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齐有些发愣,低头看了看,是双半新不旧的高帮锐步,挺干净的。
戴齐抬起头刚准备说话,崔仁明已经出门去了。
九娘哎呦了一声:“真的,我都没有发现,怎麽你那裤脚也都是湿的?雨下得那麽大吗?真是对不起啊,我基本上都不怎麽出门的。”
戴齐苦笑一声:“啊,没什麽啦,那个主要是鞋子漏水。”他弯下腰捡起那双锐步,还真是挺干净,也不算太旧啊。
脚已经冻得麻木了。戴齐脱下自己的鞋子。脚上灰色的棉袜子也是湿得不像话。他又把袜子脱下,放进自己的鞋子中。九娘递给他一些纸巾。戴齐谢了,把脚擦干净,就准备把崔仁明不要的鞋子穿上。
门又被推开。崔仁明抱了满手的东西进来,先丢给戴齐一双蓝色的棉袜──那个是旧的,先穿著,然後帮忙帮他扔掉。然後是一条牛仔裤──这个也是旧的,先穿著,然後帮他丢掉。再然後是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都穿了好多年了,早就要扔的,麻烦你帮我扔一下。拍拍双手,崔仁明再次转身出门。
戴齐抱著那些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九娘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崔老板其实是非常细心非常体贴非常温柔的人呢。就算是生你的气,也不忍心看著你被冻坏。快点穿上吧。”
戴齐蛮尴尬,不过还是先穿上了袜子。
九娘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最近,知道那个结果後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我遇到程康时有人劝阻我,我会不会听?如果听了,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样的结果?就算我天生就是同,也许还是会跟一般的人一样,工地上打几年工,讨个老婆生个孩子,过著柴米油盐的生活,艾滋病永远都不可能找上我……可是当时没有人跟我说。就算有人说了,我大概也会听不进去。程康他太会用心思了,怎麽都不想逃脱那个他用温柔和激情编织的罗网……”
戴齐穿上了牛仔裤。挺合身的,幸亏不是骚包的紧身型。
“崔老板真的很难让人抗拒呢,如果他上心的话。他是天生的情场高手,也是天生的情场玩家。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也有不少的人想要长久的稳定的伴侣关系,只是很难找到对的人,而放纵自己,又是那麽的容易……戴齐,你玩不过崔老板的。”
戴齐把呢子大衣抱在手上,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玩。我,玩不起。”
九娘叹了口气:“可是又有些舍不得吧……你来了这麽久,这里这麽多人,只有他看到了你的鞋子是湿的。拿了衣服给你换,又怕你不肯要……这大衣他的确穿了好几年,当年他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他穿上,真的是非常的有型。其实看电影里面明星穿这种大衣很帅,中国男人穿上也有型的还真的不多。你穿上看看?”
戴齐犹豫了一下,把大衣披上了。
“其实下面还是穿西裤和皮鞋比较搭吧。你把大衣给我,我去看看崔老板还有没有什麽不要的棉袄或者是羽绒衣。”
戴齐晕晕乎乎地又把呢子大衣脱下,递给九娘。九娘笑著摸了摸戴齐的胳膊,出去了。
戴齐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仍然有些傻。
脚已经暖和起来。鞋子很合脚。他的身材跟崔仁明的真的差不多。牛仔裤的腰稍微有一点松,需要系皮带吧。低下头看著牛仔裤的裤边,戴齐有些恍惚,似乎那个人又在抚摸著他的腿。
有些热了。
戴齐虽然是个处,但是跟男人还是有过身体接触的。孙建文亲吻过他,抚摸过他。只是自从知道孙建文的故事之後,戴齐在心里刻意把那些印象抹杀掉。刻意地不去想身体的接触给他带来的……愉悦和快乐。
人的肌肤是渴望被抚爱的。
不知道通过什麽手段,崔仁明成功地唤醒了戴齐深埋在心底的那种渴望。
有人敲门,程康进来了。他站在戴齐面前,似乎有些紧张。戴齐担心地站了起来,走近他,问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程康摇了摇头,沈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想要做些事情。为九娘和他这样的人。但是他又不敢去接触别人,怕……项目组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案头工作之类的?
