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才不负一番筹谋。
不管心思如何,这些人都屏住的呼吸,直盯着前方。
这样的人物,该是何等威风霸气!
寂静中,铃声悠悠,不知何处起了歌吟,宛如美人转娥眉,一点相思缠绵欲绝;又似三月的青梅小调,和着酥人的细
雨,软得让人心醉。不见金金戈铁马,只见江南绿柳中的红尘烟色?
八个白衣男子抬着一顶青呢大轿,自空中飘然而落。
轿落地,挂在轿沿的铃铛随着风轻响。
轿内之人,轻笑一声道:“本座听说此处颇为热闹,特意前来一观。哪想得这等严肃,难道是本座消息有误?”清清
的嗓音,含着情,带着些风流意韵;不见敌意,不见杀机,带着几分春日里踏花采青,游山玩水时的闲情。
一只手,润白如玉,指尖纤长,掀开深色的轿帘。一个人,乌发如墨,白衣胜雪。眼波流转间,情意无限。玉树风姿
,清标雅致,正是一树白梅。不以兰喻,密林幽兰临水照影,太过孤寂;不以竹喻,青竹听风,直而无姿;不以菊喻
,寒菊斗霜,太过冷硬。那人便是这天地之间的一树白梅,风过几瓣馨香随之而落,不伤不哀。
这便是刑天。
这便是刑天!
众人不信,这样的男子超出众人的想象。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颜色,他真的有盖世武艺,绝伦智计?这样的男子天生
就是富贵人家用精米细粮小心养着的雀鸟,经受不住任何风浪。
“哈哈哈——,我道刑天长得什么样子,原来是个软趴趴的娘们。”
未说完,一阵银光快速闪过,那说话之人已经唇色发黑,按住心口,倒地而死。胸前几根针在阳光下闪着点点星芒。
出手的侍从,道:“对教主不敬者,死!”
“阿弥托佛,施从何必再造杀孽。我的慈佛,回头是岸。”坐于上首的老和尚呼一声佛号,出手的侍从已面如白纸,
似受重创。
“大和尚教训得是,佛门之地清静为上。至于扰了清静的人,受些教训是当然。” 刑天说得清淡,胸怀也似宽广,就
连手下被和尚震出内伤也不计较。少林有门绝学能以音伤人,在言语之间,索命于无形。这老和尚用的便是此功。
跟着刑天前教众也无不平之色,他们皆知教主的性子,人若犯我,我必伤人。这老和尚此时还能安稳地坐在上头,呆
会可就会不好受。
绯无影是绯坛坛主,专司刺探情报。白道此次明里开着武林大会,暗自里又调集林量人手伏在一旁,借少主之名引教
主出现,好将教主一举围杀。柳护法请教主三思而行,不必亲自涉险,教主却说此行必往。绯无影也赞同教主的决定
,原因有二,其一,灭天教安份多年,是时侯立威。其二,既然绑了魔教少主,便不能轻易饶了,否则威名扫地,白
道之人势必壮大。绯无影属意成为教主的人并不是刑天,当年迫于形势,只能认同刑天成为教主。
刑天悠悠道:“话说我与少林寺也算有段过往,今日一来,非得好好看看,听说此处瑞气祥和,在下也来修身养性几
分,还望大师及诸位切莫推辞。”“却不知小儿犯了何事,竟引得杀身之祸,须得诸位武林同道置他于死地。”刑天
笑过,话锋一转,语含质问。
“虽然他不成器,毕竟也我是我亲子,怎能让人说烧就烧了?”刑天看着景墨,似笑非笑:“墨儿,你的娘亲还在教
中等着你,没想到年纪这么长却还是贪玩,还真是不思上进啊。”
景墨被一声墨儿,唤得起鸡皮。刑天出场时,他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老子,那个应该眼睛发肿大腹便便的老色
鬼,居然是这个妖精!!!
还被叫成墨儿,景墨心中恶寒,想到自己被调戏,他都想吐了。
请不要叫我墨儿,我跟你不熟。景墨转过脸,不看那人。看天空,看白云,看大雁,多赏心悦目。
“我若死了,也不怨你,你大可不必来救我。”景墨硬梆梆地吐出句,他与刑天并无父子情意,刑天来此里定是危险
,以父子天伦而言,就算他死了,都是应当,毕竟他骨子里流有刑天的血。
“墨儿说话可伤了为父的心,也白费了静夫人的心血。”刑天淡淡道。这副父子对话的场景,在外人来看有些可笑,
两人在年岁在外表上相差并不大,刑天自称为父,口气里将少年当成不知事的孩童,更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两父子的交淡未毕,已有人耐不住,躲在人堆里道:“邪魔怪道人人得而诛之,你不躲在刑天教里,来这里自寻死路
。”
“刑天,废话少说,此次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灭天教天理难容!”
