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溶苦笑摇头说:“我就料到,李老板舍不得我走,呵呵。”
笑容顿时敛住时,笑容可掬的李老疙瘩就觉眼前一道黑影,如乌云蔽日,迅然在眼前一飘。人在江湖几十年,他心知不妙却措不及防,本能地向后跃身,却觉脚腕猛被一扫,酸痛得双足离地,肩头一只铁钳般的东西猛然扭转他的身子,一只大手卡去脖颈。不过几秒间,他再动手抵挡,却只差这几秒,仿佛武林高手对决,双剑互刺,短一分就要被对方剑索封喉。
心里暗叫不妙,但一坚韧的细针般的东西扎在喉头,对了四周人厉声喝:“想死的过来!”
“唔,呜呜。”李老疙瘩瞪凸着眼挣扎。
才明白秦溶五指缝隙间夹的暗器不过是牙签。但那锋利的竹牙签,足以刺透他的喉头。谁料到这小子如此手脚麻利,如天神一般。
“喀嚓”一声,秦溶袖中一东西坠地,碎成磁片,脚尖一勾,一手一抓,还手的功夫,锋利的瓷片划在李老疙瘩的脖颈上:“不想死,就让他们把枪踢过来!”
“放,放下。”李老疙瘩费力说,瞪大的眼睛仿佛要跳出眼眶。
秦溶得意地笑,眼见那些人将枪放在地上,踢了过来。
“都听好了,我秦溶六岁在定江江湖里混,敢来单刀赴会,就定然是有备而来。你们去山口山外去看看,去看看是不是漫山遍野都是蓝帮的人马。告诉你们,蓝帮有的是钱,我爹从胡少帅手里包了一个车皮运人过来;蓝帮有的是人,自己的人不够,花钱买些奉天周围山里的胡匪,还是绰绰有余的。想活命的,脱光衣服抱了头蹲江边去,不想活命的,山外的胡匪进来,一只耳朵三块现大洋领赏去。”
胆小些的面面相觑争相脱衣求活命,有胆大的大喊一声:“老子信他个鬼!”
举枪就要瞄准,秦溶却勾起一枪拉了李老疙瘩一转身,砰的一声打得那人血花四溅。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枪法练不到家,就别出来丢人现眼逞能!”秦溶狠狠骂,李老疙大喊:“开枪,开枪,打死他,打死他,不要信这小子!”
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四起在山野里。
河滩里都熠熠出闪亮亮的金色,漂出一股股殷红的血迹,那血如一抹残阳铺在河滩里,那么惨然。
猴子窜跑过来说:“二少,你可真了不起,猴子要磕头拜你当师父了。你的枪法怎么这么好,哪里学来的?”
秦溶这才有了些笑意吩咐:“手脚麻利些去收拾,我们不能久留。”
“我寻到两个小老乡,可是帮忙呢。藏货的金坑,里面的金砂子,都寻到了,正套车往外面运呢。李老疙瘩把钱票都交了,还有地下埋的银元,都寻到了,咱们的车开进来就拉走。”
金矿的伙计们争相奔跑,每人领了五块大洋各自去逃命。
秦溶坐在车上回头望,浓浓的黑烟升起,大火熊熊。
“回奉天,每人赏一百大洋,一根金条。随我进山的,猴子、阿祥、五福、宝盖儿头儿,鬼门关里走一回的人,每人多赏五根金条。”秦溶吩咐,众人高呼“乌喇!”
