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闲庭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而他抬起头后,却是冷冷地反问道:“那又怎样?”
“嗯?”杀戮僧一愣。
“其实你应该后悔。正因为你让我有这个机会增长功力,所以……我现在才用能力杀了你。”肖闲庭面无表情地将手搭在雪隐的刀柄上,仿佛再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杀我?”若不是被捆着,杀戮僧觉得自己都快要笑抽了。就凭他站立不稳的小身板,还有一把根本拔不出来的废刀?他现在连只鸡都杀不死,何谈杀人?
青音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肖闲庭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可是他却不能让肖闲庭在这么闹下去。杀戮僧是个很关键的人物,王爷一定还有事情要问他。所以,他只能慢慢走到肖闲庭身后,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可是,青音的手刚放到肖闲庭的身体上时,却仿佛被什么尖锐地东西深深刺进了手掌般,疼的他“噌”地把手缩了回来。紫影看他一脸愕然,知道一定是出了问题,目光也不由得深沉下来。
青音想向沈莲禀告,一抬头,却看到沈莲冷着一张脸,冲他摆了摆手。青音带着一脑袋的莫名其妙往后退了退,正好撞在赤痕身上。赤痕抓过他的手一看,借着月光,只见青音的掌心略带青白的肿胀,像是冻伤一般。
肖闲庭似乎并没有被周围众人的无言交流所影响,他只是变抚为握,牢牢地抓住了雪隐的刀柄。他闭上眼,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血去感受雪隐的情绪。
是焦躁,是狂暴。雪隐在肖闲庭手中震颤,仿佛在呼唤他一般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沈莲眯起了眼睛,他看到,雪隐的刀鞘竟然开始松动了。
“锵”地一声,清脆悦耳。
所有人的呆住了,所有人的双眼都死死盯着这个重伤未愈的少年。狂刀雪隐,此刻正在他的手中,刀身冻结了月亮的光华,闪耀着凛冽的杀气!
杀戮僧一张脸顿时青白,他不由自主想往后退去。可是身体被两个侍卫驾着,根本动弹不了分毫。眼看肖闲庭缓缓举起了雪隐,用力劈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让一切变慢了下来。大家的眼睛都盯在那柄慢慢下落的刀上,连心跳都瞬间静止了。不过,血腥画面并没有出现,在雪隐刀落在杀戮僧的脑袋之前,沈莲伸出禅杖,生生将雪隐架住了。
沈莲挡在杀戮僧前面,一身白衣被夜风吹得缓缓飘动。他清泠的眼睛直视肖闲庭的双眼,紧抿的唇角敛去了最后一丝笑意。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沈莲冷冷地开口。
肖闲庭眼睛一眯,并不说话,而是暗暗加了几分力气。那一把精钢铸成的禅杖竟然轻巧地就被劈成了两段。雪隐刀慢慢指向沈莲,明晃晃的刀尖映出了沈莲淡淡的面容。
“王爷……”赤痕忍不住轻声唤道。
沈莲的手在身后微微一摆,视线却没有从肖闲庭脸上移开。肖闲庭的唇发白,脸上血迹未干,那狰狞的样子,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可是他握刀的手在抖,那纤细的腕子,还承受不起一条人命的重量。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沈莲收了收心,故作冷淡道:“你要如何?”
“……杀了他……杀……”断断续续的音节自肖闲庭紧咬的牙关中磨出,听的让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要杀他?”沈莲追问。
肖闲庭猛地一瞪他,道:“他杀了疯子,所以……”
“所以你要杀了他,替疯子报仇?”沈莲平静地接过话茬,“你觉得,不笑把一身的功力和雪隐刀一起留给你,只是希望你帮他复仇,然后再走上他的老路么?”
听到这句话,肖闲庭的瞳孔明显放大了几分。周围的人也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沈莲缓缓道:“那和尚说的没错,要解你种的砂毒贯穿指,需要十年功力。可是你不欠我的,你身体内有不笑何止二十年的内力,我不过是做了个引导而已。要将这二十年的功力尽数传给你,不是个小事。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但是不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把雪隐刀传给你,你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苦心吗?”
“我……”肖闲庭颤抖着发出了一个音,开始动摇了。
沈莲慢慢伸出手,握住了雪隐的剑身。肖闲庭吓了一跳,却不敢将雪隐抽出来,只得看着鲜红色的液体自沈莲的手掌流下,慢慢流向自己握刀的手。那鲜红色仿佛有生命一般,扭曲着向他袭来,在他的心脏上生生划出了一道痕迹!
肖闲庭仿佛被针刺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握刀的手。他踉跄着倒退几步,颓然跪坐在地上。
“怎么了?”沈莲握着雪隐,一路走到他面前,冲他递出,“刚刚的气势到哪里去了?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怎么现在反而怕了?”
