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云之李仲云(穿越)下+番外——茶末苦

作者:茶末苦  录入:11-18

“朕生平最恨阴谋,凡是和朕耍阴谋的,都没有好下场!”李曜沉下声音,脸上闪过狠厉之色,“你当你和你母亲是什么好东西么?你岂不知当初若不是朕,你早已下九泉和你母亲相会去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霸道蛮横,想自己从出生在帝王家到安稳地坐上皇位至今,身边最常见的就是阴谋。被无数阴谋侵蚀多年,帝王的心肠怎能不冷硬如石?几乎每一个待在他身边的人都怀揣着阴谋,对他有这样那样的企图。若是一开始他还能忍受,那么到如今早已经无法忍耐。唯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假使有一天要杀光天下人方能除尽阴谋,大概这个冷酷的帝王也会大开杀戒。

帝王的无奈和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李仲云自是不明白。他觉得男人说这几句话当真毫无道理可言,便大声辩驳:“父皇此言差矣!儿臣母亲如何那是你们长辈的事情,又如何能怪在儿臣身上?儿臣要是知道自己会受这么多折磨,宁可永世不做人!”

“那你当初就不该给朕送那坛醉红尘,如果你待在正阳宫做个默默无名的皇子,大可安逸一世。”李曜冷笑数声,瞥到李仲云脸色阴郁,又道,“现在说这些已无用,怪只怪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父皇对儿臣当真是好生不公平,既然如此,儿臣也无话可说。”李仲云怕两人再说下去又要重蹈从前的覆辙,心灰意懒地说了句话便想离开。

“你一直对朕心存怨恨,为何又要救朕?”

“叛乱之事虽不是儿臣所为,但终究是因儿臣所起。”李仲云声音平淡,“那天在马车里假如没有儿臣在,父皇中毒箭儿臣自然不会歉疚挂心。”

“你倒实诚。”李曜细看面前少年沾满尘污的脸,一双眼睛清澈如同秋日的湖水,透着股不溶于尘世的清丽,心中一动,“朕喜欢现在你这脾气,远比以前好得多。”

“谢父皇夸奖。”

“那个叫碧落的丫鬟,随你处置吧。不过她要是再犯下错误,朕便将她凌迟处死。”李曜心里没有来想看看少年露出笑容的样子,当下随口道。

李仲云惊喜不已,嘴角一如男人所盼勾起满足的笑容:“儿臣谢过父皇。”他想这一次的变故果真让男人性情有所改变,只盼着日后会变得更好。

虽然衣衫邋遢脸容不整,但少年倏然而绽的笑容依然像春日下冬雪初融,泛着的光华能直接暖到人心里。李曜看着,不由自己也跟着勾起笑容。

44.故事

说起来在大周令李仲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大理寺的监牢绝对是排的上号的。声音、气味、颜色,都带着股使人不寒而栗的绝望。

他被狱卒领着七拐八绕,才意识到这牢狱远比自己想象中大得多。待走得愈深,光线愈暗,最后完全陷入黑暗时全靠墙壁上的火把照亮。

李仲云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响在耳畔,只衬得四周安静死寂,心内极不舒服。忽而一股陈年积累的浓郁血腥气传来,直冲进鼻腔里恶心得人几欲作呕。李仲云慌忙捂住口鼻,以免出丑。

“王爷,到了。”狱卒低哑的嗓音沉沉郁郁地响起,似乎常年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当差,让人的音貌也变得诡异非常。

面前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两侧挡着厚实的墙壁。李仲云走进去,融融火光中,突见里面的情景着实惊骇恐怖,将他吓得不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让到他后面的狱卒见他这个样子,忙道:“王爷,这儿确实吓人得紧,王爷千金贵体,还是别进去了吧。”

李仲云心咚咚急跳个不停,他强自镇定再去仔细看里面。只见满室的积垢血污中,一个上身赤裸的人被吊在正中央。他两条手臂被从牢顶垂下的陈铁锁铐扣着,兼有两条锋利的铁钩穿透了此人的琵琶骨。身上交错着许多鞭痕,皮开肉绽。下面脚尖似触未触到地面,脚腕上还挂着铁烤。如此酷刑,真正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受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风流俊雅的荣亲王李明河。他一动不动地吊在那里,披散下来的头发挡着了他的脸,也不知此时是否醒着。

狱卒见李仲云神色沉郁也不说话,又轻声叫了一下:“王爷?”