就差敲锣打鼓的凯旋,丰硕的几大车金银和金砂,车上荷枪实弹的便衣士兵把手。路过关卡,秦溶晃晃胡少帅开的通行证,大声说:“这些胡司令的山货,臧秘书长亲自嘱咐的。”
69、冰释前嫌
所到之处,立刻放行。坐在秦溶身旁的猴子直起腰板,威风凛凛,喜不自禁地说:“二少,你可是立了奇功,老爷一定会嘉奖你的。”
秦溶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笑,想他为了挪钱去救大哥蒋涛,却不得不给老秦卖命。
“溶哥,为什么不杀了李老疙瘩这些人呀?”猴子不解地问,自秦溶只身赴会,摆平金矿和李老疙瘩的天煌会,几名随行的楚耀南的手下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只阿彪在车前一脸不屑。
秦溶摇头一笑:“没有那血海深仇。”
“二少你和南少真是不同的。你有南少的麻利下手狠,可你没有南少的毒。今儿的事儿若是南少在,一定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南少说,心慈手软,就是给自己埋地雷去踩。来之前,南少是打算约李老疙瘩到矿山外面来谈,谈不妥,就大兵压境,踩平这里,一个活口不留,不给秦氏留麻烦。”
秦溶望向猴子,猴子嘿嘿笑了说:“你一定可怜那些淘金客,谁说不是呢。可是,若今天南少在,他们就没命了。哪里有二少的慷慨,发银元打发他们走。”
“二少,日后猴子跟二少混吧?”去解手时,猴子蹭在他身边说,伸手为秦溶提裤子,秦溶打去他的手道:“好好说话!”
猴子搔搔头说:“对二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们南少呢,对你不好?”秦溶问。
“南少,自然好,办事得力时,南少打赏可是出手阔绰的;若是犯了错,南少也是翻脸六亲不认的。这个,和老爷别提多像!”猴子小声说,告密一般。
轰隆隆一阵小火炮响声,山林里地动山摇。
秦溶心叫不好,忙喝令兄弟们卧倒隐蔽。
马蹄声四起,吆喝声卷起黄土从远处山坡铺天盖日奔来,马贼,是天煌会的后援,原来还有大队人马在后面,他本该算计到的。
秦溶一行人被吊在老林子里的大树上,剥去衣服被蚊虫叮咬。
周歪嘴儿得意地摇着马鞭子来到秦溶面前,用鞭柄挑弄他的下颌逗他说:“哎呦,秦二少,少年英雄,我们李爷都被你给杀了。啧啧,好威风呀。今天,我们要替李爷报仇雪恨,千刀万剐点天灯,祭奠我大哥的亡灵!”
四下欢呼声震天动地。
绑在秦溶身边的是阿苏,他才从青道堂码头带来的小兄弟,人机灵能干,还有二猴子,猴子的弟弟,也是个伶俐的娃子,两个人都毫不屈服破口大骂。
周歪嘴的手下走向阿苏和二猴子,急得秦溶大喊:“你们杀我,放过他们!”
周歪嘴手中的牛耳尖刀在阿苏身上刮蹭,吹吹刀刃说:“生得这么俊的小伙子,我是先割哪里呢?”
四下的土匪就放肆地大笑,戏弄地提议着,说割鼻子割耳朵的各不相同,周歪嘴的刀就在阿苏身上时上时下的徘徊,旁边的狼狗汪汪狂吠,似乎等待着可口美味。阿苏张大惊恐的嘴,面颊扭曲,双腿瘫软吓得昏了过去。
折磨过秦溶一晚,周歪嘴儿喝得酩酊大醉去睡觉,只山里亮着几摊篝火,只剩余烬,火光哔啵跳跃一阵渐渐熄灭。四周是蟋蟀的叫声和蟾蜍的呱呱声,秦溶仰头看一天星斗,暗想怕他是要葬身在此处。这些茹毛饮血的野兽,他们有日本人撑腰,对蓝帮已经不屑一顾,在东北地界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秦溶疲倦的闭眼,眼前出现了母亲的笑容,无欲无求总是满足;油头粉面的阿沛;肥头大耳的老爹,只有分别时刻,才觉得那光亮的大脑袋是那么可爱,硕大的巴掌如此的温热。
猛然间,忽听身后一阵悉簌簌的声音,低低的声音说:“二爷,是我,来接应二爷。”
