或者嗑药赛车,通通不过是为了打发那些生活中的庸常无聊,不过这些我都玩厌了,这时候谢暄出现了,他需要我帮他夺权,我想要玩一个奋不顾身的爱情游戏,真是一拍即合——”他笑得像个孩子,摇着头感叹,“说起来也真好笑,明明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偏偏还要披一件柔情蜜意的外衣——”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笑容还留在脸上,眼里已经冰冷一片,“不过,这个游戏,从今天起可以结束了——”
他扭过头,看向楼梯口——
谢暄就站在下面的楼梯平台上,脸隐在阴影中。
“三儿!”周南生吃惊地叫了一声——
谢暄却好像没有听到,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目光沉沉地望着谢明玉,然而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一贯的平稳枯淡,“胡宁军说你跟着他来的——”
谢明玉挣开周南生的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脸上挂着甜蜜的笑,“不然怎么看得到这样的好戏呢,你说是不是,三哥?”
谢暄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谢明玉与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将两只手欲进裤兜,一步一步走下楼来,走到谢暄身边停下,贴近他,那宛若工笔描绘的眼线轻扬,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宛若情人耳语,“谢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不是非你不可。”
谢暄的眼中墨色翻涌,整个人宛若大理石般冷硬,脸部肌肉更是紧绷,颈部静脉微微突出,仿佛随时可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然而他却依旧忍着,以巨大的意志力克制着,缄默着,仿佛从千年起就如此——
谢明玉收回目光,不再看谢暄一眼,正要迈步,然后手腕却被扣住了——谢暄的手掌宛若烧红的烙铁,扣着谢明玉的手腕,那样紧,那样用力,简直要烙进皮肤里去,那其中传递的是沉默的怒气,以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