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没有办法骗他说,这个世上没有同性恋这种物种。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他只是客观地描述着事实,的确没有带坏他的任何想法。
常建此时却长长吐了口气道:“那就好了。我爱你,没错了。”
顾济舟的眸子幽暗不见底,心中何尝不是装着这少年的一颦一笑,自己常常辗转反侧,心中也不知经过多少挣扎。但现在,他也只是轻敲他的额头道:“小孩子,哪来这么多小心思,快点背单词吧。”
常建只得又去背单词,一边嘟嘟囔囔地道:“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两年后,常建十六岁,顾济舟刚刚完成了一年多忙碌的考试和实习,终于拿到医生执照,可以回国了。罹让这两个人都熬得有些急不可耐。
“你教我人类的爱,却不让我碰它,为什么?”他弹奏完那只为他做的曲,质问着顾济舟。那个教他一切的人,唯独没有回应他的爱。
然后,这一次,顾济舟什么都没有说。他用行动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当他被火热的身躯覆盖时,身体有着强烈的痛,心中却是酸涩中带了得逞的甜蜜。
这便是爱吗?
我爱你,顾济舟。十六岁的自己似乎这样在心头自语过。
“对不起……我爱你……”刚刚欧阳光曦在昏睡之前,这样明明白白地对常建说过。
这是个不轻言爱的时代、这是个沉闷拘谨的世界。欧阳光曦也是个谦谦君子,内敛深沉。他这样爱的表白,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啊!
常建从积压的往事里抽身而出,抹抹眼角的泪水。
原来爱与被爱,从严都不是这样轻松的。就像痛与欢乐总是交织的。
第二天,欧阳光曦和阮无痕出了谷。
他们出谷并不需要“挥手自兹去”,更不需要遥遥地看着马车PP、飞机PP、火车PP,在后面追赶半里路。
欧阳光曦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念了最后一个归去诀,便消失了。
从此,常建在谷中变得百无聊奈,心头空虚了一大片,如同荒漠。
在谷中的岁月,日复一日,昨天和今天没有区别,今天和明天也没有区别。
但是阳光很好、空气很清新、环境很清净,神厨的菜式丰富,虽有一些田间劳作但工作量可以承受。同时,本谷的另一个修罗很忙,忙于日日夜夜与自己的老妻腻歪在一起,说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常建有时候会问问正在天台的藤椅上晒太阳的温仪大人。
“大人,你是智者,你能告诉我,这世上什么是爱吗?”他望了望如同枯藤老树一样的那个白发老者。
温仪懒洋洋地半睁起眼道:“懂不懂爱和智商高低没有关系的啊。所以……你的问题太深奥了。茹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东西,我如何笼统概括?”
常建又不依不饶地问:“那温仪大人,你一生爱过人没有?”
温仪像瞧白痴一样地望着常建说:“对不起,我一直真的没有爱过”人“,我爱的是某个比你犀利得多的修罗。”
这是常建最后一次和清醒状态的温仪大人的交谈。秋天来临的时候,温仪的情况越来越差,药圣早是什么招都想遍的,十九也只能摆摆头。
千秋望着深度昏迷的爱人,背对着常建道:“我现在很后悔自己选择了法系,而放弃了治疗系。如若我当时选择了治疗系,现在我便不会束手无策。”
温仪最终还是没从昏迷中醒来。他的遗言并不多,对于自己的后事则早就交待过了,要一身白衣,躺在鲜花中,在日光下被烧得一干二净,尘归尘、土归土。
一众人悲痛地完成着他最后的遗言。千秋却一反常态,面色并无太多悲戚,只是冷静地逐项做好工作。例如帮温仪把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头发束得一丝不乱,连那些鲜花的排布也都有条不紊,如同机械。
末了,他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最后再与他说一会儿话。”
常建等人只好退得远远的。要亲手烧了爱人的尸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许他需要点时间,也许他需要独自与温仪大人再说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情话。
过了不久,那鲜花丛中真的开始冒出浓烟,火光冉冉升起来。
但烧了许久,却不见千秋出来。
“师祖大人……”剑圣凌空一跃,想要冲过去一看究竟。
结果发现鲜花丝处被设置了火之结界,根本无法穿透。
众人只好求助地望了望常建,常建一看情势不对,只得咬牙施了闪现术,花了许多魔法,穿到了现场……
这是怎样的情形啊!
鲜花丛下是干柴,之前早已经备好的。显然千秋已经点燃了那些柴火,但是他却依然保持着拥抱爱人的姿势。
“千秋……你快出来……”常建作势去拉。
不料秋千却直接把常建变成了只乌龟,直害得常建有心无力,只能原地转圈,别无他法。
“千秋……你到底要做什么……”常建内心呐喊着。
只见千秋那美绝的双目里涌出两行血泪。修罗的眼泪,那是鲜血的颜色啊……
常建第一次见到同类在他面前流着泪,心中惊骇震动。自己是个泪点低的哭包,可是连千秋这样的铁血男儿都泪如泉涌,他内心该有多悲痛!