“……没事,我进去看看就走。”李仲云回过神,压下心里翻滚的恐惧感往里走。有这样惊怖的画面冲击神经,那刺鼻的血腥味反倒显得不那么重了。

他走到李明河跟前,抬头看去,却见李明河早已昏迷过去。呼吸急促,肌肉也跟着微微抽动,想是即使昏迷过去,疼痛仍然如跗骨之蛆让他无法摆脱。

李仲云转过头:“给他点水吧。”

那狱卒也是个喜欢阿谀奉承的,知道李仲云身份高贵得皇上恩宠,巴不得能在他面前做些事情好得重用。当下听了正中心事,不由喜形于色,抡着胳膊提起一旁的木桶从壁角的大缸中兜上来满满一桶,使出吃奶的力气尽数泼到了李明河身上!

大缸里都是冰冷的盐水,为的是拷打罪犯在其昏迷时泼上去,冰冷刺痛使其再次转醒。于是李明河一激之下立即醒过来,盐水渗进伤口顿时全身都忍不住抽搐起来,那种麻涩钻心的痛楚当真苦不堪言。

李仲云大吃一惊:“我叫你给他喝点水,谁叫你泼他了?!”又见李明河疼痛难忍连表情都跟着扭曲了,大为歉疚。

狱卒正笑着的脸一僵,没想到自己想献两手的作为全搞砸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人罪该万死!求王爷恕罪!”

“算了,你起来吧。”李仲云并无心难为他,“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跟这人单独说。”

狱卒唯恐自己受责罚,此时听李仲云轻易放过自己如蒙大赦,膝盖刚离地就跑了出去。

“……七弟,”李明河忍过一开始的痛楚,喘息着嘿嘿笑出声,“可是来看我的笑话?”

他不知已经受了多少酷刑,清润如玉的嗓音竟变得嘶哑如老人。偏他还要笑出声来,无端让人听着心酸。

“我没想看你笑话。”李仲云想起李明河锦衣华服的样子,神色恻然。

李明河虽然心胸狭隘手段冷酷,但并不是个喜欢阳奉阴违冷嘲热讽的人。他明白李仲云的为人,并非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于是又说:“那便是来为三哥送行的了。”

“算是,”李仲云之前还挺恨李明河的,觉得自己没招他惹他,反对自己下毒手实在太过分。可现下李明河的境况如此之惨,他想恨也恨不起来了,说话时连声音都温和得很,“还有一事,想请荣亲王把绝情蛊的解药给我。”

“你还叫我荣亲王么,我现在是阶下死囚,马上便要下阿鼻地狱去了。”这句话勾起两人无限往事回忆,李明河更甚,笑声里透出浓郁的苦味,“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落毛凤凰不如鸡’?我如今连鸡也不如,鸡尚能无知苟活直到成为盘中餐的那一刻。它死了也就是一刀割断喉咙的事,而我却要受尽折辱。”

他似乎没听到李仲云像他求解药的话,兀自说起自己处境悲惨。而李仲云也被他话中悲凉之意感染,倒也忘了提醒。

“三哥本来荣华富贵在手,何必逆谋硬求皇位?自古多少英雄为这张椅子折腰,在我看来却没什么重要。”李仲云知道自己再说些同情之类也是废话,唯有替他感慨不值。

“是啊,为什么呢?”李明河轻声喃喃,似乎他也为此迷茫。

李仲云道他心中已经后悔,正要说话又听他说。

“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何尝不想只做个闲散王爷安然一生?可是冥冥自有天定,天命由不得我安生由不得我不去抢皇位。”

