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我们能走出去吗?”张狂如楚凌云,在此时也渐渐没了底气。
秦烈努力对他笑笑,“也许吧……”
楚凌云就地坐了下来,“老子走不动了,累死了……”
秦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何尝不是又饿又累,而且滴水未沾,但坐在在这又冷又冰的地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凌云,起来,千万别睡着了!”见到楚凌云累得阖上双眼,秦烈着急地推醒他,将他半扶半抱起来,“要是睡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脑海中浮现起一幕,冰冷的沙漠上,篝火边,温暖的怀抱中,有一人,也曾这样对他说,“秦烈,别睡,睡了你就再也醒不了了……秦烈,以后你再也不会孤独一人……”
秦烈觉得鼻子有些酸涩,那个人此刻一定在焦急地寻找他,一定在期盼他的归来。于飞,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会走出去,一定会活着回去!
楚凌云意识有些模糊了,只感觉到秦烈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将他架起,费劲地拖着他往前走。
“秦烈,别管我了……你自己出去吧……”楚凌云知道自己气力已尽,秦烈带着他就是多了个累赘,也许没有自己的拖累,秦烈就能找到出路了。
“说什么呢!楚凌云,你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秦烈骂道:“想想北殇王,想想昊天城,你舍得放弃吗?舍得吗?”
楚凌云虚弱地笑道:“我不舍得,可是,我真走不动了……”
秦烈突然心里一怔,此刻的楚凌云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的体力不至于比自己差那么多啊!将火把靠近楚凌云,只见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火光继续向下照去,秦烈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下身的衣袍已呈黑褐色,竟是被血染成的。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不说!”秦烈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和羯也打斗的时候吧……”
秦烈努力控制住起伏的情绪,细细查看他的身体,发现伤口是在腹部向下三寸处,有一道明显的剑伤,他竟拖着这样的伤,在阴冷的山洞里走了一天一夜!秦烈抱紧他,只感觉他的身体像冰一样冷,呼吸的起伏也越来越弱,忍不住落了泪,“凌云,再坚持一下,我背着你,背着你出去……”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有用的……你别管我了……”楚凌云用微弱的力气推着他,秦烈却怎样都不肯走,只是紧紧抱着他,搓着他的身体,希望能让他暖起来。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滚烫的泪落下,滴到楚凌云冰冷的脸上。
“别傻了……”楚凌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若连你都死了,谁来给我收尸?难道你想看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若是平时,秦烈真想揍他,这时候了还想着开玩笑,楚凌云,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玩笑真的很残酷吗?
秦烈将脸埋在他有些孱弱的肩头,无声地哭了。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傲气凌人的少年,一身华服艳如朝辉,高高骑在马上,笑靥璀璨,不可一世。而如今,他一身污衣,虚弱地躺在自己怀中,虽气若游丝,却仍逞强地笑着。
“秦烈,别哭……走吧,求你,走吧……”楚凌云眼前越来越昏暗,耳边出现轰鸣的杂音,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秦烈的脸,可越想看,却越看不清。
一旁掉落的火把,火光明灭,渐渐暗淡下去。
此刻,崇恩、殷于飞和众人,早已在赤焰的带领下赶到山洞口了。
白沙对山形熟悉,所以带了一队人沿着山路去寻找另外的出口。而崇恩则带人在山洞口砸开落石,只希望里面的人能坚持住。
“秦烈,你听的到吗?你在不在里面?”殷于飞红着眼,大声喊道。他的双手指尖都已被鲜血染红,几个指甲都已剥落,却不知疼痛一般,仍然用力疯挖着山石。
所有凤翎军的将领、士兵,每一人都亲自在洞口挖着落石,只是堵住洞口的很多是巨大的山石,即使全部人上阵,即使用上锋利的兵器,也很难撬动。而每当移动一块大石头,又会有无数碎石从上面滚落下来。虽然眼看着洞口的石头越来越少,但距离清除干净,仍然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崇恩紧咬着牙忍住哭泣,跪倒在山前祈求:“苍天可见,我情愿折寿十年、二十年,只要能换得他们平安归来……”
阿离眼中有些迷茫,情不自禁地开口,“死生有命,为何要那么执着?”
夏侯云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因为这里,是连在一起的!”
我们的呼吸,我们的血脉,我们的生命都是一体的,不是一同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情义的!
第二十七章:白泽之危(四)
秦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手中,楚凌云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老天啊,救救他吧!这么一个美好的生命!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你怎忍心将他带走!
“喂!你们在那里干吗?”宁静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
秦烈回头,黑暗中一个人影向他们靠近,再一看,那不是突然失踪的羯也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又回来做什么?”秦烈疑惑地问。
“我去找路了!那里,真的有路,可以通往外面!”羯也指了指一个方向。
“哼,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真的!”羯也急道:“我隔着石壁听到隆隆的水声,外面应该是一条河!只要打破那石壁,就能出去了!”
