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沉默良久,他抬头道,“如果我牺牲在战场上,皇上已经答应帮我照顾你了,他对你有意我能看的出来……”
“闭嘴!”眼泪湿答答的落到脸上,我用力瞪着他,“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交给别人?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跟我两不相欠?我告诉你,尉迟廷宇!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就是死也会缠着你不放!你个混蛋!王八蛋!我恨你!恨你!我恨……”
怨怼的痛骂被他炽热的双唇阻挡。
我在他的口中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
不知道他会走多久。
更不知道,他会走多远。
我怕那是我所不能触及到的地方。
狐狸还是走了。
我从皇帝派来的人那里得知,侵略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已经攻下两座城池五处要塞。若不是因为大成是个泱泱大国,怕是早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分割了吧。
原来狐狸已经离开一个月了啊,挨千刀的也不说写封信给我,真的好想他啊。
如果这次狐狸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对不起了单玉仁,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的命退还给你,我不要了。
韩子墨美其名曰照顾,派了高手守在我的四周,上个厕所外面都要跟着一个,真不知道狐狸跟他说了什么,把我盯得跟个要犯似的,弄的我还有些受宠若惊。
眼看着园子里的花开了,风驻了,狐狸仍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我拎着个锄头想着在哪给他安置个衣冠冢比较好。
地方得大,要不我躺不下。
这日晚上又做了梦。
梦里那人长身玉立,笑意盎然。
“狐狸?”我试探的叫了一声。
那人渐渐走近,我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是你……”我瞪大眼睛,“升鹤!”
他笑着冲我招招手,“你别怕,过来。”
我警惕的看着,“你要干什么!”
他很不给面子的拉着脸白了我一眼,“干嘛,我能干什么?看看我自己过的好不好不行啊!”
我吃惊的说道,“你是死了吗?”
他说,“废话!我要是不死,还有你什么事。”
我说,“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失落的笑笑,“回来看看。”
我说,“你是想看狐狸吧。”
他挑眉,“狐狸?”
老实说,我现在真有一种人格分裂患者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错觉。
我点头,“就是尉迟廷宇。”
他哈哈大笑,“这个名字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说,“你来晚了,他去打仗了。”
他说,“我知道。”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我是从他那边回来的。”他瞪我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怕我占他便宜啊!我倒是有那个心……”他咕哝着,“我是来传话的。”
我说,“传话?”
他说,“嗯,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很好,只是没日没夜的忙也没时间给你个信,叫你担心了,让你好好照顾自己,还说……”
我紧张的看着那张与我完全相同的面孔,“说什么?”
他笑的不怀好意,“还说你要是寂寞了就让我陪陪你。”
我连忙后退数步,双手一通乱摆,“不不不不,小的无福消受。”跟他?这跟自攻自受有什么区别?
他爽朗的大笑,“你真有趣!我都舍不得走了。”
我说,“您还是请吧,别吓我了。”想了想又说,“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他无奈的看看我,“玩的时间够久了,该老实一阵子了。”
我懵懵懂懂,“啊?”
他说,“我要去投胎了,回来看看故人。”
我说,“哦。那你去看贺光了吗?”
他点头,说道,“你有时间帮我劝劝他,该放下的让他放下吧,别让自己活的那么累。”
我忽然想到贺光身上的那个刺青,“你知道有人给他下过一个术的事情吗?”
他说,“知道。”
我试探的问道,“那……”
他耸肩,“那是我小时候闹着玩弄上去的。”
“啥!”我目瞪口呆。
他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孩子弄上去的东西,也就看着唬人。”
真正的答案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你你你你……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什么功效都没有?”
他说,“也不能这么说……”
我看他。
他说,“强身健体总是可以的。”
我说,“你骗谁呢!”
他说,“本来就是,他虽不是我的亲兄弟,但待我极好,我为什么要害他。”
“可……”
他摆摆手,“好啦,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个什么印象,但绝对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就对了,还有!”他紧紧的盯着我,接着释然一笑,极是动人,跟我照镜子的感觉又完全不同,的的确确是来自另一个人美丽,“好好照顾廷宇,那人只是表面上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他洒脱的歪头轻笑,“我这一世欠他的就由你来帮我偿还好了,就当是你借用我身体的租金好了。”
我不由自主的向他伸出手,“升鹤……”
他拉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拖进怀里,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拜托了。”
“公子!公子!”