千秋看着爱人的尸体在大火中慢慢烧焦,自己却只觉得热,身体并无多大异样。于是自言自语道:“凡间的火,烧不化我呢?”说完,凄然一笑,从掌中衍生出一团火焰,往自己心口处重重地拍去。
“啊……”一声惨叫直冲云霄。
千秋看着自己的心口燃了起来,疼痛地脸都扭曲起来,一边却还拉扯出一丝微笑道:“常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千百年来,许多修罗最终的下场都是万劫不复,鲜少人能修成正果。所以这所谓的修罗道本身便是一个骗局。”
常建心道:“骗局?”
千秋又搓了个火球,往自己的腹上按过去,疼得又尖啸一声,然后痛苦地道:“太多的修罗最后情关难过。眼看着爱人生老病死,自己却一生不变,永远年青地活着,有多寂寞、有多痛苦……往后你便会全部尝到。温仪是我来这世间的第三个爱人,我已经受够了。我现在再也不要再经历一场爱恋,哪怕魂飞魄散,我也要随他而去,再也不要有机会爱上别人……”
常建听了些言,万分伤感,只能在乌龟状里又暗忖:“只是你这样陪了他而去,又能怎样,做人何必太极端?这样自戕,不疼吗?”
千秋自是会读心术的,凄美地一笑,道:“当然疼。用三昧真火,神魔都能烧成飞灰,如何不疼。阎罗王为了爱人,在这样的火窟中受尽四十七天火刑,比我现在更疼……常建,等有一天,你懂得爱了,便会知道,为了心爱的人,再疼也值得,哪怕最终会烟消云散,也至死不悔……总有一天的……”
常建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一点一点吞噬着千秋的面庞、身躯。他生平所见之酷刑,无出其右,所谓惨绝人寰,大约如此。
待到那些扼制不住的惨叫声渐渐消失,结界也破了,众人都跑过来扑地而哭,常建也恢复人形,眼前只剩一堆飞灰。
秋风一过,灰飞烟灭。
常建的眼角涩涩的,突然想起那样一首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突然很敬佩这些为爱而死的人。如琴圣杜晦风、如千秋。还有那个为爱受刑,生不如死的人——阎罗王。
第二百二十一章:女人心,海底针
这是晋国最美丽的一处行宫。
古老、幽美、神秘。
单看外表,以为是在某个江南古镇,而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
这便是月姑娘泉暗道可通的佛堂。
不过这清净之地,此时却戾气难消。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
一个妇人咬牙道:“枉我一直这样疼惜你,却不料还是养不熟。现在倒好,居然背叛本宫。”
“啪,啪,啪……”三个耳光一次比一次更恨更辣。
那个被打的女孩子嘴角挂出一抹鲜血,却依然笑着,面不改色,也不吭一声,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妇人脚下。
原来二人正是莫无瑕和百里缨月。
莫无瑕也打得累了,只得坐到椅上,半喘着气,半嗔着数落她的不是。
百里缨月幼时也在深宫中长大,自是懂得进退分寸、察言观色。过了半日,百里缨月见姨母的气也消得差不多,忙不失时机地爬行到他膝边,红着眼睛讨好道:“姨母,我再也不敢了,我也并不是有心要背着你做这事,只不过不想见着自己弟弟死罢了。”
莫无瑕气乎乎地道:“弟弟?你只记得他是你弟弟,却不记得这孩子的母亲当年得你父王一人独宠,让你母亲凭白地留了多少泪。也不记得这孩子的姨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
百里缨月心中冷笑道:“你不一样和那个凶手密谋着什么,当我是傻子吗?”但面上却一脸平静,一边讨饶一边道:“姨母,我知道您素来最疼我了……我再也不敢了,好吗?而且此次虽然我没经姨母允许便去了庞国见十九弟,是我不对……但是达到的效果不都一样吗?听说十九携了常建见了鬼谷,而鬼谷在哪里根本没人知晓,所以他便不可能回到晋国,那岂不是变相地达到了目标?姨母,这叫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莫无瑕只得用手指按了按额头,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和你母亲一样自以为聪明,却糊涂透顶。你这通风报信,十九跑去躲起来固然没什么,但可眼的是他居然把常建一并带着逃跑不见了,这可坏事了……”
百里缨月忙奇怪地问:“那常建,又与王上的病有什么关系?”
