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禽不兽 下——真意之风

两个男人各自想着心事，胸中磊块满载，却谁也不言语……

过了良久，梁朴昕直视聂枰的眼睛，突然清朗一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我早猜到是这样……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别老惦记着我这个老大呢？”边说，边走到床边，看着聂枰脸上明显轻松下来的神情，梁朴昕更加断定自己猜得没错——他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这回，我可要牢牢看住你，你休想再在我眼皮子底下搞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伟大阴谋……

聂枰舒服得靠回枕头上，没料到老大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却隐隐有些不甘和失落——

刚才，老大神情凝重的样子，搅得屋内的空气都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知道，老大正在掂量自己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希望老大堪破他的谎话；希望老大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希望看到他痛悔的样子；希望靠在他怀里听他说——爱——他……

可是，这样的爱，终究没有结果……

即便没有海贝贝的存在，他们也永远只能做兄弟……

……

是他，一厢情愿。

他愿意倾尽所有世人称颂的最宝贵最高尚的全部献给他的老大——爱、真心、忠诚、誓死如一的贞洁……

而老大挑挑拣拣，只选出一样收下……

其余的，踩在脚下……

自始至终，老大要的就只有他的忠诚！

老大不要他的心，永远不要……

……

寻死很容易——随便挑起一次火拼，把自己的脑袋顶在对手枪口上就成……

但是，那样，老大会伤心……

甚至，比伤心更……

于是，他潜心策划了这场混乱不堪的阴谋，让老大恨透他！

当然，也必须让荣歌恨透他，因为他绝不能让老大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然而，这一局棋，在黑河从深潭中捞起他时，全盘毁掉……

……

眼前的人黑眸半敛，神情平淡……

但此时此刻的梁朴昕，终于可以看透聂枰深藏在心底的千丘万壑……

“站起来锻炼一下，我来扶着你。”梁朴昕冲聂枰挤挤眼，随手掀开他的被子，半强迫地把他扶下床……

刚扶正他的身子，聂枰便故意一头倒回床上，淡淡说一声，“疼。”

他不要老大看到他狼狈摔跤的样子……

男人柔韧强健的身子歪躺在床上，衣衫凌乱，眼眸却清澈无波，糅合了暧昧与矜持的矛盾……

梁朴昕抿一抿骤然干涩的薄唇，俯身压了上去，凑到聂枰耳边，“我让你受的伤，当然会疼……”斜斜拽开自己右肩的衬衫，露出那个刚刚结疤的‘聂’字来，眸底掠过一抹痛楚，低语道，“我也为你疼过……”

笑看一丝窘迫慢慢爬上那对清冷的眸，梁朴昕突然使力，再次将聂枰从床上拽起来，靠在自己胸前，大手揽住他的腰，坏笑道，“别不好意思了，你的什么我没见过……嚄，就是没见过你蹒跚学步的样子……哈——”正要放浪狂笑的梁老大突然愣住，紧贴着自己的人儿那里滚烫坚硬如刚出熔炉的热铁……

心口蓦地热血激荡，梁朴昕猛然转个身，抱着聂枰一起栽倒在床上，让他压在自己身上……

专注地看着那对终于褪去清冷的黑眸，梁朴昕揽紧人儿瘦窄的腰身，眼底有一丝不容忽视的认真——“想上我？来吧。”

每夜梦中的希冀幻化成真，他终于压倒那个强势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自己身下求欢……

“呃——”万万料不到老大竟然这样慷慨，聂枰完完全全傻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来精明如狐、稳重深沉的聂枰竟会露出小男孩一样可爱无知的表情，看得梁老大龙心大悦，用自己同样火热坚硬的勃起轻轻磨蹭他的，眼底泛起邪欲，“这不是你梦想了十四年的情景么？”低沉魅惑的声音继续哄诱，如同不断教唆的魔鬼之音，“只要你动手来拿，我就是你的……”

魔鬼般邪恶的话语，魔鬼般低沉磁性的声音，魔鬼般英俊的少年……

“老大，我想回到十四年前……”聂枰突然放弃了有利位置，从梁朴昕身上滑下来，平躺在床上，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珍珠，“如果从来没有遇到你……”

“那你会无知无觉地过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什么是痛！”梁朴昕侧过身揽住聂枰，看着他越流越多的泪水，心痛如绞，薄唇轻轻覆住他湿润的眼，喃喃低语，“傻瓜，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痛……”

聂枰心头猛然一颤，盈泪的黑眸望向梁朴昕，看到老大眼底毫不掩饰的痛楚，痛楚之下是与自己同样深重的绝望与遗憾……

固守十四年的心墙终于坍塌，聂枰偎进梁朴昕怀里，已是泣不成声，“老大，我不要你痛……我宁可身受万箭穿心之苦，也不要你痛……”