戴齐高兴了,忙告诉他网站的事情,又说注册可以不透露自己的身份。他的经历也许对别的人有警示作用呢。不过不能太直白了──戴齐因此受到了会员的挤兑──也不要泄露自己的秘密。毕竟虽然网络是虚拟世界,但是很难保证他的身份不会因为某些言辞被泄露。又说网站有短信交流功能,有什麽事情,程康也可以单独跟戴齐联络。
也许程康的经历比戴齐的资料更具有说服力吧。
戴齐找了个袋子把自己的衣服装好,出去找范林。爱人吧有很久没有搞活动了,还有一笔活动资金呢。戴齐上个学期末把折子和记录本交给了九娘,不晓得九娘动用没有。还有啊,同伴教育不一定就这样核心辐射的方式,也可以一帮一,一个人带动一个人,朋友的话更容易入耳哦。
他们商量著在爱人吧搞个核心组。可是九娘对此都淡淡的,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其实程康似乎很愿意帮忙,但是他的人脉又不够足。废柴就喜欢起哄,没有什麽组织能力,钢球……戴齐咬了咬嘴唇。钢球似乎对这种事情也不上心。詹远帆,那厮好久不见了,也不算是热心公益事业的人。
范林叹了口气。崔仁明是最佳人选。有钱会玩又有闲工夫。只是那个人招惹不得。更何况现在,就算想招惹,人家也不一定肯了。
吧厅里没有崔仁明的影子。不晓得是不是找了看对了眼的人去打炮呢。小李也没有在。
那麽暂时就这样吧。弄一个讲座,这个动静不大,效果如何不好说,但是只要能够影响到一个人,就没有白做工。还要跟九娘商量一下,定个时间,戴齐准备宣传用的视频。
突然想到那天在这里看到的那个视频。戴齐心想,应该打听一下制作者是谁。那个视频做得很漂亮,他要学学怎麽去做。
临出门的时候,九娘把一件长长的棉袄塞到了戴齐的怀里,说是崔老板不要的衣服,不想穿就扔掉吧。九娘没有告诉戴齐,这衣服是崔仁明特地回去找来的。
这两个人的事情,他还是少参合比较好。如果不是戴齐身材那麽高大,他宁愿把自己的衣服给他。只是不知道戴齐会不会嫌弃呢?
爱人吧(42)
“知道你细心,但是不知道你能细心到这个地步。”九娘看著躺在他床上的崔仁明戏谑地说:“我跟他坐在那里说话说了大半个锺头,都没有发现他的鞋子湿透了……你呀,还把衣橱细细地翻弄了好久吧,总算找到旧一点的东西,怕他不肯要啊?”
崔仁明靠在床上直喘粗气。他匆匆赶回住处,翻了好半天才把以前的那件棉袄找到,过来又不肯直接送给戴齐,自己躲在一边,见戴齐把棉袄穿上出去了。这才一个人跑到九娘的房间生气。因为太生气了,还把程康赶了出去。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结果刚躺下,九娘就过来了。
九娘心中发笑,还不敢笑出声来。说什麽静一静,要跑到他的房间,还不就是想打探戴齐的反应?这样的别扭,真的很不像那个人渣呢,倒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夥子,太不淡定。
崔仁明翻了翻白眼:“本来那衣服就准备捐出去的,谁知道人家不收,说衣服不是八成新,捐给灾区,显不出什麽诚意,似乎还把他们看低了,把他们当乞丐了……我靠,老子的衣服,件件都是上等货,给他们穿,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我说,为什麽捐衣服一定要八成新?我的难道不是八成新吗?没有衣服穿,还要挑新不新啊?真是奇了个怪了。”
九娘抿著嘴笑:“也是考虑到人家的自尊心吧……你不要转移话题,老实交代,为什麽人家都没有看到,就你看到了呢?”
崔仁明嘟喃著:“我花了那麽多心思,连根屌毛都没有摸到,”这个不是事实。其实是摸到了,而且还摸到了那根屌,只是时间太短,连回味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老子用眼睛强 暴他,用眼睛把他的衣服剥光,怎麽样,不行吗?”
