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大手中的鞭子掉落在地,将信将疑地问:“你肯定?不会呀,怎么有人敢在定江不经过我手就贩猪仔?”
楚耀南无奈道:“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到了南洋,像奴隶一样被鞭打了做工,割橡胶。耀南无一日不思念家中父母亲人,只是身不由己,苦不堪言。几次试图写信托人带出,被擒到后一顿毒打,可是比爹爹平日打鞭子狠毒多了,几日都无法起身。
众人听得时而惊呼害怕,时而泪流满面,时而壮起胆子问:“那后来呢?”
楚耀南抿抿唇道:“那家主人发现耀南会外语也受过高等教育,就破格让儿子去做些誊写的活计,一来二去,也让耀南参与些生意,逐渐有些机会。可是那个地方没有信使,荒凉的很,就无法捎回书信,儿子试图逃跑,几次都失败。后来是那老板有个痴傻的女儿,就相中了耀南,强行纳耀南为婿。”
“啊?”众人惊叫,不想楚耀南的经历如此曲折离奇。
121、序曲
楚耀南一双俊眼噙泪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耀南总是领略到了。昔日在秦府风光无限,衣食无忧,在外受尽屈辱。还好,那位老板膝下无儿,只个痴傻的女儿,认我做半子,见我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又不再逃跑,就放松了警惕。儿曾经冒险托人捎家书回国,可是石沉大海。一直盼望着逃出庄园,总是最近等到了机会,那位老板死了,他是南洋知名的富亨,名下的产业都归了他那个傻女儿继承,也就算归了耀南了。”
秦老大手中把弄筷子沉吟不语,打量楚耀南似在寻味他的话。楚耀南哽咽道:“不想当时头脑一热,反是害人害己。”
众人听了楚耀南讲述的苦难遭遇,不无落泪。六妹心蕊抱怨道:“哥哥看看你呀,还不如我二哥呢,虽然爹不许他上前线,可是打鬼子运给养他没少出力呢。后来十九路军的药物和纱布都是二哥设法送上去的呢。”
楚耀南望着秦溶羞惭地说:“二弟,这些年多亏了你替我在父母和婆婆膝前尽孝。”
秦溶只是笑笑,说一句:“回来就好。”
大年夜爆竹声震天动地,天上烟花绚烂,一家人把酒言欢,不说苦痛只说笑话,热热闹闹过了除夕夜。只秦溶看楚耀南神色中掩饰不住的伤悲,就同他并肩立在窗前说:“过去的事就当是风吹云散,不必再提;回家来,总是喜事,从头来过吧。”
楚耀南点点头说:“噩梦,总觉得是场噩梦。在南洋时常记起小时候同爹耍心计被识破时的情景,爹爹的恩威并施,娘和婆婆的偏宠,都成了奢侈。我楚耀南自信是人中翘楚,想不到遭此磨难。”
“日后呢?可有什么打算,还是听爹安排?”秦溶问。
楚耀南紧张地望着秦溶宽慰说:“阿溶,我无心回来同你争抢什么。秦家的少主日后定然是你,我昔日投军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才想自己出去闯出番天地,不要在秦府同你争什么。”
“南哥见外了,秦溶无心秦家的家业,你是心知肚明的,这五年来也从未改变。不过父亲他年迈,我又走不得。”秦溶为难道,“你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可以搭把手。其实,我心里一直痒痒着想去前线。你在国外或许不知国内的形势。上面答应抗日了,只是你崇敬的胡少帅为达成抗日的目的兵谏那位总座,如今下落不明。我初见他还是个大烟鬼,自这个事后真是佩服他呢。我当初就想,若你知道胡少帅牺牲自己成就了抗日,你是最伤心不过的。”
楚耀南点头惨然道:“听说了,我在国外看到这个消息了,很震惊,却是意料之中。当年九一八之后,我们离开北平前,他同我聊过一次,他说舍生取义一刀痛快了容易,卧薪尝胆背负骂名雪耻最难。我那时就想,他不会出国一走了之地……”
忽然掉转话题忍了泪说:“说些高兴的事儿,你如何了?可是成亲了,父亲盼望着抱孙子呢。”
秦溶笑了摇头。
“还在等?那,蒋雪玉后来如何了?”楚耀南问。
秦溶又是摇头。
望着雪霁后白茫茫的一片,楚耀南抱歉道:“阿溶,有件事,我很愧疚。当年是我为了报复你,害我被爹打,才派人去设计让董家催雪玉速速嫁过门。”
秦溶看着他,苦笑道:“都过去了。”但是目光中满是惆怅。
“阿沛呢?他和包惜惜如何了?”
