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确说过。”墨夜接过去道:“所以,承恩公是在吃醋么?”
“什么?”
对方挑了挑眉:“你看子沐如今受宠,就受不得他人比你更得势?于是教唆百官一起来给朕施压?朕当然只能以为,是朕的旧爱吃新欢的醋,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这一句话深深刺痛了洛浮夕,洛浮夕一时间不知道墨夜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希望自己吃醋,还是愤怒自己去找子沐劝说一事?手腕还被他捏在手心里,因为疼痛,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帝君什么意思……洛浮夕不明白。臣只知道……那些朝臣都是国之栋梁,为了帝君和国家好……”
墨夜一听,更加愤怒了:“你不明白?你们都说为了朕好!生不生儿子,是朕的事!朕宠谁!睡谁!也是朕的事!是朕的家事!还有你,洛浮夕,你也管的太宽了吧?”
“帝君!忠言逆耳!”
——啪!
一个巴掌,摔在了洛浮夕的脸上,将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洛浮夕倒地,一手拂过刺剌剌瞬间微红略肿的脸庞,不可置信的看着刚刚出手施暴的墨夜!
他,居然打他?为了这事打他?
震惊,瞬间万般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整个御书房沉默了,连墨夜也被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所镇住了,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冻起来,只是四目相对的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墨夜因为刚刚洛浮夕那句“忠言逆耳”彻底震怒了,他一心以为洛浮夕会跟别人不一样,没有想到在官场打滚这些年,说出来的话,也是这般的没有温情,将他只看做了君王。他一心想要得到他的心,每每就被对方挡回来。看着脚下的洛浮夕惊恐的瞪着双眼,好像要渗出水汽,一手敷在被掌掴的脸上,无比哀怨。
墨夜的心底一瞬间被这般娇弱的他所触动,不由后悔万分,可打人的是他,难道要他对一个冥顽不灵的臣子道歉么?
“你……”墨夜不知道说什么,放柔了声音,百味具杂,只道了一个“你”,再不知如何接下去,慌张地伸出手来,将要扶过洛浮夕。
可洛浮夕以为那伸出的手是要再欺负他,吓得连忙躲开了,朝后跪了一步,再次对着墨夜跪下请罪道:“臣失言!臣有罪!请帝君责罚!”
墨夜伸出的手,晾在了空中,他居然没有接!?而嘴巴里出来的,还是这般的官腔,毕恭毕敬,以一枚臣子的姿态向他请罪。
他眉头深锁,刚刚才压住的怒火,又被撩起来,对着地上的这个人冷冷道:“洛浮夕,朕可以给予你无上的权利,明日也可以收回来。要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等最后后悔莫及!”
洛浮夕的劝说和游说,是失败的,不仅没有成功,还险些搭进去自己的未来。他知道,自此以后,墨夜会更加小心提防他,以防有一日他功高盖主。洛浮夕痛定思痛,决定跟墨夜辞官,洛水国,他是断然回不去的,他还是质子,可就此辞官什么事情也不管,做一个富贵闲人也罢。
可是奏疏上去了好些天,也不见墨夜批回来,找韩来玉去打听,得到了这样一个口信,说是墨夜当日看到了洛浮夕想要辞官的奏疏,半天愣在书房没有说话,那脸色黑得跟黑炭一样,最后忍不住,还是将那份奏疏丢在了一边,压着没批,也没有发。
墨夜将这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洛浮夕只好继续乖乖地行走于内阁,只是为人处世更加小心谨慎罢了。赵阁老和范白宣在得知他发了一道辞官的奏疏后,不由都捏了一把汗,说他太过冒险,本来想要以退为进,可保不济万一哪天墨夜脑子一热就真的辞了他,罢了他的官,那么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洛浮夕倒好,反而更加轻松了,只对二人道:“是的我,终是我的,若不是我的,强求不得。”看得很开。
只是这墨夜专宠子沐一事,并没有解决,子沐似乎更加肆无忌惮,墨夜将这事压了下来,朝中尽管有人不满,却也不敢再有大的动作,因为几日后,墨夜下发了一道圣旨,说谁再敢越界涉及后宫皇家私事,以居心叵测有试图干政之嫌疑,立斩无赦!