莫无瑕警觉地瞧了瞧百里缨月,似乎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羞愤地啐道:“我把你当亲闺女、心腹一样的看待,却不料被你耍心眼,此番我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再不向你透露半分,往后你也莫要成日跟着我,寻着合适的人家,就把你嫁了,这样我便再也不欠着你妈半分了。”
百里缨月一听这话,急了,忙抱着她的腿道:“姨母,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月儿伺侯你左右了吗?不要把我随便嫁给那些蛮子,不要啊……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就是在您身边做牛做马,也强过嫁给那些不认识的臭男人,往后月儿也再不敢忤逆半分,好吗?”
莫无瑕却冷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默果儿,可是默果儿却避你如蛇蝎,一门心思都在开疆拓土,打仗立功上,你这样等下去,耗尽的可是自己的青春,别说我现在没提点你。女人和男人不同,青春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虽然莫无瑕本来有心把这姨侄女许给儿子,亲上加亲,可看了今日的情形,心反而淡了,不杀她已经是恩宠了,满心里只想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孩子撵出去。
百里缨月见了此状,也心里明镜一般,只得吐了口气,坚决地说道:“谢姨母提点,月儿不敢对表哥有丝毫奢望,但也只求未来可以嫁与自己愿意嫁的人,若一辈子也不愿意,那月儿就在这佛堂中对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不怨任何人。”
莫无瑕的眼睛却如潭水一样清冷,幽幽地道:“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可以坚贞不二,一生只爱一个人,得知我幸,失之我命。可是等你经历了每夜绝望无边的默认,而这种黑深不见底,把你身上鲜活的青春慢慢吸光殆尽,寂寞像一把小刀,凌迟着你身上一边发光的东西——傲慢、才情、理想、热情……这样的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到那时候,再回想起你年少时的坚持,多么可笑……”
百里缨月鲜少见到莫无瑕有如此感性的时刻。平日她总用雍容孤高把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现在的她,仿佛才是作为纯粹女人的存在。
但她的伤感转瞬即逝,下一刻,她已经起身,敛了面容,又恢复到那个晋国最有权利的架势。她一身白衣,连鞋子也是惨白色,发髻上戴了朵凄美的白花,清冷绝丽、我见犹怜。
“好了,王的葬礼要开始了,你起来吧。搀扶住我,寸步不离,特别是我一会儿要昏倒的时候……”
“遵命,王后……”百里缨月缓缓地站起来,不服膝盖和脸庞的生疼。
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现在正迎着轻风,面目虽然凄切,脚步却是意气风发的。
从一个平凡的女子,到公主,到王妃,到王后,到王太后,再到王后,她只不过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追逐理想,也许并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了?
缨月只是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诗: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缨桃,绿了芭蕉。
这是百里国最尊贵奢华的宫殿——“瑶华殿”,王太后的寝宫。
刘邈蔓正在焦急地等一个人。
“太后,皇上又在大殿上……”一位宫女心急火燎地跑来报告,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刘邈蔓显然无心于计较此事。
她的二儿子百里蟠自登基开始总是状况不断。头先几年,还可以说他是年幼不懂事,于是在大殿上睡着了什么的还有个托词。可如今他已经十岁了,却……
以前他在宫中,成日黏着大儿子百里葺鳞,脾气倒还好些,只是黏得紧、半刻不离。如果百里葺鳞被贬到白水城做王爷,这孩子的脾气就越发任性、狂躁,天天哭着闹着要哥哥、哥哥……本来一年里倒也有两个月是要送去白水城,但身为王上,总不能一大半时间都不在京都,于是到了京都他便拼了命,每天各种闹腾。
嚷嚷绝食、殴打百官、大闹朝堂、龙椅上撒野,种种状况、层出不穷。
就算是民间十岁的孩子,也决计做不出他的这些行径。
“他又怎么了?”刘邈蔓一睁凤目,直把那个来报的小宫女吓得不轻。
“殿……殿下刚刚在大殿上尿了裤子……还……还……”宫女全身抖得像片树叶。
“说啊……”
“殿下还把屎拉到裤子里……现在朝堂上下臊臭难闻,现在百官都在下面唉声叹气,摄政王气得脸都绿了……”
“还不给我把他抱出来洗干净……”
“殿下现在哭着嚷着不给人靠近,只是叫哥哥、哥哥,而且……太后您也知道现在殿下的气力不同寻常,平常一两个人根本没办法近身……”当然主要是殿下身娇肉贵,谁敢去强行绑他下龙椅?把殿下拖下龙椅,他们想找死啊!
刘邈蔓气得花枝乱颤,朝那宫女的心窝子狠狠地踹了一脚,骂道:“死奴才,两个人拉不住他,就四个人,这等尿裤子的小事还需要和我通传?给我滚!”
宫女连滚带爬、满脸泪花地跑出去,只留了刘邈蔓铁青了脸,拿了满室的古董玉器出气。心中暗自把所有人都咒遍了。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自作孽,结了此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