“我……我不要!我不要!”肖闲庭看着几乎被血染红的雪隐,再也受不了了。他抱着头将身体蜷成一团,痛苦地呼喊。
沈莲看着地上的肖闲庭,眼中浮现出一丝悔恨的神色,然而就像是夜晚的流星一样,很快便消失了。他挥挥手,示意赤痕将人撤走。自己则是捡起地上的刀鞘,和雪隐一起交给了紫影。
紫影结果雪隐的时候手有一丝轻微的颤抖,并非他懦弱,而是雪隐的传说实在过于离奇过于诡异,深深镌刻进了所有武林中人的心里。染了血的雪隐,更是十分的不祥。沈莲看出了紫影眼中的恐惧,忍不住一笑道:“刀就是刀,不管它有多锋利,也无法控制人心的。”
“那……它之前为什么拔不出来?”青音好奇地问道。
“雪隐是采自天山铁矿,性寒,刀鞘也是出自寒潭之底。所以只有用纯寒内力,才可以拔出来。雪隐的传说,不过是我当时编出的一个故事罢了,不必当真。”沈莲微微一笑。
“……”紫影和青音两人同时瞪眼,像是看到了诡异生物。
沈莲不再理他们,径自走到了肖闲庭身边。他看着肖闲庭颤抖不已的双肩,心底泛上了一丝酸涩。他索性坐在肖闲庭身边,仰起脸,将肖闲庭用力扯到了自己怀里。
肖闲庭愣了一下,在他的记忆力,似乎从来没有过如此待遇。原来被人拥抱是这样的感觉么?是一种温暖的心安……
压抑了许久的感情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化作晶莹的液体自眼眶泉涌而出。肖闲庭紧紧扯着沈莲的衣领,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痛快地哭喊了出来。
沈莲张着双手,有点不知所措。他尝试着轻轻拍了拍肖闲庭的背,却疼的他直呲牙。他看着手掌中贯穿左右的伤口,无声苦笑了一下。
这本不属于他的牵绊,会伤他多深呢?
第十八章:片刻安宁
四四方方一个小屋子,没有传说中的青苔潮藓,也没有传说中的滴水穿石。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与恐惧。
柳荷苑的囚牢从来不需要刑具,因为赤痕的逼供手段远比刑具要残忍的多。当沈莲照顾着哭的昏天黑地的肖闲庭睡过去之后,再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杀戮僧被丢在一个角落里,全身骨节寸断,已成一堆烂肉。再走近一点,才发现他双眼浮肿,眼白上翻。鼻子和耳朵里有鲜血流出,嘴角扯裂,下颌骨粉碎。
沈莲起了一身的恶寒,抖抖鸡皮疙瘩问赤痕,“他说了什么?”
赤痕耸耸肩,道:“嘴挺紧,就吐出四个字——鬼眼森林,其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鬼眼森林?”沈莲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你知道?”赤痕歪头看沈莲,“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鬼地方?”
“什么你你我我的,没大没小!”沈莲嗔责了赤痕一句,然而眉宇间的浓愁不减,“若真是鬼眼森林的话,那他可能就不是嘴紧,而是真的不知道了。”
“那这么说我完成任务了?”赤痕兴奋地眼前一亮,他真的很讨厌这里,各种阴森鬼气啊!
“嗯……还差一点……”沈莲淡淡瞥了一眼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杀戮僧,“把他处理掉吧。
“
“啊?又处理?”赤痕一下子垮了脸,“你明知道我最不擅长做这些的。”
沈莲看了他一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了赤痕的佩剑,一剑滑向杀戮僧的咽喉,然后还剑入鞘。整个动作流畅优雅,如电光火石。赤痕只是悠闲地抱着双臂,看着杀戮僧的咽喉处慢慢涌现出的一道红色痕迹,这才无谓一笑。
“不愧是王爷,干净利索!”
“少贫嘴,赶紧去办吧。对了……那个鬼眼森林,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沈莲没有再看杀戮僧,径直慢慢走出了屋子。
夜间小风吹得他发丝轻扬,掠过眼前。他抬起手,看了看手心处层层包裹的白纱中心,渗出了点点的殷红。杀人终归不是件好事,反正自己注定无善终,那么也不必拖累别人。
他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所有的感情全部褪去,这才慢慢抬起了头。
“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像是被风吹过来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那人随便裹了一层绿绸,身材纤细有致,柔若二月垂柳。他长发披肩,低着头看不清楚脸。
“碧晏参见王爷。”
这声音不粗不重,不尖不细,虽然好听,却无法辨别男女。
“我应该有下令让你和绛行时刻跟在皇上身边吧?那么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沈莲的声音冷冷的,带着愠怒。
“王爷请听属下解释。”碧晏似乎有点焦急,压低了声音道,“属下确是按王爷吩咐行事的。可是昨天夜里,王爷交代属下留意的那个太监忽然死了,属下马上放了飞传给紫影。可是两天都没有收到消息,属下担心有事情,这才冒险出宫。属下先去了安宁王府,见到了墨言,然后来柳荷苑见了紫影。奇怪的是,两人都说没有收到属下的飞传。”
沈莲眯起了眼睛,“被人截了?”