他猛一睁眼,已是四下火光四起,一片慌乱奔跑,横冲直闯的人也看不清方向。秦溶就被楚耀南身边的那位小弟引领着闪去一片树林,拼命奔跑,身后是嘈杂的叫喊和人声鼎沸。不多时,一阵嘟嘟嘟嘟的机关枪扫射声,秦溶猛回头,后面一片火海,喷射的炮火燃亮夜空。
“不行,还有我们的人!”秦溶焦急地环顾左右,急得就要返回,阿彪一把拉住他大叫着:“二少,不可莽撞。成大事顾大局就必须要牺牲几个人,这些兄弟的抚恤会很丰厚的。”
血腥、残忍、悲凉,那一幕幕一桩桩令秦溶无法接受,他坐在颠簸的吉普车上向山外去,回头看只见冲天的火光。
蓝帮胜利了,这场胜利的最大功臣是秦溶,他除掉了李老疙瘩,否则天煌会不会如此轻易败北。军队化妆成土匪,一阵乱枪和火海中也断送了周歪嘴儿和他的手下,自此天煌会不复存在。
黑帮火拼是江湖再常见的事情不过,虽然报纸上大肆宣扬,但无人能证明当时的情景是蓝帮杀人纵火,只是那金矿被封,财富被席卷一空。
秦溶在见到楚耀南,兄弟二人是死别后的重逢,紧紧抱去一处。
秦溶说:“你为什么来救我,若你晚来一些,我就被他们杀死了。”
楚耀南认真的说:“人最遗憾的就是失去对手,若没个对手日子都会无聊。”说罢拿出一封信,抖开信纸在秦溶眼前,带着温然的笑。秦溶一把夺过来,那是他写给父亲的遗书,是他为防止自己殉难在东北,楚耀南会被父亲责备怪罪,才留下遗书为楚耀南辩解,劝父亲善待楚耀南这人杰,并善待他的母亲和秦沛。
兄弟两人相视而笑。
将大笔金子通过银行运去定江,楚耀南张罗着让阿彪等人先行带了一批弟兄回定江,押送金砂,只留一队人盘点善后,准备遣散大兵回北平。
晚上,房间内,酒香扑鼻。楚耀南请来秦溶在他房间痛饮,把玩着酒杯对他炫耀说:“小时候,我就是秦府一霸。我笑,全府上下都笑,我哭,所有人都要哭丧个脸,就是不哭也要被老爷子发火打哭。我从小就知道,府里只我一个儿子,我是家里的宝贝,我叫‘宝儿’。得病时,我夜里时时都会死去,我自己却不知,只是不能呼吸难过的哭,我哭得地动山摇,姨娘们都慌了手脚。白天黑夜,我的床就是姨娘们的胳膊,她们轮流抱我在怀里拍哄,直到再也抱不动我。”
楚耀南柔和的目光中都含着笑意,回忆那美好的时光,他徐徐掏出一个小锡盒,秦溶一惊,那是临行时父亲塞给他的剧毒毒药,如何会在楚耀南手中?那本是在他行李中保存。
“八岁那年,我翻父亲书房的抽屉,找到这个小盒子,真是可爱。我好奇地打开,里面黑珍珠一样的一粒粒小珠子,我就捏起一颗,以为是朱古力糖豆,就往嘴里放。”
秦溶惊得瞪大眼,楚耀南侧头腼腆道:“就在那枚珠子就要放进口中的瞬间,爹爹大喊一声闯来,他打掉我手里的珠子,抢过这个盒子,气得对我大吼着‘谁许你乱动爹爹的东西?’我吓坏了,头一次见爹爹那么凶,他按我在桌子上拿戒尺打,打得我好疼,他扔我在肩头从楼上一路打去楼下,边打边骂。我绝望的哭,我想我会被打死,哭得我断了气昏厥。姨娘们为此都挨了顿鞭子,我才知道那个东西是宫廷的剧毒。”他凝视那盒子,泛出苦笑。
“南哥,你误会了,是爹怕我……”
楚耀南打断他的话,合上盒子塞给他说:“收藏好。”
他拿出把钥匙递给秦溶说:“库房有个戊字号架子,第五个盒子里是我的笔记,你拿去看,帮里的业务就会熟悉的。”
“南哥,回去再说吧。”秦溶说,并没接手。
“我要在北平治病,我的喘病厉害了,我去找胡老叔看病,要个半年三个月,都不知道。”楚耀南说。
秦溶不知如何劝他,他想,若是楚耀南医病在北平,他反不好阻拦了。
一声咆哮,猛然间地动山摇。
轰隆隆一声巨响,楼板都在颤动。
二人都愕然僵持,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窗外,暗夜一片沉寂,忽然依次响起了人声嘈杂。纷纷推窗看究竟,就又听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打仗啦!”
“打起来啦!”
“开火啦!”
