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目光中泛起深切的悲哀,“碧玺……公主……好遥远的名字啊,仿佛,是上辈子有人这么叫过我……”
楚凌云握紧手中的枪,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朗声道:“微臣楚凌云,参见碧玺公主!多谢公主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该有这一跪!不过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别的了!
“不必谢我,我们都是中元人不是吗?”碧玺公主渐渐平复了情绪,又回归到那个温婉大方的年轻夫人。“你的伤已经无碍了,尽快离开吧,回到你们该回的地方去。”
至少你们还能回去,而我,却永远回不去了。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遥遥地望着东方,在脑海中回想昊天城,那高高的城楼、熙攘的街道、还有那遥不可及的亲人、爱人……
感觉到她的悲哀,楚凌云有些于心不忍,不由问道:“公主,这些年,你好吗?”是替殷斯尧问的,也是我想要问的。
碧玺公主淡淡一笑,“我很好,有疼我的丈夫、有可爱的儿子,对这样的生活,我很知足了。”只是,心底缺少的那一处,永远是空荡荡的,隐隐地抽疼。
“娘娘!”小然被秦烈牵着,走出门来,一看到母亲,就挣脱秦烈,飞也似地奔过去抱住母亲。
碧玺公主爱怜地拥住儿子,对楚凌云说,“这是我的孩子,名叫释然。”
释然?你真的已经释然了吗?你真的全部都放下了吗?楚凌云很想问她,最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天晚上,碧玺公主亲自做了一桌的菜,招待秦烈和楚凌云。小释然毕竟是孩子,天性就喜欢热闹,有两个大哥哥相陪高兴不已。
那晚,碧玺公主和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从昊天城的花灯节,到御花园的临水台,从崇华出生时的摸样,到朝中每一个大臣的喜好……只有一个人,他们谁都没有提及……殷斯尧。
第二天一早,秦烈和楚凌云便告别了碧玺公主和小释然,踏上归途。
另一方面,崇恩他们仍在竭尽全力寻找着两人。
洞口的落石已经清理干净,但进入洞内,却没发现两人的踪影,众人的心情犹如从云端跌落到谷底。
忍耐多时的殷于飞终于再也承受不了了,所有的痛苦、焦急、绝望,都在那一刻爆发了。
崇恩不得不耐下性子安慰他,“于飞,别心急,我们继续找,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找?你告诉我去哪里找!哪怕是刀山火海,我殷于飞二话不说,一头跳下去!”殷于飞愤恨地用拳头砸着石壁,他的手本就已鲜血淋淋,这一下更是惨不忍睹了。“崇恩,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居然这么没用!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于飞……”崇恩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因为他也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禀报元帅、殷将军,有兄弟在山洞深处,找到一处被人砸开的石壁,很有可能是秦将军和楚将军做的!”
听了士兵的来报,殷于飞一下冲了过去,“在哪里?快带我去!”
士兵带着他们来到那处被砸开的石壁,下面便是万丈瀑布,水流滚滚,若一不小心掉落,很有可能粉身碎骨。
殷于飞却毫不迟疑地冲到洞口,纵身就要往下跳。幸好旁边的几个士兵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们的殷将军。
“于飞,冷静点!你这样跳下去,很有可能会死的!”崇恩呵斥道。
“秦烈他们也一定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他都不怕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殷于飞一脚踹开一个抱着他的士兵,目眦欲裂。
崇恩只得亲自上前拉住他,“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殷于飞果断地抽出剑来指着崇恩,“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殷于飞,你敢杀我兄弟试试!”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秦烈和楚凌云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脸带笑意地望着他们。
凤翎军中爆发出一阵响雷般的欢呼,他们的两位将军没死!他们回来了!
夏侯云第一个反应过来,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们。崇恩笑了,笑着落泪,上前和三人紧拥在一起。
四个人抱成一团,笑了哭,哭了又笑,几近疯癫。
殷于飞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回,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如被瞬间抽去了全部的力量,瘫坐在地上。
那一日,是凤翎军的狂欢日。他们夺下了乌掖城,两位将军又死里逃生!夜晚的乌掖城内,篝火冲天,美酒醉人,高歌不断。
夜深了,秦烈跨过那一个个醉卧在地,不省人事的弟兄们,走进一处帐中,那原本独自在帐中,包裹手上伤口的男人,顿时站了起来,惊讶地问:“你,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和兄弟们喝酒吗?”
秦烈举起手中的一坛酒,笑道:“我更想和你喝,就我们两人,殷将军!”
殷于飞爽朗地笑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孩子气,“荣幸之至,秦将军!”