“截了倒也无所谓,飞传都是以暗语写成的,一般人看来不过就是一首打油诗。属下担心的是,某些人似乎采取了行动,封锁了皇宫和外界的联系。”
沈莲的眉间现出了凝重之色,他舔舔干涩的唇,果断道:“你现在马上回去,想办法跟绛行取得联系,没有我的命令,你两人不得轻举妄动。飞传也好什么也好,暂时都断了吧,不要被人捉到了马脚。”
“是!”
“走吧!”沈莲转过身去。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失落,沈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
“我没事的,你自己小心。”他淡淡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身后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
沈莲有些无奈,为什么他身边的影卫都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哄着骗着?而真正的小孩子,却装出一副成熟的嘴脸,跟自己较劲呢?
他抬头,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带着朦胧的美丽。
夜还长,却已无眠。
沉静如水的月光铺满青石砖的小径,渐渐延伸向远方,消失在藤蔓垂帘的拱门之后。沈莲错着步子,趟起空气,让轻微的小风裹挟在身体周围。四周轻悄悄的,偶有蝉声萤舞,偶有叶动风箫。抬头望着那一片明亮的星海,浩瀚无边,直欲让人一头扎进去,再不出来。
沈莲闭起眼睛,唇角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美景如斯,却只能拿来祭奠。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吧?那名为幸福的回忆。
另一个角落里,肖闲庭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穹宇之下,那绝代之佳人才是整幅画卷的点睛之笔。朦胧间,他的眼角眉梢淡漠如月光,唯有唇边那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让周围的景色都为之改变。可惜的是,如此美景,却被沈莲接下来地一句话破坏殆尽。
“憋醒的?茅厕在那边。”
“……”肖闲庭涨红了脸,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沈莲微微皱起了眉头,“地上凉,你伤才刚好……”
“我睡不着。”肖闲庭小声打断沈莲的话,“一闭眼,就都是那胖和尚和不笑的脸,吓人。”
“噗~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沈莲脸上露出明显的幸灾乐祸,他晃晃悠悠溜达过去,并排坐在肖闲庭身边。
肖闲庭的脸已经洗干净了,之前没注意,他脸上的伤痕竟是一边三道,十足一张猫脸。沈莲玩心大起,猛地伸出手,捏住了肖闲庭的两个腮帮,用力扯。
“唔,痛……”肖闲庭疼的直叫。他本来眼睛就大,此时更是蓄满了泪水,显得楚楚可怜。趁着沈莲看愣的瞬间,肖闲庭两只小猫爪不甘落后,也抬起来去扯沈莲的腮帮子。沈莲当然不能被他扯到,赶紧往后一仰。
这台阶虽然不短,可偏巧沈莲正好坐了一个边儿,这一仰,就“扑通”一声从五层的台阶上摔了下去。肖闲庭让他扯着脸,只好顺着他往前一扑,一头扎进了沈莲怀里。
“哎哟!”音高完全不同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默契地重叠,惊飞了树上的休憩的鸟儿。
青音吓得一激灵,赶忙从屋顶上往下看去,顿时红了脸。
紫影不明所以,凑过来想看,被青音捂着眼睛拖走了。
“怎么了?”
“别看了,会长针眼。”青音悔地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那么积极,王爷在院子里呢,还能有什么大事啊!回去怎么办啊,长针眼很难看的……
“呃……咳咳……”这一下可撞得沈莲直抽气,这小子不沉,但是那一身的骨头可不软。
肖闲庭倒是挺舒服,沈莲别看瘦,身上还挺有料。他撑着地准备爬起来,正巧对上了沈莲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好看,细长的眼尾处,不知承载了多少风韵。还有他眼尾的那颗痣,小小的圆圆的,好像……
看着肖闲庭发愣,沈莲不禁失笑,拍拍他屁股道:“还要趴多久,你想压死我?”
肖闲庭这才回过神来,他像只受了惊的猫一样蹭楞从沈莲身上爬下来,乖乖蹲坐在一边,把红透了的一张脸深深藏起来。
他的反应还真好玩,沈莲一手支头,躺在地上打量肖闲庭,笑得促狭。
“喂,口水流下来了!”
“啊!”肖闲庭赶紧伸手去擦,一擦,这才知道上了沈莲的当,噘嘴瞪他。
沈莲笑得前仰后合。
肖闲庭的脸愈发地红了起来,他双手捧住脸颊,再不理沈莲,独自回房去了。剩沈莲自己躺在原地,翘着二郎腿,满足的笑了一晚上。
第十九章:清幽之所
天刚蒙蒙亮,常子涧就已经着衣洗漱完毕,准备去后厨看看客人们的早饭准备地如何了。他一只手托着算盘,边走边快速地计算着什么。绕过小湖,穿过走廊,当常子涧收了最后一个算盘珠子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愣了一会儿,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懊恼地一抽嘴角。
“啧,走错路了……”
继续往前的话是怎么也到不了后厨的,常子涧只好选择原路返回。可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身边就是沈莲休息的院子,透过拱门可以看到,两扇厚重的木门紧紧闭着,没有丁点声音。以往这个时间沈莲确实还在睡觉,没有动静也正常,可是……似乎有点安静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