“自己的命运怎么能说是老天安排?你不去谋反,难道还有人逼迫你不成?”李仲云听他话语中似乎另有隐情,便委婉地问道。

“你想知道?呵,反正我是将死之人,说与你听也无妨。”李明河一下子说穿他心中所想,并不以为意。他现在无所顾忌,有话也不用掖着藏着,相较之让它烂在肚子里倒不如说个痛快,“七弟可知我母妃是何人?”

“……可是大秦送来的舞姬?”李仲云想起李明麒曾和自己提到过。

李明河冷笑两声,缓缓摇了摇头。

难道李明麒记错了?李仲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二十多年前,还有个小国家,名叫东崇。那个国家人人能歌善舞,太平无事。国家中盛产一种绝世艳丽的花朵,叫做‘千面美人’,四季开花却各有不同,神奇非常。国人视为国宝,绝不外传。可能这花太过出名,竟然连远在东方的大周帝王也知道了。他宠爱自己的皇后,想博皇后欢心,便命令自己最信任的太子前往东崇,想得一两株种到大周皇宫里。可是此花既为国宝,怎能予以他人?东崇国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周太子的要求,却没想到他的拒绝让整个东崇都来陪葬……那大周太子是个极孝心的人,最是听从父母的话。见此花求不到手,便挥兵一举灭了东崇小国,抢夺所有的‘千面美人’,‘凯旋’归国了。自此‘千面美人’有了另一个名字叫‘倾国妖姬’,知道此花背后故事的人但凡谈及当年,无不兴叹感慨。”

“然而天数未尽,东崇国亡,竟也有落网之鱼逃出生天。她本是东崇公主,当时因为年幼顽皮偷偷逃到大秦游玩,不想恰是这次偷玩儿让她躲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她在世上自此无依无靠孤苦一人,唯有隐姓埋名在大秦做下贱的舞姬忍辱偷生。本以为她从此便要如此惨淡一生,没想到几年后会偶然被大秦国王发现,看中她美貌舞艺兼备,便将她当做礼物送给了大周已坐上龙位的太子——大周年轻的帝王。对于东崇公主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她自是欣喜若狂。便是日后为这个杀她一国百姓的刽子手生下一男一女也不在乎了,日夜计划怎样才能让他也尝到自己所受的痛苦。并且不但自己计划,她还把东崇灭国的事情告诉自己的两个孩子,让他们铭记这血海深仇并以自己一半的大周血统为耻。无奈大周皇帝是个极谨慎的人,这个亡国公主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她无时不刻不被复仇之事折磨身心,以致后来积郁成疾香消玉殒。不过她虽大仇不得报,却把这遗愿留给自己两个孩子,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为国报仇。两个孩子不敢不听,在母亲临死前赌咒发誓,如果不能为东崇报覆国之仇,死后定会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他们兄妹两个便密谋,与其杀掉皇帝,不如干脆夺了他的皇位江山,重建东崇!他们还想,如若成功,一定要把‘千面美人’的花绣在皇宫每个角落,告慰那些惨死的东崇灵魂。密谋后他们就开始暗中拉拢朝廷官员和禁卫军,策划着时机到来时将皇位抢到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墙壁四周的火把上火光摇曳,似是垂死挣扎的蝶翼。李明河一段漫长的故事,每一字道来都如同带着悠长的叹息,故事能道尽,其中的悲凉却道不尽。