身体被人用力摇醒,我梦呓一声睁开眼睛。
小厮激动的站在床边,将手中的东西塞进我手里,“捷报,前线传来捷报,尉迟将军退敌五十公里,夺回一处要塞,还有,这是将军写来的信!”
我猛地坐起来,十指颤抖的拿起信封。
清秀的小楷展于眼前。
小俊儿亲启。
两行清泪如流星陨落,纸上墨迹匀染,似是莲花摇曳绽放。
38.穷途末路(下)
早上右眼皮一个劲的跳,我猜着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果不其然,我刚拿了张纸贴到眼角,就有人来报,玉锦侯到访。
狐狸不在,他来找谁,不言而喻。
我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眼见着他坐在客厅里喝茶,这场景似曾相识。
“小的拜见玉锦侯。”我躬身行礼。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你果然在这。”
我说,“我不在这我能去哪?”
他说,“倒是苦了你那个傻哥哥贺光了。”
我顿了顿问道,“贺光在哪?”
他看我,“忍不住了?”
我不明所以,“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我说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了。”
右眼狠狠的一跳,“贺光在哪?”
他说,“再世为人,却连规矩都没学会吗?”
我拍案而起,“你要不说的话我也没那么多闲下来的茶水招待你,请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沈下脸来,“怪力乱神之说是本国十大禁制之一,但你这样屡次三番,为世人所不容,竟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我说,“我看你是想要报复才对吧,你不光想要报复韩子墨你还想要报复我,你这本就是把自己的错加在了别人的身上,当初如果不是你狠心抛弃凤玉娘,她又怎么会遭遇那些事情?”
他猛地站起来,“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前人所留下的断断续续的梦境此时浮现出一副清晰的画面,我冷笑,“三年,你让你所深爱的女子等三年,之后呢?她沦落风尘不假,可就连单玉仁那样的平常百姓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一个侯爷却畏畏缩缩,现在你还好意思来质疑我?你凭的什么?”
“住口!”他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你给我住口!不许你提到她!她是我的!谁都不能得到她!谁都不能!”他抬头,阴森森的对我一笑,不复往日的翩翩君子形象,“你现在还有心情为凤玉娘打抱不平?如果皇上现在知道你就是那个害死他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你猜他会怎样?”
心下“咯!”一声,我急忙左右张望。
他笑道,“不用看了,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定会将你我今日的谈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他,你就等着偿还吧!”
我惊惧的看着他,连连后退,“你是故意的!”
他笑,“不错,只要是欠玉娘的人,我都要他血债血还!”
我跌坐在椅子里。
该怎么办?狐狸现在在战场,我还要等他回来,我不能……如果韩子墨知道我就是昔日的凤玉娘,他会怎么做?不不,那太可怕了。更重要的是,万一他把怒气迁到狐狸头上怎么办?仗总有打完的一天,等打完仗,狐狸的利用价值也没了……不行!
我对他低吼,“我要见贺光!”
他轻摇折扇,恢复往日的风流俊雅,“只可惜,他不想见你。”
升鹤托梦给他,那他自然是知道现在的我是个假的了。
我咬紧牙关盯着他,“放过尉迟将军。”
他挑眉,“什么?”
我攥紧拳头,“扑通”一声给他跪下,青石地板磕的膝盖生疼,“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能放过我家将军。”
他合起这扇,向我这里走来。
一步一步,似是踩着我的心脏。
“你就那么在乎他?”
我轻笑,“我爱他。”
贺碧南身子一颤,“爱?你也懂得爱?那你自然知道我对玉娘的爱,更该知道陛下对单玉仁的爱了。”
我闭了闭眼睛,仰头直视他,“我懂的,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懂得,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真爱逝去的心情,就因为懂所以才会求你,我尚俊恩活了三世,第一次主动跪别人,就当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家将军,不要难为他。”我俯身,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哈哈哈哈……”贺碧南仰天大笑,泪痕纵横他的脸颊,“你求我放过他,可我去求谁放过我?自从玉娘去了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悔恨当中,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她,但你们这些人还活在这世上,我不甘心,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能安然于世,而我却要和玉娘天人相隔。要我放过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唯独你,就是你!”他咬牙切齿的指着我,“我要让你尝遍蚀骨之痛!让你尝尽炼狱之苦!生不如死!”
