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儿摇摇头,心里的委屈本来已经渐渐压下去,却被李仲云两句温柔的探问又激出来。顿时鼻子酸涩,眼泪再次流下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想哭就哭出来,我知道你委屈难受。”李仲云不懂如何安慰一个身心都受了伤的女孩子,只能把声音再温柔八度,“我没能及时去救你,是我的错。”
“七殿下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奴婢自己犯的错,挨这板子也是正应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犯了什么要打板子的错,你说与我听听。”李仲云把手绢递给她,问道。
鸳儿一怔,继而眼神躲闪:“没什么,只是奴婢鲁莽惊吓了贵妃娘娘的猫,又不肯好好认错,这才惹怒了贵妃娘娘。”
真是不会撒谎的人,李仲云心里暗想,微笑道:“这是一条多么名贵的猫,竟然连父皇都惊动了。还是你态度实在恶劣把贵妃气到跳脚?”
“奴婢……”
“你是怕我去找贵妃生事,还是有人交代你不让你说出去?”李仲云凑近她,“你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
鸳儿匆匆看了下李仲云的眼睛,带着哽咽说:“七殿下,不是奴婢诚心瞒着您,只是奴婢不敢也不能说。”
“那就是后者了。”李仲云自言自语,“贵妃叫我去领人,自然不会是她,那就是父皇了。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呢,还派福公公半路上拦着不让我见贵妃……”
“七殿下,您快回去吧。奴婢向天发誓,这事儿和您没半点关系。您也不用为了奴婢劳神费力,奴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犯了!”鸳儿拉住李仲云的袖子,哀求道。
“父皇没有交代你,他威胁你。”李仲云垂下眼睫,看着女孩瞬间毫无血色的脸,肯定地说,“你听到了关于我的秘密,而且这秘密还是不可告人的,对不对?”
女孩闭上眼睛,泪珠成串滚落。她咬着嘴唇,手里的帕子越攥越紧。
“算了,”李仲云叹口气,强人所难不是他的性格,“你好好养伤吧。我先回去了,晚安。”说完就起身离开。
“七殿下!”
李仲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贵妃娘娘…她们、她们诋毁您……”鸳儿仰着脸,泣不成声,“她们诋毁您和皇上有私!”
李仲云愣在原地,房间里只剩下女孩哭泣的声音。
“鸳儿…”过了好半天李仲云才开口,“有私是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鸳儿愣住。
“……原来是这样。”李仲云听了女孩的叙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殿下,您莫要听信她们私底下嚼舌头的胡言乱语,她们是在诋毁您。”鸳儿看不清站在门口的李仲云的表情,连忙说道。
“可是父皇把你叫走了,让你跟我保密,就说明这事儿并非全部子虚乌有。”李仲云边说边想,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条很重要的线。一直以来他所不解的那些事情,都因这根线抽丝剥茧般将真相暴露在眼前。
鸳儿听到李仲云的话,不禁回想起白日里皇帝将自己带走的情形。她在来正阳宫之前从未见过皇帝,但当她见到皇帝时,从男人的眼睛里她清楚的看见男人对她起了杀意。她不知道皇帝怎样处理了另两个宫女,可她能猜想到以后再不会见到她们了。
“朕的意思,就是你今天只是冲撞了贵妃,其余的全部没有发生。”男人站在刚刚被冷水泼醒的她面前,声音里的冷厉一直渗入她心里,“若有半点差池,你就不必在正阳宫当差了。”
皇帝的声音此刻回响在脑海里依旧清晰,鸳儿打了个冷战:“七殿下,您……”
李仲云抬起手,脸上的笑容温和得让人心安:“你放心,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也不傻,自然不会冲动行事。”
“那奴婢和您说的话,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就连碧落问奴婢,奴婢也只字未提。”
“好,你也把它忘了吧,安心养伤。”李仲云点点头,郑重其事的答应道。
“谢七殿下。”
“该我谢你才对。”李仲云推开门,“我走了,你休息吧。”说完带上了门已然离开。
出了门夜风迎面,让李仲云的头脑也清醒了很多。尽管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对于同志这类群体也一直持保留意见。但若是同志还父子乱伦,那就超出李仲云的道德底线了。
且不论李明渊长得并非俊美到让人一见倾心二见钟情,单说父子血亲的关系就容不得这种事存在。即使身为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况且他这样做,岂不是绝了李明渊的活路。明显宫里都知道两人的关系,只是面上不说罢了。等到皇帝升天,李明渊要承受多大的社会舆论才能苟活?
