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言的错愕不比仲叙少,红着眼睛质问面前的人:“你干嘛打我!是这个烂人没安好心,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仲叙一听这话,抬手还想再扇那小子一巴掌,被严臻明拉住,他这会倒劝和起来,“好了好了,你打他也没用,不是你一巴掌就能打好的!”他虽这样说,但却难掩一脸的幸灾乐祸,他跟仲叙多少年的兄弟,对彼此的人品再熟悉不过,岂容一个毛头小子就能离间。
严臻明仍抓着仲叙的手,仲叙有些不满,咬着牙抵唤了一声:“臻明,你放开我!”
“臻明?你是严臻明?”李莫言顿时脸色突变,原先盛气凌人的气势瞬间去了大半。
严臻明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好戏,“怎么,现在知道自己惹错人了?”
李莫言这才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反而被这两个人给耍了,咬着牙不说话,表情却依旧凶恶。
仲叙问他:“John的事,是不是也是你捣的鬼?”
“是又怎么样?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上我的当!”李莫言吼出这一句,说罢一溜烟跑了。
仲叙自然没有去追,但是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一旁的严臻明笑意盎然的看着他:“John是谁?我好像漏掉了什么故事。”
仲叙没有理他,径直回家把门关上,给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36
暑假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仲叙再没见过李莫言,他觉得这是好事,省得他再为难,他曾经是真心想帮助这个孩子,而如今他对他已经失望,便随着对方去自生自灭吧。
转眼又开学了,仲叙照常去荣盛中学报到上班。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查看学校上学期得财务账单,有几笔不小的开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特地用笔做了记号。
这时,有一名老师前来找他,仲叙认出对方是圣楠的班主任,姓齐。
对方表情急切,莫不是圣楠出了什么事?仲叙心里估摸着,一边出来相迎:“齐老师,快请进!”
对方礼让了下,随即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开学已经三天了,我们班的李莫言同学还没来学校报到,联系电话也打不通,我特来向仲校长申请去他家里登门拜访,也好问明原因。”
李莫言?仲叙心里咯!一下,难不成因为自己打了对方一巴掌,对方便赌气不来上学了?
仲叙想不出别的原因,因而这个可能性极大,在他看来,李莫言虽然有错,但也错不至此,仲叙断然不想为了自己的个人原因,误了一个学生的前程,看来确是有必要登门一趟,把问题解决了才好。
仲叙最了解李莫言没来报到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他也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如果必须要登门拜访,自然是他去比较合适。
仲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于是这样回答来人:“齐老师,您不用太担心,依我看,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挺多就是暑假玩过了头,忘记了开学的时间,要么我们再等等看?反正明后天就是周末了,如果他下周还没回来报到的话,我们再去拜访也不迟。再者,他平日里跟谁走得近,何不让他们帮忙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仲叙都这样说了,对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下来。
仲叙打发了齐老师,随后自己按照学生档案上登记的地址,找到了李莫言家中。
然而出乎仲叙意料之外的是,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一幢豪宅。
按照李莫言的说法,他是被特招入校的,家境贫寒,莫不是学校的档案地址登记错了?又或是……
答案就在眼前,仲叙不打算多想,带着疑惑,按响了门铃。
应门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贼头贼脑的,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把仲叙看了看,带着些防备的问了声:“你找谁?”
仲叙有些纳闷了,看这门庭里面住的也应该是个富贵之家,然而这样的家庭,居然找了一个这样不懂待客礼仪的管家,实在是有失身份。
仲叙只得自己报上名来:“你好,我是荣盛中学的老师,请问我的学生李莫言是不是住在这里?”
对方脸色不是很好,僵硬的回了一句:“是的,你稍等!”说罢,大门又关上了。
仲叙心中的疑惑更加大了,他还没见过这样待客的人家,但他也只是暗自嘀咕一下,没做他想。
没过多久,大门又打开了,幸好这次出现的是李莫言。
多日不见,李莫言黑了很多,头发也短了,显得精气神十足,脚下踩着一双简单的人字拖,身上只穿着一件沙滩短裤,光着膀子,露出少年纤细的身体,发梢、脖子、胸前都是湿的,只是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对方看见仲叙,也是一惊,似乎是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些不愉快,语气有些不悦:“你来干什么?”
仲叙哭笑不得,明明是对方做错了事,如今他主动登门,也算是求和了,不料对方却没个好脸色。
仲叙心想,算了,何必跟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置气,他问李莫言:“开学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去学校报到?齐老师很担心你!”
对方轻哼一声,不屑的道:“我好得很,过两天就会去了,用不着他担心!”
仲叙有些不悦,他从前认识的李莫言不是这个样子的,虽年轻气盛有些狂妄,但却一直彬彬有礼,他不认为这些都是他那一巴掌造成的,但还是问:“我只是打了你一巴掌,你至于气成这样子吗?”