“除恶务尽!!——”
声讨的声音,此起彼伏,刑天不以为意,仿佛根本就没听到,又如一切都在眼中,淡淡一笑,“我刑天行事岂容得他
人置喙 ,你们不配——”
“魔头,死到临头,还在嚣张,老夫跟你拼了!我为薛家报仇!”话落,一青衣客举剑袭来,剑光森森,寒芒耀眼,
带起剑风阵阵,算得上剑道高手。
薛家,当年被灭天教灭门的一家之一。
一旁众人,见终于开始动手,呼喝着,同时亮出兵器,围攻上来。灭天教众人从容以对。
场中,刑天身法灵动,穿梭在青衣客的剑影之中。青衣客连削带刺,却只刺中残影,攻势渐渐缓下来。刑天运起三成
功力,有如青柳拂风般无意,随性变幻,一掌推出。排山倒海的劲气直朝青衣客而去。
青客衣看出大势不妙,想要抽身而退已是不及。眼看着就要中掌,只听道一声佛号,刚才的和尚已飞身上前接下一掌
。
“施主,请勿再造杀孽。”大和尚收回掌,刑天后退半步,却面无所惧。见过这一幕的人却是惊怖。世上能与大师对
掌的人,聊聊可数,无一不是武林超一流的高手。由此可见刑天的功力已到了多么骇人的地步。刑天今年不过三十岁
,以他武功精进的速度,若是再过几年,天下怕是无人能敌。
“大师,你怎的也自折羽翼,为虎作倡。”刑天转身,对上头的老和尚。
“阿弥托佛,人皆有子,施主杀孽太重,轮回有报,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和尚从容着慈悲着。旁边的小沙弥
已指着刑天大骂:“都是你这个魔头杀了戒清师父,还烧了少林寺。”
刑天道:“污秽之地,烧了才干净。佛家言轮回善恶有报,不知大师在绑架他人血脉之时可曾想到这点。”
刑天作一手势,一独眼儒生此时已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妇人出来,对着刑天道:“教主,在下已将人带到。”
“左护法,有劳了。”刑天行走过去,抱起孩子,对大和尚一笑,道:“大师,这孩子你可面熟?”
柳如风,道:“师伯,我将师娘带来了。师伯跟师娘怕有十年未见了吧。”
大和尚闭上眼,不停转动佛珠,念着经文。一旁小僧已耐不住,却不得不忍。
刑天温柔地拍拍小孩子的头,道:“小娃娃,许久没见你爹了?”
小孩子要开口,妇人捂住孩子的嘴,对刑天道:“大爷,饶了他们。”
刑天说得慈悲,只道请夫人做客,一游少林。
众人见这情势,已明白了其中内情。大和尚两耳不闻,呼了声佛号,道:“佛门清静,不参争斗,各位自便。少林弟
子回寺,闭门三日,老衲自会给众僧交代。”老和尚临走之时,对刑天道:“施主,回头是岸。”
刑天含笑,目送少林众人离去,道:“大师圣音,在下时刻谨记,莫不敢忘。”
一旁皆知,一代圣僧的名声算是毁了。
果然,三日后少林寺传来高僧圆寂的消息。
27.地狱之火
景墨看着底下一团乱,已经又被缚住,越看越觉得这江湖像一锅稀粥,糊烂的可以。
所有人都顾着自相残杀,景墨这个重要的道具已算发挥了用处,自然被扔在一边没人理。
杀吧,杀吧——
景墨看得木然,这些人不痛,这些人没想过自己的亲人么?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就这样送了性命?
这便是江湖?倒跟林子里的野兽差不多,野兽杀生只为存活,这江湖人道比野兽不如。
突地,景黑眼前一亮,看到清执。
黑衣长剑,在一片混乱中,挡开刺向他的剑。剑势沉缓,走势不若往日轻灵,力道也不够,出剑得勉强,却强力支撑
。
景墨想从木架上下来,摇着手腕,只听到铁链作响,却挣不脱。
那个傻子,方鲤既然强力保下他,他跑出来作什么?找死啊!
清执,剑气凌厉,朝景墨处靠近,满面心焦。
可是总被绊住,不一会身上已中一剑,景墨不停地骂他是傻子。李清执发现景墨看着他,凌历地刺出一剑,逼退了上
前的人,对景墨做了个口型,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
景墨凝神,对着口形,模仿道:“火雷——”
在场地里埋了火雷——
火雷?今次在此处人数有上千,若是火雷一炸,这些人怕都难逃一死。
景墨在高处,环视四周,见有一人又执着火,要点。
景墨大声道:“场子里有火雷,若想要命快逃——”
下面杀得正起兴,刑天却是注意到了。
一个飞身,便将景墨从木架上放下来。景墨顾不得别扭, 对刑天道:“场里有火雷,快带人走。” 然后施展轻功,
朝清执的方向而去。
刑天神色一凛,以气传声,示意魔教之人不要再做纠缠。
可是,迟了!
雷声响动,火光冲天——
浓烟,哀号——
残脚,断臂,血肉横飞——
烟火过后,残缺的尸块,散落在四处。地面已被殷红的血液染成黑色,汇聚在一起,在大地上划出道道沟壑。
一瞬间,此处已成地狱。江湖人生命有如草芥,这般轻易地消逝。
受伤的人在痛苦低吟,着火的人还在扑打着焦糊的血肉,还有些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尸体,眼中全是恐惧。而死去的人
已经死去……
刑天墨色的长发散开,背后是沉重的负担,胸口像受了重击,被人不防备地扑到地上,让他有刻呆愣。
黑鹰?