李仲云皱着眉,皇帝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他不信皇帝是因为爱上了李明渊,那么恨呢?李明渊做了什么让皇帝出此毒计才能解心头之恨的事情?不管生母身份如何,怎么说也是父子啊。
而且以后他要怎么办,揣着明白装糊涂跟皇帝周旋?但要是有一天皇帝跟他摊牌怎么办?李仲云隐隐一想就一头两个大,他还没有如此强大的心脏来承受皇帝的“恩宠”。
短短一小段路李仲云心中可谓是千回百转。摸到自己房间的窗外,他推开窗户一个翻身跃了进去。
就在他关好窗户要往里走时,却见到皇帝站在自己空荡荡的床边,定定看着他。
17.探视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不是吧,这剧情发展得怎么跟《还X格格》似的了。
李仲云心中吐槽,表面还得装淡定。
“父皇。”
李曜面无表情看上去很像生气,他的声音也像弦外有音:“这么晚,你做什么去了?”
这个时候说自己去上厕所或者出去吹夜风绝对是不明智的,于是李仲云实话实说:“我…儿臣去看鸳儿了。”
“鸳儿?”
“就是得罪了贵妃娘娘挨了板子的那个宫女。”
李曜目光变深:“她如何了?”
“还行,已经上了药。”李仲云让自己露出个很自然的笑容,“父皇这么晚来这儿有什么事?”
“听外头的人说你睡下了,朕顺便进来看看,谁料屋里空无一人。”李曜还是不辨喜怒的样子,“你的动作倒是轻巧,竟没有惊动人。”
“还好……”李仲云讪讪地回答。
由于刚才走得急,李仲云只在内衣外头批了件外罩。在外面那么半天加上在屋里又紧张地站着,李仲云觉得冷气都钻到自己的骨头缝儿里了。
恰在这时,李曜朝他招招手。
李仲云略显犹疑地走过去,刚到男人身边就被按住了肩膀。
“身上都是凉气了,赶紧到被里去。”
“嗯。”
李仲云忙不迭爬进被子里,尽管被子里也没了温度让他一进去就打了个冷战。其实刚才李曜把手按在他肩上的瞬间李仲云下意识就想躲开,但临到关头他又生生忍住。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不能现在露出破绽。
而李曜转身给他拿了个暖炉放进去,这个行为看上去只是顺手一拿,但要知道让一个被所有人都侍候着的皇帝主动关心人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李仲云心里的尴尬立刻换成了感动。
“父皇冷不冷,天太晚了您早点去睡吧。”
“朕会的。”李曜在他床边坐下来,“你困了就先睡,朕看看你。”说着顺势靠在床栏上,垂着眼睛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
李仲云心里一跳,面上还要强作天真的不解:“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只是离宫几个月,面容也没有大变化。”
“朕一见你就感觉你从里到外都变了,以前是一刻都不消停,现在却安静斯文。所以朕得了空闲就来仔细瞧瞧你,否则只怕难以适应。”李曜的声音变得缓和下来,“难道从崖上摔下来,经历过了生死便转了性子?”
“大概是吧,儿臣以前肯定有诸多坏处,所以上天要给儿臣一个惩罚。虽然忘光了以前的事情,但在外面的几个月儿臣却懂了许多道理见了更广的世面。”李仲云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如果一直待在宫里,儿臣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战场上的国仇家恨生死一瞬。而且,儿臣还学了些功夫。”
“听你这么说确实不错,不过身为皇子要顾及的东西有很多。你想知道得更多可以让大夫教你,想练功夫也能让师父教你。可你一旦出去了,若让居心叵测者得知你的身份,就危机四伏。像你在乌兹,只身一人。如果慕容没有去救你,你是否打算在乌兹待一辈子呢?又或者哪天让他们知晓了你的身份,你等着被杀吗?”
李仲云听到李曜提起乌兹,脱口而出就想为乌兹辩解不是那样。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他低声回答:“儿臣现在在宫里了,请父皇放心。”
其实他很想亲口问问慕容恪,蒙太会不会安然无恙。
心念所及,李仲云委婉地提道:“父皇,不知慕容在宫中所任何职,儿臣还没好好向他道谢呢。”
“慕容是暗卫,所以不会轻易露面。”李曜看到少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失望,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不必挂心,他此时已然听到了。”
听皇帝所说此时此刻还有个躲在暗处将自己一言一行都看得十分清楚的人,李仲云心了打了个冷战。
“等你封王之后,也可以养暗卫。想必你已经见过太子的暗卫长宵,他原是慕容的徒弟。”
李仲云怔了一下,他回忆起长宵那可以媲美刀郎的嗓音,和慕容恪冷峻年轻的脸一对比,实在迷惑为何师父要比徒弟年轻那么多?难道长宵只是嗓音苍老吗?
“儿臣不用暗卫,”李仲云怕皇帝误会,接着解释道,“儿臣不习惯日夜让人看着。”
“随你。”
“对了,儿臣想问问贵妃娘娘气消了没有。”李仲云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鸳儿挨了板子也长了记性,望贵妃娘娘不要再生气。”
“她无妨。”李曜目光一转,落到他的头顶,“睡觉怎么不把发绳解下来?”