“包惜惜嫁人了,但不是阿沛。为此阿沛大哭大闹过一场,服从爹的安排,娶了个媳妇很是厉害,阿沛对她言听计从的,真是一物降一物。”秦溶感叹着,“爹本来是安排阿沛一家出国避避战火,说这战争迟早要打起来,迫在眉睫了,可是阿沛媳妇不同意,她喜欢定江的生活。”
第二日,拜年来的客人络绎不绝,蓝帮上下得知楚耀南归来更是高兴,请楚耀南吃酒洗尘的人排成了队,十分热闹。
秦老大将楚耀南叫到书房,仔细端详他说:“是长大了些,性子也该磨去了不少,不再那么任性顽劣了吧?”
楚耀南就一一讲述南洋的遭遇,更是说了许多眼前的商机,秦老大同他把酒攀谈,渐渐日头高照又西沉,父子间无所不说,还同往日一样的亲近。
“爹,耀南在南洋认识一个朋友,安南人,叫阮成,他想在定江黑道上做生意,盘下几处货舱和码头,主要倒一些远东运来的货物。钱多少他都肯出,就是求爹帮个忙,看看可有合适的卖家,帮忙他惦记着。”秦老大点头说,“这个不难,上面对日的态度一出来,战火要烧过来,许多商家都撤离定江去海外寻出路去了,爹为你留意着。”想想又问,“可是,你如今回来了,就哪里也不要去了,乖乖在家里帮阿溶打理蓝帮的生意买卖。爹老了,不能不服老。”
秦老大微闭了眼养神,也不想听楚耀南回答辩解,同昔日一样的霸道,只下命令要儿子服从。
楚耀南陪笑道:“爹,儿子如今手里还有大笔的买卖,南洋那边的生意也要继续做呀。爹如果有忙不过来的差事,尽管吩咐耀南就是。”
秦老大哼一声道:“规矩都忘记了?倒插门给人家当女婿挣几个钱就忘乎所以啦?”
楚耀南慌忙嬉皮笑脸说:“看爹说到哪里去了,儿子的一切还不是爹给的,只是耀南这些年吃苦受罪得来的些小成果,不忍舍弃就是了。”
几日后,秦老大替楚耀南盘来了几间货舱和紧靠西陵码头的一处码头及几艘船,楚耀南感激万分。秦老大却狐疑地问:“你这个朋友真是有趣,要的货舱在隐蔽的深山里,可这从山到码头运东西多费钱呀?”
楚耀南看父亲那肥胖的额头光亮,不时自己揉摩着说:“再说战火就要烧来,他没个根基的如何在定江立足?”
“怎么没个根基,有儿子给他帮衬,还有爹呢。”楚耀南得意地说。
秦老大手指叩敲着桌案,仔细寻思着说:“哪里也没有自己的狗窝好。”
楚耀南扑哧笑了:“这窝可也够奢侈的。”
“哦,爹,儿子险些忘记了一件事儿。”楚耀南奔回房去,取来一封书信给秦老大说:“在香港换船时,遇到了席老伯,爹还记得吧?天津那个……”
“哦,老席呀,他如今在做什么,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秦老大展开信欣喜道。
“他没有多说,写信时说到他要去东北了。该是做买卖吧。”
秦老大看着那封信,脸上渐渐阴沉,将那封信揉做一团狠狠捏着,扔去废纸篓。
“爹,怎么了?”楚耀南疑惑地问。
“汉奸!走狗!”秦老大义愤填膺地骂着,楚耀南更是大惑不解了猜测道:“爹,难道席爷出了什么事?”