朝中这才都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委实安静了一段时光。
几个月后,一个从洛水国传来的消息,振奋了洛浮夕这段时间阴霾的心!
那在位四年的洛水国女主沉曦,将第一次以国主的身份,上京朝岁!随行的,还有在南疆镇守多年的兵部侍郎沈绥良,如今也一并回京了!
九十四.准备反击
沉曦公主,不,今日的洛水女主沉曦,带着几百人的队伍,进京朝岁。数十车的财帛贡品,跟兵部侍郎沈绥良一起来到了京城。
在位四年,前三年是整理国家,将原来因为连年战祸而国力疲弱的洛水好好休养生息一番,沉曦在沈绥良和南疆大军的帮助下,夺得了洛水的政权,又将他的王叔赶回了封地囚禁起来,连着那个叫【莲姬】的女人一起。随后花了一年时间,走遍了洛水国的每一寸土地,与她的子民一起下地种粮,重新建造官道,修桥修路,百废待兴。沉曦又知民间疾苦,屡减税赋,就此四年过去,那原先荒乱的土地,又再次散发了欣欣向荣之景。如今第四年,有了好收成,国库日益丰厚,这才有闲暇亲自上京拜谢帝君当年的慷慨解囊。
那数十车的贡品里,有洛水南国的珍珠玛瑙,顶级山茶,名贵药材,各色手工艺品,全部颇为贵重,实乃倾一国之力。而对沉曦而言,这不仅仅是朝岁拜礼,更是叫旁人看看洛国不负当年国弱,人人可欺,跟长了=在京中为官的小王洛浮夕的本家志气,不让别人小看他洛水。
洛浮夕曾经是礼部侍郎,在塞外几年,这虚衔还在,如今回来了,以国礼待之的对象又是家姐,礼部侍郎的活儿自然落在了洛浮夕身上。
兵部侍郎沈绥良早先一步回来,南疆四年,当初征讨逆军之时,家里的嫂夫人怀有身孕,如今得一虎头虎脑的四岁小儿,自是共享天伦之乐去了。那范白宣和他一起,替沈绥良接风,三人把酒言欢,席间也说了一些洛水的新闻,大都是国泰民安,女主治国有方的喜闻。洛浮夕在京城也有耳闻。喝多了,说着说着,沈绥良便嗷嗷地痛哭起来,全不顾自己侍郎身份了。
范白宣和洛浮夕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就惹到了他。左右劝着也都不得法。最后那沈绥良才擦干眼泪道:“离家四年,才知思家之情,洛大人自知我们这种在边塞的监军之苦,当年于拙荆一别,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如今回家了,那小儿却怕生的厉害,着实叫我心疼,竟不知道此后要如何补偿为父的责任。”他见到范白宣又道:“想来好生羡慕范兄,合家在京城共享天伦,嫂夫人如今已怀胎十月,不日就可亲眼见儿女生世,如何不叫我羡慕?”说完又是蒙灌了一回酒,喝得最后不省人事,叫家仆送回了侍郎府。
洛浮夕看他这般如同孩提的醉态,哭笑不得,收拾了便从酒楼出来,走到门口,转而问范白宣:“嫂夫人可是到了产期了?”
“恩,就是这个月底。”范白宣不好意思起来。
“哦,那么快,”洛浮夕笑了笑:“赶明儿老弟我替嫂夫人求一对母子平安的神符,这回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范白宣嘿嘿地笑了两声,见到洛浮夕在司幽的搀扶下就要上车,急急追过去道:“帝君因为专宠一事责难大人,连我都有子嗣了,帝君在位八年都没有孩子,已经引得朝中上下不满了,暗地里说要联名上奏替大人正名!”
