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你敷衍我?”
“啊,已经到了。”李仲云放下他,回头对他笑笑。
19.正阳宫内
正阳宫虽然叫宫,但面积还没有皇帝那个叫雍朝殿的办公室大。加上地理位置很偏,墙遮树掩的平日根本没外人来。于是李仲云认为如果自己不说,李明麒一定不知道。可一扭头却发现小孩看着宫门上的匾额,眼神惊怔。
“怎么了?”
“你为何带我来正阳宫?”
“这是我住的地方,”李仲云察觉到小孩说话的语气有变,问道,“你知道这儿?”
“你住的地方?”李明麒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然睁大,“你是李明渊!”
“可以这么说,”李仲云觉得挺有意思,“你如何知道的?”
李明麒的脸色短时间内青青白白变幻不停,好一阵之后他忽然扯出一张格外公正的脸孔:“七哥何必跟明麒开玩笑谎称自己是奴才?方才对七哥多有不敬,还请七哥见谅。”
这是什么状况?
看着小孩瞬间绷直的小腰板,李仲云不禁哂笑。
“我也是和你逗着玩儿呢,别放在心上。”
李明麒对李仲云的笑容视而不见,继续板着张稚嫩的小脸:“谢七哥。”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你怕我吗?”李仲云弯下腰平视着他,“咱们以前并没见过面,我做过什么事让你害怕至此?”
李明麒后退两步,戒备地盯着他:“没有,只是长幼辈分不能差。”
李仲云对这句很官方的场面话很无语。
“七殿下,您何时回来了,怎么不进去?”鸳儿路过门口看见他,走出来,又看见刚才被李仲云挡住的李明麒,“八殿下……”
“是你。”李明麒一怔之后,对她微微颔首。
李仲云看两人的样子,便问:“你们认识?”
鸳儿小心地看了眼李明麒:“回七殿下,八殿下是贵妃娘娘所出。”
一句话道破所有玄机。
李仲云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把怀里的鸟捧出来:“这只黄莺受伤了,你带到屋里给它上药。”
“是。”鸳儿用帕子将鸟小心地接过去,转身走了。
宫门口又剩下他们俩。李仲云甫一把目光转到小孩身上,对方立即回以十二分警戒的眼神。
李仲云轻声叹了口气:“明麒,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
李明麒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那就算了。你放心,你我虽非一母同胞,但血亲兄弟是肯定的,我不会害你。”李仲云看了下天色,“你要是不想进去了,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李明麒没有立刻作出回复,他站在那儿在脑中天人交战了半晌后,略有不甘的开口:“自然要随七哥进去,七哥还差我一样东西呢。”
“那快进来吧。”李仲云下意识想去拉他,却被对方故意绕过去。他也不说什么,随即跟上。
似乎和自己预想的落差太大,李明麒一圈转下来有些厌倦。
“怎么什么都没有……”
李仲云端过小顺拿来的点心:“要不要吃,我不喜欢太甜的,点心的话只有核桃酥。”
李明麒瞥了眼瓷盘里的点心,眼睛里闪过毫不掩饰的嫌弃:“我不吃。”
在李仲云的印象里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的,见李明麒不吃,他又问:“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拿过来。”
“我要吃金珞芙蓉糕,有吗?”李明麒脱口而出。
李仲云摇头,他所说的点心不要说吃了,自己连听都没听过。
李明麒有些恶意的笑起来:“一开始听奴才们说整个皇宫里只有我母妃才能吃它,我还不相信,今儿个却是信了。”
“也许是别人都不爱吃。”李仲云喝着白开水,淡淡说一句。
“这七哥就有所不知了,金珞芙蓉糕要用从西域快马运送过来的水果作原料,稀有珍贵。即使皇宫里一次也就只能做出几块,自然唯有最受父皇宠爱的人才能吃到。”李明麒抬起下巴,嘴角向上翘着。
“哦,如此贵妃娘娘当真宠惯后宫。”李仲云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金珞芙蓉糕我的确是没吃过,不过我从前总喜欢吃抹茶布丁的。”
李明麒愣住:“那是什么?”
“布丁的一种,还有其他味道的。什么芒果布丁、香草布丁、热枣布丁,吃到嘴里嫩滑爽口。”放下杯子,李仲云做出一副陷入回味中的表情,“还有咖啡奶昔、水果蛋挞、热情果土司、提拉米苏什么的,唉,太多了简直不胜枚举啊!”
“七哥说的这些,都是在宫里吃的?”被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称绕晕的李明麒定了定神,问道。
李仲云摸摸鼻子:“我失忆了,对此并不清楚。不过我的确是吃过的,这记得很清楚。要是没去过别的地方,那就是在宫里吃的了。”
李明麒眼睛明显红了:“是吗?”