对方听了这话,态度似乎有了一些软化,低着头,小声回了一句:“对不起。”
仲叙这会也恢复了一些理智,无论如何,对方总是个孩子,仲叙说:“我也该对你说句对不起,不管怎样,我不该动手打你。”
两人默默对峙一会,彼此都再没有怨言,如此,算是和好了吗?
还没有,仲叙还有一些疑惑没有解开,“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就是为了让我难堪吗?”
“不是!”李莫言立即否认道,接着又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他们都不是好人,配不上你,你不该跟他们在一起。”
仲叙哭笑不得,说到底,对方竟是为了保护他,可他实在难以感激,“我都这个年纪了,对方是不是好人,难道我自己不能分辨吗?”
李莫言摆出一副认错的姿态:“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对方都认错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仲叙并不打算再追究,今天来这一趟,知道了李莫言并不是有意那么做,也算是安心不少,不管怎样,他都宁愿相信人性本善。
仲叙拍了拍李莫言的肩,两人达成默契,对往事既往不咎:“周一准时去学校报到吧,别让齐老师担心。”
李莫言乖巧的回他:“知道了。”
仲叙都要走了,临走又问了一句:“你住在这里?”
李莫言点头,“嗯,我爸爸是这家的工人,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但你最好还是不要来这里找我。”
仲叙理解对方的难处,答应下来,正要走了,听见里面有人在喊:
“李莫言,你怎么还不进来!”
李莫言告别了仲叙,边往回走边大声喊了一句:来啦,少爷。
37
莫言及时回到学校报到,顺利通过数学的补考,升入高三学习,仲叙得此消息,算是彻底安心了,他最不想亏欠自己的学生。
偶尔李莫言还是会来办公室找他,借几本书或是干脆就是找他谈谈心,仲叙也不拒绝,偶尔会赠予对方一些学习用具,但对待他已经不如从前那么亲切。
新学期开始后,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有几件不得不提。
首先是原来的老校长,因身体的原因,彻底辞去了在学校的职务,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仲叙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
仲叙组织学校的师生给老校长举办了一场离休送别会,原来的一些老校友甚至也闻讯赶回来参加了,场面甚是热闹、感人。对于老校长的光荣退休,在场师生无不感慨、祝福,这对老校长来说,也算是最高的奖赏和荣誉了吧。
老校长大半辈子都献给了荣盛,以自己的兢兢业业赢得了大家的敬重,他是仲叙最好的榜样。
临走前,老校长给了仲叙几点嘱咐:“第一,切勿意气用事;第二,切忌心浮气躁;第三,清白做人,明白做事。”言行之间,对仲叙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仲叙觉得这些都是至理名言,一一记下了。
第二件事,仲叙代表荣盛中学,参加了教育部举办的关于今年高考的总结研讨会。
荣盛今年的高考成绩排名依旧是不好不坏,本身正正经经参加高考的学生就不多,大多数学生还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就已经被送出国了,而其余留下来的,就算成绩再差,也都不用担心没处可去。
荣盛中学可以说是游离于国家教育体系之外的一所学校,大家对她的教育方式褒贬不一,有神往的,也有不屑的。神往的人,觉得她大刀阔斧勇于创新,不屑的人觉得她不过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大家千金们玩乐的场所,根本学不到什么真正的知识,势必会被社会淘汰。
对于这些评价,仲叙一律虚心接受,并不多做解释,话说回来,荣盛并不靠这些人存活,他们对荣盛是否认可,与他无关痛痒。
大家对荣盛新任校长仲叙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一些人夸他年轻有为,一些人则认为他跟荣盛前几任的校长一样,必定是呆不长久的,表面上客气的寒暄,背地里正在偷笑。
在场的校长、教务主任们,莫不都是40朝上的年纪,被他们夸年轻,仲叙并不窃喜,被他们夸有为,仲叙更加不敢当,若不是三姐的牵桥搭线,他连荣盛的大门都摸不着。
至于呆不呆得长久,更加不由这些人说了算,他既然说了要在荣盛混三年,自然没有轻易就半途而废的道理。
第三件事,仲叙的秘书终于休完产假,回来上班了。
校长秘书名叫胡静,是一个三十来岁容貌平凡的女人,但好歹脑子还算灵活,她在荣盛担任校长秘书一职几年有余,对学校的大小事务非常清楚,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老校长的空缺,给仲叙的工作带去了不少的帮助。
但女人的聒噪和好管闲事,同样也给仲叙带去了不少的烦恼,就比如上班的第二天,她就拐弯抹角的打听起仲叙的婚姻状况,张罗着给仲叙介绍起对象来,让仲叙叫苦连连。
新学期荣盛的财务情况还算可观,学生家长的捐助比前几年倒还多了些,关于账上那几笔不明的支出,仲叙特地去询问了李书记。
李书记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但言辞却有些闪烁,“这还是原来程校长在时确认的支出,是为了建一间室内网球场。”
“学校还有网球场吗?我怎么没见到。”
李书记有些尴尬的解释:“在学校的南边,在原来废旧的学生公寓基础上进行改建的,不过还没落成,只把原来的公寓拆了,搭了一个框架,后来程校长走了,这个计划就搁置了。”
仲叙看得出来李书记还隐瞒了一些什么,只是一旦与金钱挂钩,任何事都变得敏感起来,前任校长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离职的,仅仅就是因为得罪了某一个学生吗?实情仲叙到现在还不知道。
已经过去的事,仲叙并不想追究,但今后的帐,他断然不会马虎了事,仲家不靠这间学校盈利,但他也不希望学生家长们的捐助,最后去得不明不白。
仲叙拿出学校的地形图,指了一个位置,问一旁的李书记,“李书记,您看我们的网球场是不是就计划建在这里?我想去看看,如果真的有需要,该建的还是得建。”
李书记看了一眼,点头表示肯定,并殷勤的问:“我对那边的地形熟,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吧?”