“我知道，可我还是痛了……你跳崖后，我整个人被生生撕扯成三块——你的那块随你而去了；剩下残存的两块——一块继续在亏欠和心疼中陪着海贝贝；另一块守着荣歌，乞求他的原谅……”梁朴昕一遍又一遍轻抚着聂枰颤抖不止的背脊，心痛万分地想安慰他别再哭，可他自己却也泪流满面，嗓音低哑得几乎语不成音，“你知不知道——当一个人的心被你撕走一块，却为了不再愧疚于其他人，不得不带着残缺的灵魂活在世上，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老大……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过去对不起，将来仍要对不起……”梁朴昕将脸埋进聂枰颈窝，用他的衬衫蹭掉自己失控的泪水，亲昵地含住人儿柔软的耳垂，却说出冷酷的威胁，“可是……如果你再去寻死，就是你对不起我了——我绝不会再带着残缺的心、残缺的灵魂苟且在世上！你明白了么？”

聂枰揪紧老大的衬衫，不住点着头，憋了十四年的泪却根本止不住，哭得他和梁朴昕的衣服都湿透了；只是他丝毫没察觉，其实有一半泪水是他家老大偷偷蹭到他身上的……

“既然你也知道对不起我了，就补偿一下吧……”解决了聂枰有自杀倾向的问题之后，梁朴昕心情大好，又见怀里人实在哭得太惨，不由得心生怜惜，邪欲又起，大手悄悄探进人儿内裤，摸到已经疲软的欲望之根，轻轻揉弄起来……

“不——”猛吸一口气，聂枰死死握住挑逗的手，充满拒绝的黑眸决然凄然，“老大，我不能再在永远得不到的痛苦中活过另一个十四年……那样，生不如死……”

如同被雷电击中，梁朴昕迅速缩回手……

他最珍爱的白玉将要属于另一个人么？

不甘与不舍泛滥心底，梁朴昕突然低下头，猛烈地袭击那两片清淡的唇，舌头强行探进去蹂躏人儿口中的芬芳，却不料被同样火热狂野的舌头缠住，反攻进自己嘴里，霸道地需索不停……

这样粗暴掠夺的吻……他喜欢，很喜欢，因为他属于聂枰。

但，如果蒙上眼睛，让他单凭感觉挑选情人，他更喜欢那种甜蜜微辣、柔柔相迎的吻——贝贝的吻……

第三十一章

洞里萨悬崖之巅，百尺参天的绞杀榕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每逢盛夏时节凉风阵阵，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绞杀榕上刻的字，你都看清了吧？”海贝贝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小熊靠垫扔在草地上，把荣歌安置在上面，他自己焦躁不安，绕着少年不停转圈……

“是他……是聂枰的笔迹没错。”荣歌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句。

“废话！”海贝贝狂叫一声，转眼看到荣歌盈盈凄楚的黑眸，心中即刻后悔，“对不起，我……我实在太心烦……聂枰跳崖后不久，你阿爸就看过这些刻字了……他……他坐在那个树洞里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其实，梁老大充其量哭了一夜，但海贝贝为了加强效果，自然要夸大一些……

荣歌转头望着不远处黑漆漆阴森森的树洞，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些话，句句泣血，字字是泪，痛得他五脏六腑纠结一处，恨不得海贝贝立刻消失，他也想在此痛哭三天三夜——不为别人，只为他自己……

……

聂枰对梁朴昕的心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他从没想过那个清冷淡漠的人用心竟然如此之深……