“又那麽心疼?”九娘笑嘻嘻地打趣。他有点被吓到。崔仁明说话这麽粗的时候还真少。
“谁心疼他?”崔仁明嚷了起来。“我是心疼程康,他妈的现在是他在拖地好不好?”
九娘点点头,不去反驳崔仁明。崔仁明一伸手,将九娘拉了下来,靠在自己的身上,摸他的脸。
九娘心中矛盾得要命。他应该置身事外,又无法置身事外。戴齐就像当年的他,纯净地把感情看得那麽神圣。而崔仁明比程康更有手段,更肆无忌惮。两个人真的好了,戴齐的下场,恐怕跟自己的差不多。啊,也有些差别吧。崔仁明用情,恐怕比不上程康,而戴齐……不知道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全身心地依赖著喜欢上的人呢?为了戴齐好,还是应该坏了这事。
可是为了自己,倒应该玉成。“玉成”,啊,应该是拉皮条吧。毕竟崔仁明是自己的恩人,还是靠山呢。虽然崔仁明对他很好很仗义,当年不仅挽救了他,还弄了个酒吧让他容身,那也不过是崔仁明高兴。耐心细致地照顾自己,不过是为了上床的时候更加爽快更加舒服。自己跟崔仁明,说得难听,是炮友,说得好听,是朋友。但是无论是哪种,崔仁明翻脸不认人的话,那是什麽都做得出来的。自己拖著这病残的身体,又该投奔何处?程康,都自顾不暇呢。
程康曾经说过九娘是“兰心蕙质。”九娘心中无限悲哀。他哪里兰心蕙质了,最多也不过善解人意,心中却执拗得很,不然当初也不会放不下,最终落到这个地步……现在更是油滑世故得让人生厌吧。记得那时候被程康逼著看《红楼梦》,贾宝玉说女孩子都是水做的,轻灵可爱,一旦成了婆子有了孩子,就变得污浊难看了。当时他还笑得不得了,说贾宝玉怎麽会这麽刻薄。其实现在想起来,岂止是女人,男人不也是这样吗?年少轻狂,超凡脱俗,但是一成年,都被世俗打磨得肮脏污秽……人成长的过程,就是被污染的过程。什麽化蛹成蝶,那都是胡说八道。
只是戴齐,在爱人吧呆了这麽久,似乎还是那麽单纯。其实已经不单纯了吧。变得会说话,变得会来事,变得会考虑别人的想法,其实也就是变得世故……
哪来的那麽多感慨。九娘暗暗叹息一声。应该旁观,还是帮戴齐,还是帮崔仁明呢?应该为了戴齐著想,还是为自己著想呢?
为自己吧。自己不为自己著想,还会有谁来为自己著想呢?
脱口而出的却是:“其实那个赌,没有必要太在意吧……人戴齐虽然也有二十三四了,感觉好像还是十七八一样,稚嫩得很。你真要是弄上了,然後又丢掉,那孩子还不是会跟我一样?我那时候的痛苦啊,说都说不出来。”
崔仁明拍著九娘的背,轻声说:“他跟你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其实那家夥心硬得要命,不但对别人心硬,对自己的心也那麽硬。明明冷得要死,还咬紧牙关不肯哆嗦……就算以後怎麽著,他也不过会咬牙挺著。你是一团火,他是一块木头,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是吗?”九娘无意识地问:“那你这样子心情不愉快,我看著也挺……”
“担心?担心什麽?”崔仁明不悦地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这酒吧就是你的安身之所。什麽时候你不想做了也随便你。只要你想做,这酒吧就肯定是你在做──当然有个前提,别给我乱来。实在不安心的话,赶明儿我们去工商,把执照上的名字改成路宝,怎麽样?老是这麽不安心,身体容易垮的。告诉你没有发病就是没有危险。就算跟人嗨咻,注意安全就没事……对了,你跟程康嗨咻了吗?”
