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拍拍清执的肩,想要将问题问出口。可是,景墨发现清执的身子僵住了,还在轻微的抖。
“怎么了阿执?”
“今日是我当值,少爷。天色也晚了,少爷当早些回去休息。”清执答非所问,言下之意让景墨早些回去。
景墨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让清执烦了,不过事被清执当成了碍事的东西,还是有些打击自尊心。有这么说主子的
奴才么,阿执是在赶我走。
“好吧,阿执你要记得你是本少爷的奴才。”景墨按惯例补上一句,只是没加上我等你回来。
清执平日里若是听到景墨这句,只会笑而不答。今日里却在沉默之后,对景墨道:“很快就不是了。”
语气平淡,仿佛谈论天气一般。景墨听在耳中却在炸雷,耳朵嗡嗡直响,吵着他没法思考。
清执立在景墨面前,月色下分不清楚人的表情,景墨听到清执接着道:“人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教主赏识奴
才,升了我做随侍,以后必时常跟随教主。回雪居那处,我是不会回去。男儿必要功成名就,做人奴才也太过没出息
。……”
所有的字景墨全知道,到是拼成了句话,景墨倒是不懂了。面前的男子,站在月色下任夜风拂衣,冷淡的叙述的中全
无感情。
这是他的阿执么?肯定是假的。
他的阿执不会说这种话。他的阿执会害羞,会无奈,会宠着他任着他,却绝对不会有这样冷淡不在意的神情。他不信
他的阿执会是功利心重的人,阿执很善良,阿执的心很软,阿执很胆小,他的阿执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个家伙肯定是开玩笑的,几日不见就被带坏了。景墨哈哈地笑出来,指着清执道:“阿执你在开玩笑吧,谁教你的
?”
景墨大笑着,希望下一刻清执会带着被拆穿的尴尬,对他说:少爷这只是一场玩笑。笑着笑着,景墨的一个人的笑声
在夜里渐渐地小下来。
沉默,沉默。如死一般。
“阿执是认真的么?”景墨干着嗓子问出来。清执不言,景墨却懂他的意思。
“阿执,我又不会拦着你。就算你不想回回雪居,不想被我奴役,可是我们还是朋友吧。”景墨镇定地开口。
李清执叹了一口气,带着些残忍,道:“少爷,我是你的奴才。可是我希望我不是,做闲人公子的朋友与我又没有好
处,况且少爷又需不着我。”
利刀狠狠戳入景墨的心扉,阿执在后悔这么多年的情谊么?
李清执将话说完,便唤了那执灯人在前面领路,自顾着走了。景墨看着清执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
轻功一施,便也跟着消失了。
***
无意殿的雕花大门紧闭着。一人提灯,上前敲门。
门开了,提灯人领着身后的少年进去。
刑天正枕在息芳的腿上,似眠未眠,香炉里紫烟袅袅,殿前有美貌的男女,正跳着十二天魔舞,丝竹管弦,在空荡的
大殿回响。
息芳见有新人入殿,眼中有些嫉妒。可是又掩住了,毕竟现在最受宠的是自己。
“属下李清执参见教主。”清执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刑天摒退歌舞,才抬眼看来人,挥手道:“上前来。”语气里满满的魅惑。
清执低头上前。
“抬起头来。”刑天吩咐。
清执抬起苍白的脸,眼中的愤恨与羞辱一闪而过。
刑天玩味道:“你何须害怕,难道本座没让你享受到。还是说本座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景墨那个傻小子好像很喜欢
你,不然也不会傻着让人捉住。要不本座将你送给他?”
清执一听刑天提及景墨,跪在刑天面前,道:“听凭教主吩咐。”
“不过本座现在不舍不得,你也不必担心。”刑天呵呵地笑开,修长的指头已经搭上了清执的肩,若有若无地挑逗着
。
清执垂下眼……
31.彩衣娱卿
“刑天,放开他。”
玄衣少年破门而入,无意殿内一片乱耳丝竹,轻歌曼舞,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看着景墨,不解何人有这样大的胆子竟
敢无令擅入无意殿。少年前脚还未踏上无意殿的石板,已有一物如电瞬间打向他的膝盖骨处,剧痛之下,玄衣少呯的一
声半跪在地。大殿上有微不可闻的笑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墨儿今日如此讲数,倒叫为父大为讶异?"刑天闲闲地拨弄着身下之人,似笑非笑,道:“你不在回雪居里好好养伤,来无
意殿作什么?”身下的青衣少年被引逗得面红耳赤,不住细喘,口中娇弱地叫着教主。
景墨本来气势汹汹,等冲进无意殿看清那被刑天压在身下的人后,就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不知怎的,气势自然弱下来,
不起身,抬眼道:“父亲大人,景墨请安来了。虽然时机有些不对,大人有大量,不跟景墨计较了吧。"口气示弱,景墨
跟刑天说话之时,眼睛的余光不停地在大殿里的各位年轻男子身上扫。
刚才他跟着清执到了无意殿外,却见清执没出来,又听后入殿的男宠们明嘲暗讽地谈着新受宠的男宠,跟他们有多不一样
,还说教主今夜必定又与他共度。景墨在一旁听得着急,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最后再也耐不住性子,只好硬闯。
他总不能等刑天吃了人擦嘴打嗝的时侯才去吧,那时侯阿执就只剩骨头了。可是阿执在哪里呢?那个被压着的小子明显
不是他的阿执。
一个,两个,三个
景墨无暇感叹刑天后宫阵容的庞大,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得发酸都还没有从满殿的千娇百媚中发现名叫李清执的那朵。
小哥哥,不要害羞,转过脸来让少爷看看你是不是阿执?