“难道你那么好心,还特地回来告诉我们!”秦烈恍然大悟,“原来是想找帮手打破石壁啊!”
羯也嘿嘿一笑,“我们都坐在一条船上了,就不要再计较以往的恩怨了,命才是最重要的!”
秦烈虽然对他很不齿,但听到有希望出去,心里还是一阵豁然开朗。小心地将楚凌云背起,轻声道:“凌云,你听见了吗?我们能出去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但楚凌云已陷入昏迷,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秦烈跟着羯也走了很久,穿过了曲曲折折的小道,羯也一路摸索着刻在石壁上的记号,他正是凭着这些记号,才没有迷失方向的。
“到了!就在前面!”羯也兴奋地大叫起来。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隆隆声,应该就是水声了,而且是巨大的水流才能发出的声音。
“砸开那块石壁就能出去了!我看过,那块石壁不算很厚,凭我们合力,一定能打破的!”羯也很有自信地说。
秦烈将楚凌云放在地上,从背后抽出刀来,一刀砍在石壁上,除了留下一道刀痕,什么都没有变化。
“用刀不行!得用石头砸!”羯也从地上挑了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向石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秦烈学着他的样子,也捡了块石头,集中地凿着石壁上的一处。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石壁慢慢出现了裂缝,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石壁破了一个大洞,刺眼的光芒从洞外照射进来。对于许久未见阳光的几人来说,这样的光芒几乎要把眼睛刺瞎,可却是那么珍贵,那么温暖,那是生的希望啊!
“太好了!”羯也激动不已,纵身就往洞外扑了出去,可不曾料想,他身子一出去,就发出一声哀嚎,瞬间便没了声音。
秦烈一惊,走上前去,向洞口外看去,这一看,心里又凉了半截。原来这个洞正处在一个悬崖之巅,而下方就是一道巨大的瀑布,那隆隆如雷鸣般的水声,就是这瀑布发出的。而那羯也,早就摔落瀑布中,被淹没了身影。
“凌云,我们该怎么办?”秦烈疲惫地跌坐在地,望着楚凌云苦笑。
都说山穷水尽之后就是柳暗花明,可眼下的情景是山穷水尽后仍是无穷的山和水,这般绝境,该何去何从?
此时,楚凌云醒转过来,对眼前的情景惊诧不已。秦烈告诉了他,在他昏迷时发生的事情,楚凌云张了张口,却没有一丝力气发出声音。
秦烈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问他:“凌云,我们赌一下吧!反正前路是瀑布悬崖,生死未卜,后路却几乎是死路一条。你若同意就点头,我们就跳下这瀑布,拼一条生路。你若不同意就摇头,我陪你在这里等救兵。”
毫不迟疑地,楚凌云点了点头,秦烈莞尔,就和他预想的一样,以楚凌云的性格,绝对是宁可冒险,也不愿坐着干等的!
秦烈将楚凌云背在身上,解下腰带,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突然,背上的楚凌云动了动,秦烈回头看他,只见他将手中的冰魄枪送了过来。
“就知道你舍不得这杆枪!”秦烈笑骂道,将冰魄枪同样地和两人牢牢捆绑在一起。
“凌云,准备好了吗?我要跳了!”秦烈猛吸一口气,感觉背后的楚凌云点头后,鼓起勇气纵身一跃,投入烟雾缭绕、深约万丈的水幕之中。
薄雾如轻纱一般笼罩着,流水潺潺,落英缤纷,彩蝶飞舞,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象。
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在如茵的草地上玩耍,白皙幼嫩的小脸上一双琉璃般闪亮的大眼睛十分招人,与一般孩子不同的,男童的眼珠是淡淡的褐色。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美妇向他缓缓走来,望着男童的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满满的宠爱。
“娘娘,娘娘!”看到来人,男童高兴地飞扑上去,冲入她的怀抱。
美妇抱起男童,温柔地替他擦干净脸上的尘土,“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要叫娘,不是娘娘!”
“娘娘,娘娘!”男童撒娇起来,“和小然一起玩!”
“娘要去煮药,小然自己玩好不好?”
“不行不行!”男童拉住母亲的裙摆,“小然也一起煮药!”
美妇无奈地笑道:“小然不会煮药的。不如这样,小然替娘去看看,里面的哥哥醒了没?”