一阵叫嚷声,此起彼伏,火光耀亮夜空。
轰的几声响,嘶鸣的声音拖尾而来,轰隆巨响,整个大楼地动山摇一般,对面的大楼起火。
“开火啦,快跑呀!”
“炸弹来啦!”
楚耀南飕的起身,同时房间门被撞开,手下蜂拥而入。
70、残垣断壁
“南少,日本军队和东北军开火了,打炮呢,快离开这里,危险!”
猴子慌张道。
楚耀南抄起风衣盖在秦溶身上,吩咐众人说:“快,打点东西,立刻撤,楼下见!”
手下七手八脚开始收拾东西,楚耀南拉过秦溶,大步冲向震颤的楼门。到了楼门,猛然向回跑,拿起一个皮包,夹在腋下,宝贝般的夹紧,向外冲去。
楼道里已经是一片惊慌,客人们如炸了窝的老鼠没头乱窜,你推我搡。
黑黢黢一片的走廊,熄灯后更是混乱,冲出到大街上,已经是人海般沸腾的人声一片。
“是北大营的方向,那边开火了。离这边太近,殃及池鱼。”
“奇怪,好像在楼上看,只见一边炮火攻势,没有还击呀。”
“嗨,你老兄傻呀。肯定是小日本刺毛,挑衅,被东北军强烈的炮火排山倒海之势给灭了。刚才,肯定是炮弹不长眼,误伤自己地盘了。”
几句说笑,众人觉得是一场虚惊。
不过这话却也扬眉吐气,有人啐口吐沫骂:“该!小日本,就欠这个。你软,他就踩你;你横,他就老实了。这就一个字‘贱’!”
哈哈一阵笑谈,众人都悠然向酒店里去,深信不疑先前的炮火是自己人的流弹。
只楚耀南望了炮火的方向吩咐:“去开车,连夜离开奉天。快,看看有没有火车还能通行。”
秦溶立在那里,望着炮火映红的天空叨念:“咱们带来的人中,有人今天去北大营见老乡去呢,不知道是不是投入战斗了?”
“哎呀,操那个心,快走吧!”猴子扯一把秦溶就走。
车都备好,众人驱车向车站开,这才看到街上慌乱的巡警,横冲直闯的车辆,有人大喊着:“日本人炮轰北大营了!”
“打仗啦!”
飞机隆隆声响在夜空,楚耀南抬头,猛听长长的呼啸声,轰隆隆的炸响,天边如晚霞般晕上一片红,黯淡,如血腥。
“快,开车去火车站,先走一批,我去办事,就去北平同你们汇合。”不容分说,楚耀南拿些银元票子塞去皮包,驱车就要独自走。
秦溶一把拉住他制止:“这个时候,你去哪里?不可以!”
“你他娘的算老几,也管你爷的事啦。”楚耀南瞪大眼,眼里喷火,不顾一切都驱车就要走,秦溶飞身跳上车喝骂:“耀南你疯啦!你怎么做事不动脑子,都什么时候啦,你要去哪里,我们要一起呀。”
“阿丹,送二少离开,二少掉根头发,蓝帮追杀令让你死无全尸!”
秦溶一把揪住楚耀南,痛心又焦急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他说:“老爷子心里,真正的儿子是你,他的眼神我看得出。你若是有个好歹,他不会原谅任何人。不如我们死在一处!”
“南少,祖宗,你到底要去哪里呀!”猴子跺脚问。
楚耀南恨得牙关紧咬,低声说:“我的一个朋友,初恋的恋人,她家人,托付给我带去北平的。我不能负她。”
“走!一起去!”秦溶利落道。
众人开车随楚耀南在炮火隆隆的夜色小巷里穿梭,直奔远方。
车队几乎是迎着炮火而去,不时有流弹炸响在身旁。
秦溶大喝道:“停车!掉头!”
楚耀南却执着着用臂肘顶开他,大声嚷:“你下车,我自己去!”
反令秦溶惊诧楚耀南的失态。仿佛自认识眼前人起,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执着。
秦溶不能眼睁睁看他率领兄弟们冲向火海弹雨中,但尾随在身后那大卡车中的便衣军队荷枪实弹已经迫不及待。
“妈啦个巴子的,怎么不还击呀!”有人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