洛浮夕停下脚步:“切不可为我再上书,以免越描越黑,帝君有何打算,他自有分寸,既然说了【再提这事,就斩立决】,何必去摸老虎屁股?”
那马车的车轮咕噜咕噜响,直朝着洛公府驶去,洛浮夕端坐车内,转念想起来,的确如此,如今过了八年,心心念念要个儿子的墨夜居然就此忘了这等大事,那子沐到底是何等的能耐竟叫他连儿子都不要了?
洛浮夕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一半就是当日墨夜在御书房掌掴过的,一想到当日的情景,顿然就觉得半边脸刺痛的厉害。
洛水之主沉曦进京朝岁了!
墨夜在勤政殿拜礼接见,又着文武百官一起陪同,大礼行闭,举国宴款待,再则互通国书,昭告天下两邦友谊万古长存。四年前的沉曦公主,若还有少女的羞涩,那么如今的女主沉曦,便浑然是一代贤明女主的身姿。
她身着流云祥瑞花纹朝袍,发髻高高束起,头戴洛水国主的头冠,腰佩象征王权的宝刀,对着大殿行礼,仪态万千,举手投足,无不散发成熟的王者气概。再谢过墨夜送上的酒后,与承恩公四目交接,那一眼包含了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千言万语化作暖人的一个眼神,彼此便能够心灵相通地明白对方的意思。
洛浮夕从沉曦眼里读到了坚韧,坚持,和坚强。沉曦则从他眼底,看到了隐忍,坚守,和勇敢。
答谢礼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沉曦得了空闲,过府跟洛浮夕说说话。
久别之下的叙旧之情太过煽情,两个人端坐桌前说了一天,从那次洛浮夕自南疆别后,一直说到了两个人见面之前,她是如何冲破层层艰难阻力夺得王位,又是如何重新建造了新的洛水,这期间的故事,恐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家常话暂且不表,洛浮夕询问了那个王叔和莲姬的事。
“那个叫莲姬,难道后来没有跟姐姐说什么么?”
“莲姬?”沉曦脑海里映出一张绝美的脸,随后道:“她算不得恶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劝说王叔放弃王位,搬回封地去,可王叔根本不听她的,执意要跟我们兵戎相见,最后才会一败涂地,被赶回了封地,莲姬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个莲姬说的没有错,当初她确实跟洛浮夕立下誓言,若他能帮她将信物带给赵阁老,便会劝王叔放弃王位。看来将信物转交给了赵阁老后,两个人又联系到了。她跟赵阁老到底是什么关系,洛浮夕并没有权利知道,只是这个女人并没有食言,劝说了王叔回封地一事,确实让他感到意外。
两人多年未见,彼此有太多的话,说着说着,那沉曦突然道:“怎么不见子沐?他不在你身边伺候了?”
“子沐么……”洛浮夕讪笑道:“姐姐还不知道吧,他如今已经是帝君身边最得宠的公子了,帝君为了他,连子嗣之事都完全不顾了呢。”
“什么?”沉曦有点不信。洛浮夕跟墨夜之间的种种瓜葛,沉曦是清楚的:“你说,帝君宠爱子沐?那你……?”
“我?”洛浮夕笑了:“我不过是他的臣子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曦并不相信当初情同手足的两个人,两个人居然有了这般芥蒂,洛浮夕便只好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向沉曦道明。
沉曦若有所思道:“子沐在身边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么?我不相信他会这样不明事理,况且,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确实害他为了张先生,被囚在宫中不得自由,他要恨我,也没有错。”
沉曦走到他的身后,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你若在这里过的不开心,不如就此跟我回洛水,我向帝君承明一切,如今洛水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能回来,我们姐弟必定能开辟一番盛世,若你想成为一国之主,姐姐也可以将王位让给你!”
“不!姐姐!”洛浮夕急急站起来,一口拒绝了沉曦的建议,也不知在顾忌什么:“姐姐还是洛水之主,我去了反而会引得动乱,何况,若我回去,墨夜怎么会放掉一个身份特殊的质子呢?”