“咦,贵妃娘娘没吃过?”李仲云惊道,“莫不是只有我吃过吧?”
李明麒面色一僵,硬生生撇过头作出不在意的样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李仲云恶作剧得逞,心里暗爽了一把,但接着又对自己跟个小孩较劲儿的幼稚行为自我嘲讽了一下。他咳了一声,言归正传。
“对了,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吗?”
“没,之前听闻七哥的宫里有无数珍玩,看来全是胡说的。”李明麒坐到椅子上,大失所望。
“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李仲云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自己刚到正阳宫时,所见之下尽是浓墨重彩的装饰,连床钩上都吊着两颗浑圆的珍珠。他实在受不了李明渊充满艺术气息的品味,当即翻新成现在朴素的模样。
“要说称得上稀奇的,也就架子上那颗居香草。”李明麒转而有些紧张地问,“可是父皇赐给七哥的?”
“是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李明麒皱起眉,嘟囔一声,“怎么连太子哥哥都跟你这么好?”
李仲云挑起一边的眉毛:“兄弟之间送送礼物不行吗?”
“我可没这么说。”李明麒有点不耐烦,指着那棵植物,“我就想要居香草,不知七哥可否割爱?”
“那是太子殿下送的,我再送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你能不能换一样?”
“说到底七哥就是在骗明麒,你明明什么都没有。”李明麒气道。
李仲云不置可否。
没有得到回答的李明麒感到自己被无视,眼珠转了又转:“那我就不要东西了,七哥答应我件事可好?”
“说来听听。”
李明麒凑过去贴在李仲云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然后坐回去好整以暇的等着后者答复。
李仲云沉吟:“也不是不行,但我对宫中的地形尚不熟悉……”
“那就劳七哥仔细想想对策了,如何?”李明麒不无狡猾的笑起来,“要是不行,明麒就带着黄莺回去了。”
“可以,但要给我些时间。”李仲云答应下来,拍拍小孩的头,“也亏你这小鬼会想。”
李明麒摸着自己的头微愠:“不要随便碰我。”
“抱歉。”李仲云打了个哈欠,午后没有睡觉让他此时犯起了困,“没别的事情我让人带你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觉,不怕晚上睡不着吗?”
“没办法,我现在困了。”李仲云站起来往里屋走,“慢走不送了,八殿下。”
“你……”李明麒跺脚,“一点待客之道也没有!”
小顺走过来陪着笑脸:“八殿下息怒,奴才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还不想回去!”李明麒袖子一甩,走出厅堂,看见鸳儿正和碧落坐在门槛上翻花绳。他心里一动,慢慢走过去。
“八殿下。”
看见李明麒过来,碧落和鸳儿齐齐跪下。
“起来吧。”李明麒瞄了眼女孩手指上还未褪下的红绳,“给那只鸟上好药了吗?”
“回八殿下,已经上好药放在笼子里了。”
他看向鸳儿:“你叫什么名字?”
“回八殿下,奴婢叫鸳儿。”
“你的伤可好了?”
“谢八殿下关心,奴婢全好了。”鸳儿一直不敢抬头。
“那就好。”李明麒心里还想着那天鸳儿跪在他母妃的宫中,虽然眼睛里都是泪水但神情仍旧倔强的样子,“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
鸳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八殿下请说。”
“那天你和我母妃说的话是真的吗?”
鸳儿听了立即跪下:“奴婢对天发誓,那天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作假。”
“如此便好,你起来吧。”李明麒心中不知作何想法,审视一会儿,他说道,“你去把里面的点心拿出来,我想吃。”
“是。”
李仲云睡得正迷糊间,感觉到有人在自己极近的地方待着,连同那人的呼吸也一下下喷洒到自己脸上,弄得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感到了痒。
意识再次飘远时,他又听到一声疑惑的低喃。
“…一点也不像狐狸啊……”
再也睡不着了,李仲云烦躁的睁开眼,捕捉到小孩错愕的脸。
“你还没回去?”
李明渊猛然向后退开,然后羞恼地开口:“我不愿意走。”
“那为什么到我床边来,你也困了?”李仲云揉揉眼角坐起来,“你刚才一直嘀咕什么呢?”
“我就想在这儿待着,外边冷。”李明渊说着干脆甩了鞋爬上去,堂而皇之抢过李仲云的被子盖在自己腿上。
李仲云似笑非笑:“你不怕我了?”
“我怕你什么?”