刑天转头,看到熟悉的老实面孔,黑鹰对笑憨傻地笑笑。
又自作主张了吗?刑天起身,推开压在身上的人,黑鹰却似没有生命的物体般滚落在地上。
刑天两眼圆睁——
不信——
黑鹰,起来——
黑鹰,起来——
刑天垂下头,半跪着抱起一个血肉模糊黑鹰,黑鹰嘴角还留有一抹满足的笑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般的坦然。
“黑鹰,你失言了。”刑天淡淡道,语气冷漠得可怕。
“不过放心,我会为你报仇。”
“凡我灭天教弟子听令,在场之人,杀无赦!不死不休——”刑天一声令下,隐于暗处的刑天教弟子已跟埋伏起来的
白道人士相斗。
景墨听到刑天的命令,骇然睁。他激动起来:“死的人还不够多,疯子,不要再杀人了!”都死了这么多人,难道还
不够?!这里都已经是地狱了
“疯子——”景墨想阻止,一掌打开身旁之人,直朝刑天而去。
他要阻止他,刑天这个疯子,不能再让他杀人了。
众人反应不及,景墨施展轻功,快如闪电,长剑指向刑天,刑天不闪不躲,视线由男子转向景墨,道:“这些人必死
。”
话语里没半丝温度。
领命之人已经下去,死神,开始收割人命。
景墨握住手中之剑,不断地发抖,是气是恨。一条条性命消逝,这人真的没有半丝动容。
“收回命令,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景墨痛心疾首,道:“他们都有父有子,有爱着的人,护着的人,难道你没有一
丝人性么?!”
刑天转开眼,笑得毫无温度,就像无心的魔物,缓缓道:“如果黑鹰活过来。”
黑鹰?就是那个死了的人?
活过来?
疯子人死了怎么可以活过来!难道要死人为活人陪葬!
景墨气得跳脚,真想将这个人杀了。
看到景墨着急的神情,刑天笑得无邪如初生的稚子,缓缓道:“这个世界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呢?”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这样人让景墨心寒,倒底是什么让刑天变成这样!
不过若是他真的将这个人杀死,这个人也不惧怕。
握剑的物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景墨出剑,刑天已放下黑鹰,闪身躲过,身形犹如流星,又似闪电直入场长中。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声
起。
刑天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五指翻飞,随意间,所向之处人如枯叶魂断,四处血雨纷飞。素衣沾血,三分无情,七分无
意。
“不要再杀了,不要再杀了,苍天哪——”有哀号声惨烈如鬼。
黑鹰静静地躺在地上,似在等着他的主人为他复仇。
景墨追不上刑天,也纵身飞入场中,与魔教的人交起手来,不管怎么,人命可贵。能活多少就有多少,一定要阻止他
们。
可是,不行。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小,而刑天一人的杀伤力已够强,他必须让刑天停下来。
景墨见形势越来越严酷,本来两方双斗,灭天教还未占得绝对优势,刑天入场,局面大改。
景黑见躺在地上的黑鹰,灵机一动。对不起了老兄。
“刑天,不要再杀人了。”景墨长剑架上黑鹰的脖子,自觉有些可笑,也有些卑鄙。刑天让活人为死人殉葬,他用死
人来威胁刑天。到底谁比谁更恶劣?刑天肯为黑鹰杀人,说明他在乎他吧。
刑天停手,转眼,看着景墨,温和一笑。鲜血顺着指尖,滴滴流下。
“黑鹰已经不在了,你想用它威胁我?”只有活着的黑鹰才是黑鹰,这个尸体什么都不是。
景墨道:“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毁尸算是最下作的行径,景墨觉得能拖延刑天的行动,就算是一刻也好。
一旁的柳如风,趁景黑不注意出手攻向景墨。柳如风招式灵活,景墨拖着黑鹰,左闪右躲。
许是天意,柳如风剑风扫过,景黑拿手中之物挡剑,黑鹰的头颅,直直下落。
景墨只觉自己的面前有白影闪过,胸口被人击中,整个身子飞了出去。而出剑的柳如风也一同被人击飞。刑天正好捧
住黑鹰的头,任凭鲜血染身。
从日中到日落,如血残阳,照射着大地,轻风过,无数鲜活的生命已经逝去。
***
刑天坐在石阶前,望着前面棺木。
棺木里的人真的死了啊,刑天却似真的摆脱了束缚般轻松起来。他在这世间沉浮,只为完成了一个诺言。南宫仪死去
的那日,他也一起死了吧;或许更早前,在那个寒冷饥饿的冬天,在他啃着母亲的尸骨,撕裂那带腥血肉之时,他就
死了,死在那个冰冷的山洞里。
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执念而已,母亲的执念,一个被爱所弃的女人的执念。
这个世间倒底有什么意义呢?
而黑鹰,你又为什么守着我?不觉得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