而他，这个滑稽可笑、认贼作父的小丑，在人家这场感天动地的爱情中，不过是块垫脚石……

聂枰心里从来没有过他的位置……

他可能只有一个代码——老大的儿子……

聂枰残忍地利用他、不断地伤害他，却又有本事让他不想去死、屈辱绝望地活着……

多么深沉的心机……

攻守进退、分毫不差……

荣歌一径垂着头，珍珠般的泪噼里啪啦一滴一滴洒在茵茵绿草上……

这幅美人断魂、梨花带雨的画面，看得海贝贝有些发痴，竟然残忍地希望他多哭一会儿，实在太美了……

转念一想，美人眼睛哭肿了，还怎么目送秋波地勾引小聂呀！海贝贝连忙蹲下身，拿着纸巾——来此之前，催人泪下的台词他背了一箩筐，自然准备周全——给荣歌抹眼泪，同时他自己也立刻入戏，晶黄美眸蒙蒙如雾，声音嘶哑哽噎，“小荣儿，你哭吧，我陪你一起哭！我被黑河绑架以后，关在一个阴森森、恐怖吓人的地窖里，每天只给我一顿饭，经常还会有老鼠跑出来跟我抢！整整一个月，我根本看不到太阳星星和月亮，每天盼着梁来救我，那样的日子你一定不知道有多痛苦，每一分钟都活在地狱！可是，好不容易盼到梁救出我，才知道聂枰在黑河那边卧底，他竟然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本给荣歌抹泪的纸巾，已经被海贝贝紧紧攥在手里擤鼻涕，悲从中来，他哭得更加起劲，“梁对聂枰愧疚太深，我这次又欠了聂枰……小荣儿，你知不知道，你的情敌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的爱人堂而皇之地每天围着情敌转，你却不能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地吃一星半点的醋，泪水往肚子里流，脸上还要挂着满不在乎的假笑，那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梁不知怎么的，跟我亲热的时候都不肯脱衣服……我就那样毫无尊严地被一个衣衫整齐的男人压在身下泄欲，我……我觉得自己屈辱、下贱……”

眼前惊雷炸响！

难道，那人真的在梁朴昕身上刻了‘聂’字？

荣歌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前哭得一蹋糊涂的海贝贝，本就柔软的心瞬间被悔恨、愧疚、痛楚湮没……

海贝贝越说越伤心，事先准备好的策略性台词早忘得一干二净，开始事无巨细、喋喋不休地哭诉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

心理垃圾倒完了，海贝贝感觉舒畅一些，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死死靠在弱不禁风的小人儿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从背包里拿出几个苹果和鸡腿，递给荣歌，“小荣儿，你吃点东西，饿坏了身体那两个男人也不会心疼咱们……呃，你阿爸当然会心疼你……可是，没人心疼我……他们恨不得我失踪，就此一双俩好！哼，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偏要当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围着他们乱转，赶都赶不走！既然不让我开心，那大家都别想开心！”海贝贝边气鼓鼓地说着，边大嚼着香喷喷的鸡腿，吃着吃着心情就好起来，浑然不觉身边一口一口啃苹果的荣歌满眼愧疚……

吃饱喝足，海贝贝躺在草地上阖了阖眼，虽然他刚才‘短暂’失控，有些话偏离了预定轨道，但基本上还是铺垫得不错的，也没准小荣儿看到他真情流露很感动呢……现在，该步入今天的正题了……

“小荣儿，你知道吗？我曾经受过数不清的苦，才跟梁在一起……”正题是什么海贝贝突然记不清楚了，只觉得身下的草地好香好软，乖巧的小美人安安静静坐在身旁，而他现在心力交瘁，只想看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天马行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知道聂枰设下圈套，竟然把你扔给梁糟蹋……”海贝贝神经比较粗，该回避的话也被他直白地说了出来，“可是，他对你再狠，也远远不如梁当初对我的残忍……我的第一次，第二次，都是被梁亲手扔到别的男人床上……”晶黄色的眸子瞬间盈满泪水，“那是人一生只有一次的第一次啊！梁当时明明知道刘文毅是阴险小人，他还……至今，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对我，他的心到底有多狠！如果不是天性乐观，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他所有的残忍，活到今天；甚至在以后漫长的一辈子里，还要忍受多少他的狠心绝情……”海贝贝狠狠抹一把脸，他痛恨自己软弱的泪水！他是男人！如果梁朴昕可以眼都不眨地残忍对他，那他就也能一滴泪都不流地承受！

荣歌静静听着，又有愧疚藏在心底，泪水流得比海贝贝还凶，反倒弄得海贝贝不好意思起来，又是哄、又是替他抹眼泪，“所以嘛，我特别能理解你——就算那个男人狠心对你，你也不会因为他的狠心而不爱他，对不对？你会想着，这么冷酷的一颗心，如果完全属于你，那他一定是爱惨了你！”

听了海贝贝逻辑混乱的一番话，荣歌竟然稍稍有点认同，泪也流得缓了……

见荣歌有所动摇，海贝贝愈发得意，继续循循善诱，“聂枰那样对你，即是为了让你和梁都恨他，也是为了他跳崖后，你还能好好活下去……虽然这番苦心都用在梁一个人身上，但他主观为了梁，客观为了你嘛！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

荣歌哭得又缓一些，眨着水汪汪的黑眸，专注地听着……

“而且，我敢打赌，聂枰心里绝对有你！他看着你的时候，万年玄冰一样的眼睛，立刻变成了两盏火热的探照灯，牢牢盯住你的脐下三寸……”

荣歌突然破涕为笑，海贝贝金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才真像探照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