“刚才还生分地叫我七哥跟我划清界限来着,”李仲云把被子都给他,自己下了床,“其实你听到的那些话,不一定都是真的。”
李明麒抬起头,看到李仲云拔高脊背伸了个懒腰,然后侧过头对着他笑。可能是有些背光的原因,让少年的笑容有些暗藏在阴影中,于是突显得他勾起的唇线弧度十分柔软。
心中一凛,他不自在地别过脸。
“不嫌弃的话你就躺着吧,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告诉我。”李仲云往外走,“要不要让人去跟贵妃娘娘说一声?”
“若是我们主子爷有半点闪失,你们这几个奴才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明麒正要说话,被外面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格外出挑。
李仲云走出去,只见被李明麒命令去叫侍卫的那个小太监正站在门口,对拦住他的碧落三人高声喊叫。他身后是一排腰配长剑的侍卫,也都盯着里面。
看见李仲云,小太监嚣张的神情才有所收敛。但仍然伸着脖子喊:“贵妃娘娘已经差人四处寻八殿下……”
“闭嘴!”
李仲云一低头,李明麒站在自己身边满脸怒容。又看他连鞋都没有穿,想是听了声音就跑出来的。
“爷……”小太监一见到自己的主子,立刻捧起笑脸,“奴才按您的吩咐,带了侍卫来。”
“维安,你没长眼珠子吗,在我七哥的正阳宫前也敢大声喧闹?”李明麒冷冷看着他。
维安一愣,虽然不明白自己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但被李明麒的话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是、是,奴才有眼无珠,冲撞了七殿下。”
他身后的一排侍卫跟着单膝跪下,等候命令。
李明麒冷哼:“你等着挨板子吧。”
“八殿下饶命!奴才知罪了!”维安吓得赶紧磕头求饶。
李仲云当然不会相信小孩真要打自己贴身宫侍的板子,顶多是做做场面活。所以他连忙劝道:“算了,不知者不罪。既然你的人已经找来了,你就回去吧。”
“还不谢我七哥?”果然,李明麒接口道。
维安又对着李仲云磕头:“谢七殿下。”
李仲云进屋把小孩的鞋子拿出来:“穿上鞋,别着凉。”
小孩看见自己一双真丝履被李仲云提在手里,脸一红。
维安见了慌忙跑过来:“奴才伺候爷穿鞋。”说完接过鞋小心的给李明麒穿好。
“七哥留步,明麒回去了。”
穿好鞋后,李明麒正经八本的道别。
“嗯。”李仲云点头,看着小孩一甩袖子带着人离开了。
天边,正有一片胭脂色的晚霞渐渐浸染开来。
“爷,您走这大半天可把奴才急坏了。”维安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明麒身后,“娘娘急得也差点去找皇上,就要把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了!”
“知道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明麒头也不回,“到了母妃面前你也不许多嘴,只说我四处打鸟玩来着。”
“是,奴才遵命。”
“要敢多说一个话外的字儿,爷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是,奴才不敢。”
“还有,帮我查查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啊?”
李明麒瞪了他一眼。
维安一缩脖子:“是。”
20.乔装
最近几天李仲云都在忙一件事——熟悉皇宫的布局以及侍卫的换班制度。说白了,就是踩点。
想到自己一个皇子却身份尴尬饱受非议,而今脑袋又被摔坏了,不适合有事没事在皇宫各处瞎溜达。于是李仲云借来小顺的宦官衣服,乔装成内侍进行勘察。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交代一下当日李明麒跟李仲云提出的要求,不是别的,正是要李仲云想办法带他溜出宫去玩。常年被圈养在宫内的皇子,对外面的世界都是好奇的。而李仲云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爽快,是因为他自己也想出去走走。
算起来从开春到现在近春末,自己待在皇宫的时间不算短了,可活动范围却小得可怜。想自己不论在前世还是今生在乌兹,都自由自在的。谁知到了皇宫成了笼中鸟,哪儿也去不成。如果能够出宫玩一番,也能纾解一下心情。
没有经过允许,尚未封王的皇子是不允许随意出宫的。李仲云不指望能从皇帝那里得到出宫的令牌,所以他只能偷溜出去。
所以习惯疏散的李仲云对这个事格外上心,做得也就十分认真。未避免皇宫布局太过复杂自己记不住,他随身带着纸笔把每次看好的路径都画下来。如此不到一星期就积攒了很多信息,总结一下也可以画出个简易地图来。
等到差不多摸清了路线的这一天,李仲云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准备打道回府。不想转身就看见一队内侍手捧银盘急踩着小碎步往这边儿赶,李仲云一想即通,现在该是皇帝吃晚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