男童点点头,飞快地跑进屋里去。
那屋里的大床上,并排躺着两个年轻人,昏昏然睡得正沉。
男童撅着小屁股爬上床,用力推着其中一个年轻人,嘴里叫着:“哥哥,哥哥,快醒快醒!”然而,那个哥哥却没醒来。他不泄气,再去推另一个,谁知另一个哥哥也不理他。小然气呼呼地翘着嘴,在两个哥哥中间躺下,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娘每年春天都会带自己来这个山谷小住一段时间,这是他和娘娘的秘密,连爹爹和哥哥都不知道。昨天一起床,他和往常一样去溪水边玩儿,发现那里躺着两个陌生的哥哥,一动不动。他害怕极了,马上叫娘娘来,娘娘说哥哥是受伤了,要不是被小然发现了,他们差点就没命呢!什么是没命?小然不明白,但一定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因为娘娘哭了。小然从未见过娘娘哭,哪怕和爹爹吵架时,娘娘都不会哭。但娘娘看到那个受伤哥哥身上的长枪时,娘娘却哭了,哭了很久很久。娘娘说,一定要救活这两个哥哥。可是,哥哥们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为什么还不起来呢?
“哥哥,你再不起床,小然就踢你屁股了哦!”小然很“凶狠”地威胁道,他不肯起床时,娘娘就会这么凶自己,然后小然就只好乖乖起床了。
“唔……好吵……”一个哥哥嘟囔着,缓缓睁开眼睛。
小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哥哥果然被自己喊醒了!
楚凌云才睁开眼,就直直地对上另一双眼,大大的忽闪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带着几分好奇,几分高兴,还有几分期待。
“唔……你是谁?”哪里来的小屁孩?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的疼?楚凌云心中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但最重要的是……“秦烈!”楚凌云大喊一声,跳了起来,“哎哟!”身上的疼痛让他立刻又摔回床上。
“呵呵呵呵”小然捂着小嘴笑了起来。这个哥哥好笨哦,说乱七八糟的话,连起床都起不来。
“你笑什么?”楚凌云瞪他。
小然也不示弱地瞪回他,“笨哥哥!”
“你再说一遍!”楚凌云狠狠瞪他。
小然龇牙咧嘴地作出凶恶状,放声大叫:“笨哥哥笨哥哥笨哥哥!”
楚凌云捂起耳朵,“你好吵你好吵!”
“你们俩都闭嘴!”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楚凌云和小然同时回头,只看见躺在一边的秦烈已经醒来,正揉着肩膀坐起身来。
“秦烈,原来你也在这儿!太好了,你没事了!”楚凌云惊喜不已。
秦烈也同样既意外又高兴,“我们俩都没事!”
小然听不懂他们说的,只是傻傻地跟着他们一起笑,秦烈注意到这个小东西,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你救我们的吗?”
小然很得意地扬着下巴说:“娘娘说,如果不是小然发现两个哥哥,他们就没命了!”
“原来是你救我们的,谢谢你了!”秦烈友好地摸摸他的头,小然被夸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到膝盖间,不敢看秦烈。
楚凌云问:“那你娘在哪里?”
小然指了指外面:“娘娘在煮药!”
“我去找你娘!”楚凌云翻身下床,却被一只小手一把拉住。
小然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哥哥不会煮药!会添麻烦哦!”
秦烈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楚凌云一脸黑线,“笨小孩,哥哥我什么都会!”
刚出了房门,楚凌云就看见倚靠在栅栏边的冰魄枪,在阳光下,冰魄通体散发着熠熠银光,纤尘不染,看来是有人细心地将它擦拭过了。
楚凌云取过枪,在手里舞了几下,然后轻轻地温柔地抱在怀里。真好!你还在!我多怕你会丢了啊!
“他肯把冰魄给你,那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一个声音传来,温柔如三月的春风,让人顿感暖意。
楚凌云抬头,只见一名女子娉婷而立,虽然穿着朴素淡雅,但丝毫掩饰不了她的绝代芳华,这个女子,美得大气,美得沉稳,世间难得几人啊!
“你认识这杆枪?”楚凌云惊讶地问道。
“殷斯尧形影不离的冰魄,怎么会不认识呢?”女子淡淡地笑道,眼中,水色迷蒙。
“你是谁?”楚凌云愈加好奇,莫非这女子认识殷斯尧?细细看来,她的眉目竟有几分似曾相识!难道我曾见过她吗?
“他还好吗?”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突兀地问起他来。
“他不好!”楚凌云故意这么说,发现女子听到这话时,眼中闪过一缕哀伤,果然,她和殷斯尧的关系匪浅!
“当年的柔兰一败,他为千夫所指,被迫离开昊天皇宫,被迫苦守严寒的北疆,一守就是十多年,还要背负一生难以卸下的罪孽,他能好吗?”楚凌云的每一句,都是在试探女子的反应。正如他所料,女子神情痛苦地闭上双眼,泪如雨下。
“何苦呢?为何放不下?为何那么执着?”女子轻声说道,宛如自言自语。
对于女子的身份,楚凌云心中已有些了然,“你是……碧玺公主?”碧玺公主,那个中元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公主,那个和亲生哥哥勇敢相恋的公主,那个为了家国责任而远嫁敌国的公主,那个让殷斯尧一怒为红颜,牺牲了几十万玄冥军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