不过被仲叙婉拒,他这会心里没有打算,并不想大动干戈操办这事,“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回头再说吧,待会还要开个会。”
他虽这样打发了李书记,但随后又找胡秘书拿到了当时网球场的修建计划书,邮件发给了自己一个懂建筑的朋友,询问对方一个这样的工程,大概的工期和价格各是多少。
他并不是不信任李书记,只是对方未免太圆滑了些,多防备一些不会坏事。
38
这天天气尚好,趁着中午午休的间隙,仲叙特地抽了个时间,去了一趟学校南面废旧的学生公寓,网球场的建设进度比他预想的还要落后一些,仅把原来的学生公寓给推掉了,新的网球场的地基都尚未建成,工地里零零散散堆了一些建筑用的生产物料,有砖头、断裂的木板、碎玻璃等等,跟周围奢华的建筑和生气蓬勃的绿化比起来,这些东西着实有些碍眼。
这些东西就这么摆在这里肯定是不妥的,万一哪个学生不小心在这里伤着了,他仲叙很难担当得起。
仲叙心想着,一边拨通了后勤处的电话,让他们下午便派几个人过来,把这里先收拾收拾再说,有用的先找个地方存着,没用再按照学校的一贯规矩进行处置。
仲叙打完电话,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绕过工地,沿着石头阶梯继续往上走。
他虽到荣盛任职有一段时间了,但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他并没有光临过,他只知道此条阶梯的尽头,是位于半山腰的教师公寓,而中间会路过什么,他并不知道。仲叙心想,难得今天有机会,不妨趁机四处瞧一瞧。
仲叙走了几十个台阶,出现一条分岔路,这才发现原来网球场基地后面还连着一个运动场,因为中间隔着两排高大的松树,遮挡了视线,所以仲叙一开始并未发现。
这个运动场靠近教师公寓,想必平日里教师们用得比较多,因为与教学楼隔得远,来这里锻炼的学生比较少,所以仲叙才没听人说起过,而这会中午午休的时间,这里更加没几个人,几个篮球架均空着在。
仲叙正准备继续往上走,却听运动场的尽头好像隐隐约约有人声,仲叙带着好奇,朝那边走了几步。
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学生正坐在场边的双杠上聊天,个个都穿着篮球服,想必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打篮球的。
他们都背对着仲叙,因而只有仲叙能看见他们,他们并未发现仲叙。
他们聊得起劲,粗略一听,大抵是在聊暑期里外出度假的事,仲叙无心打扰,正欲转身离开,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他的耳朵,暂时阻挡了他离开的步伐。
只听其中一人愤愤的问:“莫言怎么还没来!”
接着人便有人回答:“他那小子,最近忙得很,谁知道又在谋划些什么!”
难不成李莫言也会来?难得他高三了,还这么有闲情,仲叙只是笑笑,并不打算过问。
但接下来一句话,由于事关他本人,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听有人无意间说了一句:“之前的计划也不知道实行得怎么样了,我估计够呛,人家可是圣楠的亲舅舅,背景硬着呢!”
只听众人一阵哄笑,接着便有人答道:“背景硬又怎么样,他小子手段多着呢!上次为了追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美人,把我们都丢在了巴厘岛,追着人家去了莫斯科,听说是艳福不浅,所以才乐不思蜀,开学了还没回来,后来还是人家仲校长亲自去请才请回来的,面子大着呢!”说完,那些人笑得更加欢快了!
仲叙此刻的表情,很难用简单的震惊来形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一个毛头小子给耍了。
在此之前,仲叙也曾想过,以他现在的身份,很容易沦为别人的笑柄和谈资,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玩弄于股掌。
仲叙无法想象,当他走在荣盛的校园里,当他气定神闲在餐厅里与这些学生打着招呼,当他在全体师生大会上讲话时,这些人是以一种怎样的、看笑话的心态在看着他?仲叙从未感觉这样屈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