“找别人代替你,我洛水的王公贵族不会不肯。”
洛浮夕笑了:“当初王父为了换得一片安土,将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也送了出去,虽然我是代替姐姐留在了京城,可如今,我早熟悉了这片土地,心里再容不下其他地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喜欢上了墨夜?”沉曦今天再跟洛浮夕的交谈中,不断地被震惊着,刚刚子沐那个事情还让她惊魂未定,现在看到洛浮夕在问题出来后一直保持沉默,更是吓得不轻。
洛浮夕并没有回答沉曦公主的问题,只是道:“但问姐姐,还恨不恨墨夜?”
对方想了想:“恨,怎么不恨?两个王兄的死,不是这样说忘就忘的,如今因为洛水实力弱小,天朝又太过强大,不得不俯首称臣,前来朝岁,可这国破家亡的仇,还在我心里压着。不管墨夜做了多少补偿,依旧忘不了那日两位王兄的尸首抬进王宫时的惨状。”
“若能报仇,姐姐是否愿意牺牲?”
“牺牲我么?呵呵,”她笑了笑:“若牺牲我一个,能让千万百姓就此不用受到天朝的管制,自己过自己的舒坦日子,死我一个又何妨。”
隔了两日,墨夜邀请了沉曦与后宫共同饮宴,陪坐的皆是洛水的人,洛浮夕和子沐全部在场。墨夜不过是在御花园设了一桌小席,说是为沉曦公主邀约了旧人,叙一叙。
席间墨夜频频举杯,道:“难得洛水的美人们一起聚首了,今日不谈国事,只说家事。朕跟沉曦公主也算有缘,当年要不是洛大人救姐心切,说不定沉曦公主已经成为了朕后宫中的后妃了!”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故意为之,在坐的三个人听了都觉得有点不大舒服,墨夜只当自己是喝多了,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揣着明白装糊涂。在沉曦公主面前,那子沐也一道陪着笑脸,说说场面话,可每当跟洛浮夕接触时,总是透露出些许隔阂。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两人芥蒂很深。
墨夜多喝了一些,随性问道:“朕记得沉曦公主当年进京时,已是适婚年龄,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可有王储子嗣?”
沉曦脸一红,促狭道:“本王一心忙于政事,未曾招婿,自然也没有诞下子嗣了。”
“哦。”他应了一声:“国主年轻貌美,又能耐非凡,实属女中豪杰,一肩挑下一个国家的命脉,恐怕很是辛苦,找东床快婿,谨慎些是要的。……呵呵,我天朝皇亲国戚中有不少适婚的男子,若国主有兴趣,倒是可以联姻!”
沉曦公主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玩笑话,也没有当做认真,一面笑着领谢了。
晚上从宫中回来,洛浮夕带着沉曦一道回府,走在御花园安静的小道上,突然听到花丛中有宫娥们在窃窃私语:
“你看到了么?今天那个进宫的美娘子就是承恩公大人的姐姐,洛水的国主,真是漂亮。”
“哎呀呀,你还说呢,这个承恩公身边的人,哪里有不好看的,子沐公子不也是他身边的么,结果你看倒好,这个人一进宫,帝君连看都不看咱们家的娘娘了,娘娘终日以泪洗面,这跟守了活寡有什么区别?真是叫人看着可怜。”
“可不是,上一回带进那么漂亮的子沐公子,如今要是再带进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娘,后宫里的娘娘们都要被洛水的挤走了呢!”
“……”
送洛浮夕和沉曦出宫的,正是韩来玉,如今在他们面前听到了这般乱嚼舌根的话,倒是把韩来玉吓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火冒三丈,刚要准备发火去呵斥那几个宫娥,就被洛浮夕拦住了,笑着低声道:“人言可畏,说话是别人的权利,我们不听便是,走吧!”
说完也不理会那些人,拉了沉曦和韩来玉就走。韩来玉愤愤不平,一路上骂骂咧咧,还说要帮洛浮夕重新取得墨夜的信任云云。洛浮夕统统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