看着他的笑容,秦烈突然百感交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他,呐呐道:“于飞,我回来了,回来了……”
殷于飞用伤痕累累的双手,在他脸上轻抚着,从他的眉,到他的眼,他的唇……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炽热的呼吸。
“秦烈……”是叹息,是呼唤。
终于,嘴唇触碰到了他梦寐已久的温度,如烈酒一样醉人的味道。深深地缠吻,同样的独属于男性的强有力的气息,在此刻却是让人甘之如饴。
“秦烈……我不想只做兄弟,我想要比兄弟更多一些的……”
“那就再多一些吧……”
“可以多很多吗……”
“……可以……”
第二十八章:还如一梦中(一)
楚凌云重重地喘息着,从梦中惊醒,额上渗出大颗的冷汗,惊魂未定。自从那日死里逃生后,每晚他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他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身体不断地下坠,眼前是一片血光……
“凌云!凌云!”夏侯云掀开帘子跑进来,看到楚凌云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满头大汗?病了吗?”
“不……我没事。”楚凌云抚着胸口,渐渐定下神来。
夏侯云担心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并没有感觉到异样热度,于是放下心来,弯着眼角笑道:“元帅叫我来请你们去他帐里呢!”
“那么早?知道是什么事情吗?”楚凌云问。
“不知道,不过我猜,白泽的危机已除,雅尔丹退兵了,连乌掖城都拿下了,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昨天元帅派人把捷报送去昊天,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吧!”夏侯云边说,边乐个不停。回到昊天,就能见到哥哥了!真的好想、好想哥哥啊!
“回家……”楚凌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昊天城……现在应该是满城春/色、繁花似锦吧!殷斯尧,你会在昊天等我归来吗?还是在朔方城?
“凌云,你怎么了?”夏侯云诧异地望着楚凌云,只见他默默地流着泪,不知魂游何处。
“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什么要哭呢?”
“我只是……太高兴了!”楚凌云用手背抹去眼泪,绽放一个极美的笑容。回家!终于能回家了!
两人来到崇恩的帐外,正巧碰到秦烈和殷于飞,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都些怪异。以往两人一见面,总是剑拔弩张,弄得周围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可现在,这两人好想吃了什么蜜糖似的,让人感觉他们之间的空气都是甜的。可看他们的举止,并未有什么不同啊。
“都来了吗?进来吧!”帐子里面传出崇恩的声音。
四人走进帅帐,见崇恩站在正中央,背着手,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们。
秦烈和楚凌云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只看到迷茫和疑问。
“崇恩,你找我们来究竟是什么事?”殷于飞问。
“是不是可以回昊天了,元帅?”夏侯云上前问道。
“云儿,你很想家吗?”崇恩微笑着问他。
夏侯云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诚实地点点头,“想……还有哥哥”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你们都想回昊天吗?”崇恩的目光从秦烈、楚凌云和殷于飞脸上一一扫过。
秦烈心里有些隐约明白崇恩召集他们的目的了,“崇恩,既然是兄弟,你就直说吧!上刀山,下火海,我秦烈都随你去!”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乘胜追击,一直打到雅尔丹人的太阳之城去!”
崇恩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雅尔丹的都城,金乌城,又称太阳之城,意为太阳之神庇佑的地方。打到太阳之城?那就意味着一剑直插雅尔丹的心脏!自古以来,中元和雅尔丹战事不断,但都是雅尔丹起兵,中元被迫应战。如此主动出击,而且是直指雅尔丹都城乌金,那是不可思议的,从未有人想过的!
“崇恩,这可不是儿戏,你想清楚了?”殷于飞皱着眉头,脸色凝重。他从小生长在燕台关,对于中元和雅尔丹的纠葛再清楚不过了。崇恩这样的决定,若胜,功在千秋!若败,万劫不复!
“我想清楚了!”与几人的沉重相比,崇恩倒显得风轻云淡,“无论是你们,或是凤翎军的任何一人,如果想回家,明日就可回去,我绝不阻拦。但若是愿意留下跟我的,我们就一起打到乌金城,彻底断了雅尔丹的狼子野心!”
“那算我一个!”楚凌云笑着伸出手掌,笑中含泪。殷斯尧,你会等我的,是吗?
“也算我一个!”秦烈握住他的手。
夏侯云也轻轻将手覆在他们之上,“我也是。”
崇恩虽面上冷静,心中却澎湃不已,得至交如此,夫复何求!
“这……这简直太疯狂了!”殷于飞苦笑,但他不得不承认,就是这样一支疯狂的军队,初生之犊不畏虎,打退了雅尔丹的铁甲军,一夜夺下了乌掖城,让无数人出乎意料!
“殷于飞,你的决定呢?”秦烈注视着他问。
“我还有所选择吗?”殷于飞伸手叠在他们的上,同样专注地回视秦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绝不后悔!