仿佛听到景墨的心声,美人羞答答转过脸。
啊啊啊!!!惨绝人寰。
刑景墨不断安抚自己受惊吓的心,告诉自己一个人长成什么样的不是他的错,所以少爷要心平气和地对待,不能只看美色
,还要重视一个人的内心。刑景墨年少的心被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就恢复正常,可是景墨内心不得不佩服刑天的性趣不仅
旺于常人,还品味也不同一般。
真的是很有心情啊。
刑天收回细细拨弄身下的人手,支起颌,不以为意道:“本座难道什么时候有兴趣,还得经过你的允许?”景墨发现又
不注意将自己所想的说了出来,赶紧收回目光,作顺服状,道:"不敢。"
"怎么?我这殿里的人你也有兴趣?”
"您留着自个儿享用就好?只是……”
景墨又加了个但书,他没有围着刑天的那群穿得比较凉快的男宠里看到清执,心下还是松了口气。至少情况没到最坏
的地步。
“只是?……”景墨只是了半天,刑天像是对他的内容不敢兴趣,也不接着问,景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只
是有个奴才虽说有我用惯了,听说送到无意殿了。”
“你的奴才?”刑天抬起身下人的下巴,对着景墨笑道:“有错必罚,其实这人我也不希罕,今次他不仅丢了寒月芙
蕖,还累得我教上下兄弟为你而丧了命,照理说就算处死也不为过。本座罚你随侍身侧,你可有不服?李清执。 ”
清执身负长剑,从人群中走出来,对刑天躬身行礼道:"属下心服。"原来刚才在殿中舞剑之人正是他。
“您手下何等样的人没有,何苦要跟你儿子我抢仆人?再说这个人我都用了这么多年,惯了,再养一个没这么好用啊
。”景墨见清执眼睛都亮起来,马上变得很狗腿,现在这情况下不狗腿不行啊,景墨刻意地将儿子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
做老子的不能跟儿子两个抢人吧,是不是刑天,你不能这么没风度。
“我知道这次我乱跑出去,给您惹麻烦了,是我不对,随你怎么罚我。”景墨很识相地认错,虽然他没求人来救他,
可是说到底这场风波还是他扩大的。
“罚你?你说我该怎么罚?”刑天丢出问题。
刑景墨嘿嘿干笑两声,道:“你不是缺人舞剑,就让你儿子我代劳了吧,彩衣娱亲也算佳话一场。若是儿子的剑舞得
好,让您开心了,你便将这奴才赏我如何?”清执搁在刑天身边太危险了。
刑天斜着眼看着玄衣少年一脸狡黠地提出条件,这个条件根本就对刑天没好处,他可以不应。而少年满目期待,眼底若有
若无的坚决,让刑天最终改变了主意,道:“拿剑吧,若是你能将南宫家剑法三十式舞完,我便不追究你此事。”
刑天拍掌,清执低头将剑送上。
景墨看到清执的人,心情激动,想对清执说南宫家的剑法他已得其中三味,刑天出此题算是小看他了。清执却低声道:
“少爷,不必。”后面似又欲开口,却终是没有说完。
刑天看着景墨与清执两人表现,嘴角一抹笑意,似在嘲讽又似什么含义都无。
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小子,你真的把你眼前的人看透了吗?你来救他,可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愿意被救?