秦老大指指外面的天说:“不开眼的东西,狗日的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了?汉奸!”
楚耀南纳闷地拾起那封信,草草看看惊道:“爹,席爷他怎么……他怎么能……伪满洲国,不就是那个被鹿将军从紫禁城轰出来的小皇帝逃去了东北,被日本人扶植起来成为日本人执掌的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席爷这是去投靠啦?”楚耀南惊诧地问。
“人呀,糊涂,糊涂不是借口,有些事情不能错一步。”秦老大夺过那封信,在烛台上烧掉。
122、假冒儿子
“爹,难道席爷写信给爹,是请爹去那边?”楚耀南神秘地问。
秦老大瞪他一眼骂:“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晦气!大过年的。”
楚耀南顿顿说:“爹,您可听说了。我在南洋那边听人说,日本人本来是想请天津的秦爷出山的,就是民国那位大总统,那家里的女人真给脸,拎着几块冻豆腐把上门来的汉奸给打出去了,银元洒满了街。人人称快,可是没几天,秦爷就被暗杀在寓所里了。”
秦老大拍拍小楚的肩头说:“南儿呀,爹一把老骨头了,虽然你奶奶总说,爹这一辈子造孽太多,没给子孙积德积福,可是爹这点晚节是要保的。不必替爹担心。”说罢笑起来。
“爹爹,爹爹。”稚嫩的声音,楚耀南睁大眼惊喜的望去,门开道缝,挤进来一个娃娃。白嫩的小脸,弯弯的眉目,漂亮的小模样。
“爹,这是…… ”
“你弟弟源儿呀,十二的孩子。”秦老大说。
楚耀南喜出望外,抱起孩子说:“叫我,叫南大哥。”
源儿好奇地问:“你就是南哥哥吗?爹爹总提起你。”
楚耀南摸摸孩子的小脸儿说:“你刚出生呀,就在大哥手掌里尿尿。”
说着咯吱着孩子咯咯的笑个不停。
“源儿,源儿,又来烦你爹爹来啦?”十二姨扭个身子进来,看到楚耀南就是笑,抱过源儿说:“源儿可真会找,知道你爹最疼你南哥哥,就贴了过来。你可是要学习你南哥哥的本领,日后继承你爹的家业。”
她说着,看了秦老大笑笑,又说:“源儿越来越顽皮了。姐姐们都说,怎么看怎么像南少小时候的样子。”
但楚耀南对那“继承家业”四字颇为敏感,只敛住笑意望一眼十二姨。十二姨若无其事地为老爷整理书案上的笔墨,秦老大摆摆手道:“这里不用你张罗,等会子溶儿会来做。”
楚耀南同十二姨抱了源儿出门,十二姨满脸得意的笑对他说:“南儿你的命不好,若是没有那俩个小野种闯来,我的源儿你当师父,日后这秦府要多太平?”
楚耀南笑了说:“老天爷不公,若当年我投胎到秦府,岂不更太平。”哈哈一阵笑。
正月初五,老太太带了家中女眷去庙里上香,府里便冷清清的。
楚耀南在外料理完生意回府,来到父亲的书房前,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应下来发的赏钱,答应了就一定要给。帮里的兄弟们还指望这钱过年呢。”
“我说过不给吗?我是说缓几日再给,如今战火不停,生意不好,爹不需要个时候周转呀?”秦老大怒道。
“这事关士气,收回来的那笔钱先调用了又如何?你少挣点钱又怎么样?”秦溶不依不饶。
楚耀南心里暗笑佩服,想不到这些年秦溶的底气大涨,胆敢同老爷子叫板了。
“你这是跟你爹说话呢?啊?别以为过大年老子就不敢打你,什么过年里打孩子,天天挨打。老子就让你天天挨打了。痒痒挠呢?我的痒痒挠去哪里了?”