刀光剑影间,我看到贺碧南狰狞的脸,他手间的折扇四散开来,短短的匕首闪着蓝光向我倾来,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极近,根本无法避闪,只是下意识的闭上眼。
脑海中,全都是狐狸的音容笑貌,化作漫天蝴蝶,纷飞成舞。
利器刺进身体发出一身闷响。
我睁开眼,贺碧南保持着刺向我的动作,瞪大的双眼慢慢的不可思议,他的身后是面色冷硬的贺光。
贺碧南倒下的瞬间,我本能的伸手接住他。
他看着我,又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嘴角明明噙着笑,眼底却是水光潋滟。
我轻轻的摇晃他,“喂,你,你怎么样了?”
贺光将剑收回,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我出声叫住他,“贺光。”
他停在门口。
背光里,他的背影显得极其高大又那么的落寞。
我抿了抿嘴,“升鹤让我替他转达一句话。”
他依旧岿然不动。
“他说让你不要执着曾经,该放下的就放下,不要活得那么累。”
他顿了顿,没有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
怀中人突然咳了起来。
我低头看他,“贺碧南?我去帮你叫大夫!”
他摇摇头,“不用了……”他的目光涣散,“那剑上有毒,这是鄂月国人的习惯。”
我激动的大喊,“可你现在不还没死吗?”
他笑道,“你还是一样的有趣,从我一开始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有趣的人。”
我看着他不语。
他声音虚弱,“你说的不错,是我负了她,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都是我的错……只是等到我知道错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现在只想到了阿鼻地狱见到她时……她肯原谅我……”说着便剧烈的咳起来。
我说,“还是找人看看吧。”
他说,“不……一个求死之人,任是神医也救不回来的。”他看着我笑的极温柔,缓缓的伸出手来,“玉娘……玉娘……你来接我了吗?那是不是说……你已经原谅我了……玉娘……来世……来世我们定要做夫妻……你说……你说……可……”他的胸前猛地一阵起伏,升起的手垂了下去,“好……”
我及时拉住他的手,对着他渐渐闭合的眼睛颤抖着说道,“好……来世定做夫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室外鸟鸣翠柳,转眼又是夏意缠绵,怎奈往昔成故,人去楼空。
39.喜忧参半(上)
找人通知了侯府的人过来取回玉锦侯的遗体。
看着原本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化作一片枯槁,再也不为世间所动,我很想知道,母亲在看到医院太平间里冰冷的我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侯府的人刚走没多久,我正要唤人进来收拾一下,就有人站在厅外冲我躬身。
我说,“看着收拾一下吧。”
那人说,“是,但圣上有令,还请升公子跟小的走一趟。”
我蹲下身望着地上干涸了的血迹,“好,但请务必将这间屋子收拾好,它还要等它的主子回来。”
那人毕恭毕敬的应了,立刻招人过来收拾,“那公子请吧。”
皇宫堂皇依旧,雄伟气势依旧,大殿左右盘龙卧凤,镀金巨狮张牙舞爪。
随着宫人绕过正殿,来到偏殿的耳房处。
房门洞开,未点灯火的室内一片漆黑,似是要将人吸进。
那宫人在身后推我一把,猝不及防间,一个踉跄跌进门内。不等我回头,大门就已经闭合。
静谧的室内回荡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个急促,一个压抑。
我给予压制自己不安躁动的心。
而他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我该叫你什么?”低沉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似是一声长远的钟鸣。
我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脚下一使力,立即传来一阵闷痛,想是刚才崴到了罢。索性在地上坐好,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尚俊恩。”
黑暗中有火星点点,紧接着那星火渐渐扩大,光芒瞬间燎原。
韩子墨将纸糊的灯罩套在蜡烛之上,火光晃出他刚毅到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侧脸。
他微笑,“不曾想过你竟是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