刑天冷着眼,等着看一场背叛与失望的来临了。
长剑出鞘,寒光耀眼。手一振,剑身轻颤,发出欢快的低吟。懒散痞气的少年,持剑的那一刻起,仿佛变了一个人,"
站剑"之时,姿态沉稳如山,"行剑"之时,动作绵绵不断,如长虹贯日,长桥行空; 又如游龙捣海,首尾相继。行云流水一气
呵成。配以"打铃"之声,与剑相喝,令人眼花缭乱。刑天闲闲地看着少年舞剑,狭长的眸子半闭,似满意又不似什么也
不满意。刑天枕着身后沉声低吟: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温柔得如三月春花绽放的嗓声,听在众人耳里莫名抒怀,却有一人除外。
刑天每念得一句,景墨便心神不稳,当那嗓音轻慢时,景墨手中的凌厉剑势却莫名随之一缓,当那嗓音加快,明明该是舒缓
和徐之招,却充满了杀伐之气,景墨竭尽宁神静心,不去听那声音,到那声音微而不弱,无孔不入一般直入他脑中,让手中
的剑舞得越发无章法起来。
刑天一曲吟罢,景墨额上已冷汗湿透,心中却暗道不好。
果真听到刑天道:“马马虎虎,若不使些真功夫,你便不必再舞了。”刑天手一扬,一物直朝景墨门面而去,取前额大穴
。
景墨耳边只听到有暗器破空之声传来,赶紧手中长剑,暗器一分为两,向两边飞去。可是剑招已变,景墨只好飞身腾起
,在空中将招式勉强接着舞下去。
等落支,再定晴一看,是一粒葡萄。于是心中不住地开骂,就算我剑舞得好,你夸一声有好了,有必要扔葡萄来表示喜
欢么,我不是猴子。
许是景墨的姿势有点古怪,刑天也玩出了兴致,刑天五指一抓,几粒 朝景墨周身大穴而去。景墨此时正舞到南宫剑法
,第三十式,本是极其悠然的招式,不得不半途变招,生硬地用剑接那飞来的凶器。
一粒粒葡萄最终被景墨搞定,规规矩矩,皮也没破地一字排在剑上,疏密有致,按从大到小地排列。景墨看着自己的
杰作,很满意。
刑天似乎也很满意景墨的表现,景墨觉得自己让老子开心了,想趁机邀功请赏,正要捡些好听的话说,可是不妙——
现在不是几颗葡萄的问题,而是一窜。
毕竟刑景墨不是暗器行家,毕竟景墨初出茅庐,所以不奇怪,当景墨头顶上搭着几个颜色甚好,从西域不远万里而来
,贵重的葡萄皮之时。 酸甜的汁水顺着头发下流到景墨的眼睛里,我们可以体谅景墨的狼狈不堪。
又丢人了?……
刑天,你有毛病啊。折腾你儿子,就这么开心,变态!
景墨笑问道:“教主你可满意?”景墨又挂起痞气的笑容,不在意自己的出丑。算了,就当他是变态吧,老子是正常
人,不跟变态计较。这么好的葡萄居然被用来浪费。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现在他是老子,我是儿子。没办法……
刑天这下倒是愣了一下,嘴间笑意更深。“你说呢?”大堂里谁都知道答案。
刑天若是不满意谁也不能怀疑,毕竟景墨的表现太可笑,也太上不了水准。
可是出乎意料,景墨对刑天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指着阿执,道:"这人我带走了~"
众人不明所以,刑天却默许了。
息芳将剑呈给刑天,刑天将手中剑放平,众人细看,薄薄剑脊之上,不知何时已嵌上了米粒般大的青紫色的宝石。在无
意殿的灯光之闪闪发光,仿佛还带有润泽的水气。
——葡萄籽。
32.两两绝义
刑天坐在石桌前,叫人吩咐着送来一壶酒,两个杯。
院子里花开正好,新培的七色兰花是古种珍品,世有少见。虽比不得寒月芙蕖,也算一番丽色。
刑天斜倚长椅,细细赏兰。然后唤人将白玉壶换了下去,让人送来了碧色的珐琅镶彩壶。
“几月未见,教主轻减了许多。”紫袍男子轻啜一口茶,照例不正经地加上句:“莫非是思慕本王?”
刑天却浅笑着看着他道:“你我相交多年,却难有交心之日,是也不是?”刑天眼神清淡,百里宇琛听不出话中之意,
只好虚应。百里宇琛随时戒备,他总觉得今日的刑天不同往日,更加难测。
“王爷一直想让圣教归入朝廷麾下,刑某一直拒绝,认为江湖人入朝廷于朝廷并无好处,易生祸乱,何况灭天教以魔
教的名头在朝中难以立足,吾国立国之时,便独尊道家,我灭天教想要立足,不可谓不艰难。而我教也只能成为上位
者争势的背后助力,不得名正言顺。在下想问,王爷何以安置灭天教众人?”刑天温雅的笑着,掩住眼中的讥诮。
“我刑天邪名在外,树敌无数。王爷可容得?!到时王爷怕也难以操纵局面。王爷招抚怕只是权宜之计,并未真心。
江湖人江湖老,刀口舔血,生死有命。若是为了天家的争斗丧命倒是不值了。王爷真若有一半的心思,今日你我便可
坐下轻谈。可惜——”
“可惜,没机会了。”百里宇琛收起了笑容,接下了话,语气轻不可闻。
一声声问,直击入百里宇琛的心,刑天的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百里宇琛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
未了,百里宇琛道:“若是教主有心,未必不能在朝中得一番气象。”话说得假连百里宇琛自己也不信。
“王爷说笑了。”刑天沉默半晌,两人间突然静默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闻。刑天似累了,自振一杯酒,递过去,道:
“王爷,喝了此酒,你我情份绝,下次再见,休怪刑某不识大驾。”
修长的指尖,温温润润,执着玉杯,映得前面人美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