“呵呵,”九娘低声笑了起来:“有吧,不过没有进入……总是有心理障碍的。”
“也许他并没有。”崔仁明很肯定地说:“其实美好的性有助於身体健康……说老实话如果不是程康在这里,我都想跟你弄一下……我们好久没有弄了呢,你还想不想我啊?”
九娘坐了起来:“你不怕?真的不怕?”
崔仁明懒洋洋地双手枕著後脑勺:“我要说多少遍你才相信?人有旦夕祸福,那祸福的种类多了去了,艾滋病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要死要残,可能性那麽的多,都要畏惧的话,那人活著还有什麽意思?再说了,安全套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不过是安全系数高一些。还有那些输血感染的,那叫做防不胜防。起码的安全措施采用了,真要感染上,那是命中注定……九娘,你有没有想过,你染上这病,也是命中注定,并不是注定你要吃苦,而是注定程康会完全彻底地回到你身边…… 想过没有?”
九娘鼻子酸了一下,低河蟹词语子趴在崔仁明的身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崔仁明一下,眼泪汪汪地说:“你那麽不喜欢程康,还……不过,你真要不放手,戴齐真的逃无可逃……仁明,你若是赢了,饶了我那一份好不好?”
崔仁明心中一荡,手脚就开始蠢蠢欲动。总算想著程康也许在门口像被弃的狗一样蹲著,就只是摸了摸九娘的屁股,笑嘻嘻地说:“行。我要是输了,你也别想拿你那一份。”
九娘趴在崔仁明身上伸了个懒腰,道:“戴齐他们还想搞活动。不过范林没有戴齐那麽上心,戴齐又真的是木头,想不出什麽好主意,还是弄讲座呢,安全性 生活详解,要幻灯,要视频,要道具……想不想看看戴齐拿著按摩棒来做香豔的十八式讲解?”
崔仁明笑了:“戴齐做?所有的香豔都会变得无趣吧。我总觉得戴齐做讲座的主要目的是把大家都弄得不举,然後项目组的目的就达到了。都不举,也就都没有性 生活,防艾的使命彻底达成!”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九娘撑起身子:“那,要不要弄呢?定了时间,下个周末呢。”
崔仁明耸了耸肩膀说随便。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暗中跟我通知一下吧,玩得好的就都不要来了。我也不会来。你帮我盯著,看看效果怎麽样。”
九娘摇了摇头:“这招太损了。”
崔仁明终於也坐了起来,一时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把我耍得那麽厉害,也得让他瞧瞧,没有我,他还真的没法子抖起来。”
“那,他会反过来求你吗?”九娘问。
想了一想,崔仁明浑身的力量又“咻”的一下没了。戴齐会很难过,会很失望,但是他恐怕是不会来求崔仁明的。他会怎麽样?反省。也许是幻灯和课件做得不够好。也许是道具不够吸引人,也许是他讲起来不够有意思。他会埋头苦干,重新到处取经,或者挨个儿同客人谈话……他唯独不会做的就是跟崔仁明来谈交易。
崔仁明搓搓手,恼火了。那是根木头,油盐不进,而且是块潮乎乎的木头,火都点不燃。
九娘不知道该同情戴齐好还是该同情崔仁明。不过看崔仁明伤脑筋的样子,也别有一番趣味。自从戴齐驾到之後,崔仁明的粗鄙话多了,生气的时候多了,伤脑筋的时候多了,发飙的时候多了,认真的时候也多了。这个,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崔仁明忽然又变得眉花眼笑:“蠢了,跟戴齐那家夥接触得多,我都变得蠢了。山不到我跟前,我就到山那边。哼哼,他虽然不会来求我,可是我主动伸出援手的话,他就不会那麽干脆地拒绝了……九娘,你帮我跟他们说一下,那帮家夥要再给我添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钢球他们要特别叮嘱。老子能毁一次约,自然毁得第二次,可千万别让我逮著机会。在外头张贴广告,要煽情一点。然後暗地里打预防针。如果戴齐讲座那天他们要是像打了鸡血那麽兴奋的话,我会真的真的真的给他们打鸡血的……至於没有把握搞定的人,就别去管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