“哦,儿臣嫌每天起来再梳头很麻烦,就只把发冠拿下来。”
事实上,李仲云根本不会梳头。李明渊一头长发细软柔韧,滑不溜手。不要说束起来,就连扎都很难扎在一起。宫里规矩多,不像在乌兹随便一绑就行。他又不好意思每次都让碧落帮他,索性不再解发绳。每次都是好几天后发绳自己脱落,他才叫碧落来梳一次。
“梳头让宫女给你弄,不解发绳睡觉会不舒服。”
李曜不赞同他的说法,抬手用手指一勾,金线绞丝的红色发绳被解开。李仲云的头发顿时散下来,懒懒地滑落到枕头四下。
“儿臣记住了。”李仲云缩缩脖子把大半张脸都盖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听了鸳儿的话就杯弓蛇影起来,他总觉得李曜不是在用父亲的眼神看自己。
屋内的烛火无风摇曳,半透明的蜡油像是女子带着红妆的泪垂落。
“父皇提到儿臣封王,儿臣今年几岁了?”李仲云想到一个挺重要的问题。
“十六。”
还没成年,构成犯罪了吧……李仲云不由自主的展开联想。
“着急了?”
“不,封王对儿臣来说无所谓。”
“哦,那如今什么对你来说是有所谓的?”
“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李仲云抿着嘴笑一下,“还望父皇恕儿臣胸无大志,儿臣不愿做什么贤王留名于世,只想轻松过完一生。”
李曜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似有暗涛汹涌。
“儿臣自知身份低微,无德无能,所以儿臣只是个顶着皇子头衔的平凡人物而已。”李仲云抬起眼睛,真诚无比地看着皇帝,“将来儿臣娶亲生子,孝敬父皇。父慈子孝,便是莫大的幸福。”
“你能这样想…朕深感欣慰。”李曜笑起来,却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这次的谈话并没延续多久,李仲云在温暖包围下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陷入黑甜乡。
李曜看了会儿已经入睡的小儿子,手指探进儿子的头发中。指尖微动就能感受到沁凉的发丝在其间滑动,然后手指游移到额上,从留下的那道疤上抚过去一直到隐藏在被子下的少年的脸。温吞的吐息喷到他的手上,痒痒的。
睡梦中的李仲云一点没有察觉,睡得很沉。他的眼皮阖上时垂下来一排又密又直的睫毛,扫出扇形的阴影。然而就只是这种单薄脆弱的漂亮,就能让李曜指尖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想抚摸上去,也想试着亲吻上去。但他还是怕惊醒了对方,只能硬生生忍耐住。
收回来的手中,握着刚才由他摘下的发绳。紧紧攥在手里,李曜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这样乖巧的儿子,你上哪里去找呢?罢了罢了,还是再等等吧。
心里强制性的劝阻自己,李曜站起来悄声离开。
秦楚瑶没想到皇帝今晚会来,因为她方才听人报今晚皇帝去了正阳宫。此时她正因为白天的事情又惊又怒,忙着发脾气。当她听到外面传报皇帝来了时,慌忙调整状态并命人速速将摔在地上的瓷器碎片收拾好。
当李曜进门时便看见锦衣华服的贵妃端坐在美人榻上,一脸正在等他宠幸的柔媚笑容。
“皇上,今晚怎么有空到臣妾的来华宫?”秦楚瑶徐徐站起来要行礼。
李曜上前扶住她:“朕是不是很久没有来了,贵妃莫不是在抱怨?”
秦楚瑶就势倚靠到皇帝怀中:“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敢埋怨?”
“哦,不敢埋怨便是心中仍有埋怨了?”李曜调笑道。
“皇上又在拿臣妾取笑了,臣妾服侍皇上天经地义,荣幸还来不及怎会有怨?”秦楚瑶挥挥衣袖,对一旁的宫侍吩咐道,“给皇上斟碗参茶。”
“明麒呢?”李曜坐到榻上。
“麒儿已经睡下了。皇上若想见他,臣妾明日叫他去给您请安。”
“小孩子贪睡,不必强求他早起。”李曜看着倚过来的女人,“贵妃今日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下,莫非有心事?”
“臣妾只是习惯晚睡了。”对于皇帝能看穿一切心思的眼神秦楚瑶从来不敢直视,她一副小鸟伊人的姿态,浓重的脂香中她的眼波能化成一汪秋水。
“今日朕将跟了你多年的宫婢杖毙,怕你会伤心,就来看看你。”李曜一手揽住贵妃的肩,一手拿起茶杯,淡淡笑道。
一句话让秦楚瑶的心凉了半截,笑容陡然僵硬。
她本以为两个奴才只是挨了板子降职发配,没想到已经被杖毙。杖毙作为极残酷的刑法,极少会使用。而皇帝竟然一下子杖毙了贵妃的两个得宠宫婢,用意昭然!皇帝是在警告她。
李曜似是不知:“贵妃的反应,似乎不赞同朕的做法。”
秦楚瑶重新撑起笑容:“臣妾不敢。皇上英明,那两个奴才平日里就爱胡说,臣妾多次告诫她们也不长记性。现在皇上杀一儆百,也是给其他的奴才一个提醒。”
李曜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贵妃真是深得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