楚耀南听得哭笑不得,推门进去说:“爹,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是缺钱周转吗?儿子手里还有些款子,是开春儿买棉花种子用的,先给二弟去周转吧。”
秦老大笑骂一句:“你小子如今财大气粗了,南洋那地界儿就那么容易挣钱?”
楚耀南坐下说:“不易挣钱,若是容易儿子早就回来了,还用当猪仔?”
父子说笑一阵,楚耀南反觉得父亲上些年纪,人也平易近人了许多,性子反而像孩子了,有时候任性,有时顽皮。
晌午时分,还不见家中女眷们回来。
花姐过来请示备什么午饭。
秦老大来了兴致说:“走,爹带你们两个出去吃。哎,杏花楼的南乳小排骨,百果鸡丁,红烧划水,那才是香。”
楚耀南随父亲来到后院去开车,却看到五辆劳斯莱斯,不同的型号颜色,令他咂舌。他问:“爹呀,阿沛还喜欢这银翼天使呢?”
秦溶愣愣说:“是爹给你买的,一年买一辆。第一辆从海外定回来时,恰是五年前的除夕,就差了五天,没能交到你手里。”
一阵沉默,楚耀南揉揉眼睛跳去车里把弄着方向盘,再看看钥匙盒里精致的钢笔,听秦老大在一旁说:“养儿子才是赔钱货。平日不见开口要东西,要个东西就是大件的。”
“阿沛闹了几次想要,爹都没舍得给他,就等你。”秦溶说。
楚耀南当机立断,选了辆最新的银魅,载了父亲和阿溶去吃饭。
父子三人酒足饭饱归来,秦老大道:“看吧,这群妖精肯定是去逛庙会了,晚饭前能回来就不错。”
车到大门口,楚耀南按喇叭示意开门,却见一对儿老夫妇扑挡在车前。
楚耀南机警地起身将父亲挡去身后,秦溶也跳下车摸枪,这才戒备地后悔,出门没有带保镖,也过于冒失了。
“你,你是阿溶吧?”苍老的声音问,拄个拐杖过来一位老婆子,虚个眼打量着秦溶。
“十八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旁边的老汉附和说。
秦溶惊愕不已,车上的秦老大和楚耀南面面相觑。
“溶儿呀,你娘呢,你娘春桃儿和你弟弟海子在哪里呢?”老婆子问。
秦溶侧头望着老夫妇问:“你们是谁?怎么认识我?”
“啊呀,这个孩子,怎么连姑婆都不认识了呀。你们六岁前,你爹好喝酒,总撒酒疯打你们小哥儿俩,你娘哭着带了你们哥儿俩总往姑婆这里躲,姑婆还给你们煎蛋吃,忘记啦?”
秦溶摇头,他牢记儿时的苦难,如何也记不得有这个姑婆姑爷爷。
“你们认错人了吧?”秦溶问,总觉得可笑。
“没认错,没认错,怎么会认错呢?”姑婆说,“家里闹水灾,活不下去了,千辛万苦按了地址找来,听说你们风光了,来秦府住了。”
秦老大吩咐一声:“溶儿,走了。”
猜是穷亲戚,喊账房打发几个钱就是了。
不想姑爷大嚷着:“溶儿,你们母子这可不对呀。当年要不是我儿子帮你们滴血验亲的,怎么你们就享福了。”
婆子慌得一把捂住老头子的嘴责怪:“你胡说些什么,仔细被这家的老爷听了去。”
“你慌得什么?这个楼这么高,哪里就听到我们说话了。若是春桃儿那个没良心的装傻卸磨杀驴,我就闯进去向秦老板告发她去,我的孙儿海子,我们要把海子寻回来。”
秦老大扫一眼楚耀南,楚耀南跳下去吩咐秦溶上车不必理会,自己对老头儿老婆子说:“知道蓝帮是什么所在吗?玩那套八仙跳双过门就别班门弄斧了,仔细脑袋,脑袋。”
楚耀南离开,那对儿老人却追随了喊:“这位爷,莫不是也认得我们家春桃儿的?他们不能忘恩负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