秦烈展颜笑了,调皮地朝他眨眨眼,我也绝不后悔!
见到他们如此齐心,崇恩感动之余,却也难掩担忧,“目前最大的问题是……”
“军粮!”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又同时笑了起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初从昊天城带来的粮草,只够支撑他们打完白泽。如今已是依靠白沙的支援,和殷于燕往返燕台关搬运粮草在维持军队所需,但若是要打到金乌城,路途遥远,仅靠白沙和燕台关的这些粮草支援,是远远不够的。
要打乌金城,首先必须解决粮草问题!可这绝对是个大难题啊!问朝廷要吗?当初领的圣旨,只叫他们助力白泽,若是继续打下去,那不仅是抗旨之罪,说不定还会被安上谋反作乱的罪名,那即便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崇恩沉思半晌,说道:“军粮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离开乌掖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于飞,你统计一下军中有多少人愿意留下,多少人想离开。对想回家的人,绝对不许阻拦,发放足够的盘缠供他们回家。那些在白泽和乌掖之战中有功的士兵,等我军班师回朝后,一定论功行赏,绝不遗漏。”
“是,末将领命!”
昊天城,四月芳菲,满城飞花。秋水泽畔,梨花飘飘洒洒而下,宛如落下漫天白雪。
崇华立在一片白雪茫茫中,一袭白衣俊雅清逸,气宇出众。莫兰儿远远地望着他,第一眼就令她心仪的男人,这些日子的相处,更使她泥足深陷,无法自拔。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心怀天下,情深似海。可他的深情,却没有一分是给自己的。自从安平王出征漠西,他就常常愁眉深锁,沉默不语,偶尔还会久久地出神。可是,前日已经收到凤翎军的捷报,举朝欢庆,他还在担心什么呢?
“皇上,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回宫休息吧。”莫兰儿怯怯地走上前劝道。崇华对她总是恭敬有礼的,但那礼貌中却总透着一种距离感,让她捉摸不透。
“朕还想一个人待会儿。”崇华淡淡地开口,并没有看她。
“起风了,皇上这样会着凉的。”莫兰儿急急地说,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崇华终于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就依公主所言,回宫吧。”
莫兰儿欣喜地上前想挽住他的手,却被崇华不着痕迹地避开。
“公主请!”崇华恭敬地让开身子,莫兰儿虽有些失望,还是默默地走到前面,与崇华一前一后地走。
崇华先送莫兰儿回了她的住所,然后独自一人踱回寝宫。原先的太子殿,现在的皇帝寝宫,冷冷清清的。崇华一向没有皇族的骄气,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何况崇恩常常留宿寝宫,为了避免人多口杂,只留了为数不多的几名老宫人伺候。
刚踏进房门,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
“皇兄……”
崇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所站之人,恍如梦中,呐呐道:“崇恩……”
崇恩一身污迹斑斑的白色战袍,满面倦容憔悴不堪,却还是笑着扑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哽咽道:“我回来了,回来了!”
崇华下意识地搂紧他,仍然恍惚地不敢相信,“怎么会……”
“我快马加鞭赶了十多个日夜,才回来的,实在累……唔……”崇恩话还没说完,唇已经被堵住了,剩余的话音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
如沙漠中饥渴难耐的人看到水源一般,几乎是疯狂地吮吸着能滋润自己生命和灵魂的甘露。崇恩疲惫的身躯,有些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激情,断断续续地哀求着,然而崇华却毫不理会,狂热的吻几乎磕破他的嘴唇,直到崇恩呼疼,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皇兄,让我先回玄宝宫洗漱一下……”崇恩有些羞赧地说,他日夜兼程,加上之前战事紧急,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在军营中人人都是如此,所以还不觉着什么。可现在是身在金雕玉砌的昊天皇宫,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战袍和汗渍的异味,实在是感觉太别扭了。
“你哪里都不许去!”崇华抓住他的手腕,有些生气地说:“我叫人给你备水,就在这里沐浴吧。”
在皇帝寝宫里沐浴?崇恩本想反对,但看崇华执意如此,也就不想违背他的意思。
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纡尊降贵,蹲下身子,细心地为爱人脱靴宽衣,伺候爱人沐浴。崇恩将身子浸在温暖的热水中,长长舒了口气,崇华趴在浴桶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轻声细语的低诉,从漠西的战况到朝中的奏折,那么熟悉且自然的感觉,好像那几个月的分离根本不存在似的。
一直到水凉透了,两人才发觉居然已经聊了那么久,可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还未来得及向对方倾诉。
“离天亮还早,我们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崇华抱起崇恩,发现他明显的轻了,不由有些心疼,“你瘦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