李仲云至此才明白李明河所说的不得已的苦衷,这饱含着血泪的国仇家恨,竟全因为一朵不太寻常的花朵而起,其荒唐霸道和汉武帝为得汗血宝马而进攻大宛毫无差别。两者皆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将人命视为草芥,更埋下了无穷无尽的仇恨种子。李明河一出生便背负着母亲强加给自己的复仇期望,还要为此拿性命发毒誓。他多年来心中的痛苦,只怕比之李明渊所承受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古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并不单指红颜未老恩先逝,更有无数人的生命和抱负被埋葬在这里。这里藏着太多恶毒寒凉的恩怨阴谋,再软的心肠也能被逼得冷硬残酷,确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我没能完成母妃遗愿,更累得妹妹受牵连。死后即便下阿鼻地狱也洗不清自己的罪过了。不过这并不怪他人,只怪我自己自不量力幻想螳臂当车蝼蚁撼树……”李明河的笑容隐没,眼中冒出血丝,两行眼泪流下来直如血泪一般。

李仲云听了他此番话,心中跟着酸楚难当,对方一落泪,他自己也鼻子一酸,落下眼泪。

“三哥,仲云不能帮你做什么,不过我会去求父皇,让他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这样的话一出口,李仲云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前模糊一片。之前对李明河的怨恨,哪怕残存的一点都早已烟消云散。他无比想念那个风流倜傥的荣亲王,哪怕是邪恶地微笑着给自己吃下绝情蛊的他,也好过此时被酷刑折磨的李明河。

“那就难为你了,想不到我那样害你,你不但为我的事情哭,还要帮我。”李明河墨绿色的一双眼睛闪动着莹润的流光,脸上浮起笑容时仍旧带着颠倒众生的魅惑,“你真是个好人,只怕并非我的胞弟李明渊吧。”

李仲云闻言一怔,但见李明河神情温和肃整,心一横便点头道:“不错,我的确不是李明渊。我是李仲云。”

“果然没错,我就说李明渊那小鬼若是看我落魄至此定会拊掌大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为我落泪求情?”李明河叹息一声,适才说了许多话,让他结了血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缓缓蔓延下来。他却不甚在意,垂下浓密的睫毛,嘴角挂着笑,“如此我就安心了。”

“你不奇怪我为何与李明渊长得一样吗?”李仲云本想只要他问,就实话跟他说。没想到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他的来历身份全然不放心上。

“大千世界,有一两个相像的人有何奇怪?不过我很遗憾,没有早些看出来。”李明河耗尽了大半力气,现下说起话声音很低,“若是早些看出来,我们……定能成为朋友吧。”

李仲云更加心酸,胸中郁结不已。

“至于那绝情蛊的解药,三哥倒真的没有办法。我李明河做事从来不后悔,如今却后悔当日不该把那毒物给你吃下去了。我现在身无一物,只剩一条命。你若不记恨,便当我是用这条命还你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那蛊虫至今尚无动静,我也没什么异常。”李仲云根本不在意这个了,十分随意地说,“人命随天吧,我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是么,如此最好……还有一事,你那个婢女,叫碧落的。她之所以会听我指派诬陷你,全因我对她说,只要听我的命令,待我成及大事定然替她们钟家平反。如果可能,望你原谅她。”李明河咳了几声,道,“我害了许多人,却也不想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因我受牵连。”

“三哥放心,我已经向父皇求过情,父皇也答应饶过碧落。”

“呵呵,这样的七弟,我李明河真是……怎么早没看出来呢?”李明河释然一笑,摇头自语道。

自李仲云和他有过交集以来,李明河便叫他七弟。以前李仲云觉得他这声七弟叫得矫情虚伪,藏着万千狡诈心机在里面,而此时却心如刀绞,只恨无力救得这个命苦的青年。

“七弟日后有空,不妨到宫里皇太后的故居园中看看,那儿种满了‘千面美人’。我母妃生前最爱此花,也,最恨此花。”

“我记下了。”李仲云使劲点点头。

“你和我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走了。我本是死囚重犯,不能让人探视的。”沉默一会儿,李明河微笑着对李仲云说,“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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