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那个贺光。
他低着头,将手里的金创药涂在我身上的每一伤处。手指停在我的腰际,“他竟然在你的身上刺字。”
刺字?什么字?我想起尉迟廷宇手里的银针。
他试探着碰触那里的伤口,“还疼吗?”
我咬着唇摇头,不是痛,是一种上瘾的酥麻,身体本能的迎合着手指。
贺光疑惑的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一下子清明起来,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那种怪异的举动。
那针一定有问题。
“好啦。”贺光站起来拿过放在床头的衣服递给我,“穿上吧,夜寒,当心着凉。”
我点头,接过来一件件的穿上,系腰带的时候碰到腰上的针眼,似是有电流过身,浑身一颤,腰带从手上脱落。
贺光捡起腰带,狐疑的看着我,我冲他咧嘴一笑,他释然的微笑,伸手摸摸我的头,“我去弄点吃的来。一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坏了吧。”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可不是什么都没吃嘛,尉迟廷宇那个变态整整一天连口水都没给我喝过。连忙把头点的如同捣蒜。
他又摸摸我的头,这才转身出去。
我环视一圈四周,坐回到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竟还是在这个时代没能离开。
我把脸埋进手里。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单玉仁还在的话……
怎么可能,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我就没可能再出现了。
我现在所能拥有的一切都是拿他的命换来的。
我是该觉得感激还是讽刺。
有液体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我忙把用袖子在脸上抹了几把,探头向外张望。
脚步声在门外顿住。
另一道脚步声由远走进。
“侯爷。”
是贺光。
“嗯,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那人声音温润如玉。
侯爷……玉锦侯贺碧南!
我本能的四处张望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属下睡不着,所以……”
“所以闲着无聊出来觅食?”贺碧南语带笑意。
“侯爷……”
“好了,既然你不着急休息,不介意我到里面坐一坐吧。”
“侯爷!”
贺光的慌张没有丝毫掩饰。
我也跟着心头一跳。
“嗯?”贺碧南的语气平淡似是对贺光的异样无所察觉,“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属下……”贺光吞吞吐吐。
“莫不是你金屋藏娇?”贺碧南打趣道,“那我可一定要进去探个究竟了。”
木门“吱呀”一声,有人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侯爷……”贺光脚步匆匆的跟进来。
“你藏起来的‘娇’呢?不会趁我们在门外交谈的时候把自个儿给藏起来了吧。”
借着屋里昏黄的烛火我透过柜门的缝隙将外面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贺碧南负手站在屋中,贺光毕恭毕敬的站在他的身边。
目光扫到放在桌角的馒头,不由狠狠咽了口口水。
这伪君子怎么还不走。
两人一坐一站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多数都是贺碧南滔滔不绝,贺光偶尔点头附和。看的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讲啊!
眼神在食物和那两人之间徘徊。
吃东西倒是其次,我就怕等下肚子会不由自主的发出声音,那我就彻底暴露了。
不管贺碧南现在到底发觉什么没有,我都不愿和他正面相交。
怕他敏锐的洞察力,更怕面对过去。
“侯爷,这天也不早了,您是不是也该歇下了,再过一会儿天就大亮了。”
贺碧南笑意盈盈的回头,“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属下……”贺光抱拳躬身,“属下不敢。”
“算了。”贺碧南起身挥挥手道,“看在你遮掩的如此辛苦,我就不难为你了。”信步走至门前望着外面的天空感叹道,“今夜的星空似乎格外空寂清明,只可惜,终究是要被太阳的光辉隐没。”
“恭送侯爷。”
待脚步声消失殆尽,贺光才转身看向我所藏身的柜子说道,“出来吧。”
我活动活动僵掉的腰身,从里面跳出来。
贺光无奈的摇头,从碟子里拿了一个馒头递到我的面前,“吃吧。”
我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啃。
“慢点,又没人跟你强。”他倒了水放进我的手里,用力握了一下。
我抬头看他,有些莫名其妙。
他摇头,“没事。”
我点点头,仰头喝完被子里的水把杯子塞回他的手心。
“嗯?”
我指指桌子上的瓷壶,嬉皮笑脸的咬住手上的馒头。
“你……”他叹息,转身给我倒水。“你还不能说话吗?”
嘴上的动作一顿,我故作轻松的点点头。
他回头担忧的看着我,“你之所以不能说话是被尉迟廷宇封了哑穴,我一开始担心他在你身上动了别的手脚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可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自动解开。”
我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拍拍他的肩膀。
心里却担心的要命,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失声的原因了,怕是现在只是钻进死胡同里一时半会出不来,等他想清楚了,一定就会对我产生怀疑。
我低下头佯装吃馒头。
看来装哑巴这一条是行不通了,何况不远处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贺碧南,同在一个屋檐下,我现在名义上又是他的属下,这就以为着总有见面的一天。只要他看不出什么破绽就算过了一半的关,至于另一半我倒是不大为其发愁,以尉迟廷宇和贺碧南现今这种关系应该不会主动通气的吧。
应该……不会吧……
“鹤三儿,你今天晚上先凑合,等过几天安定了大哥带你吃顿好的。喂喂,不要一听到吃就这么激动,让别人看见你这样还以为我平常怎么虐待你了。唉,大哥现在也只能答应你这么点东西,等等吧,等以后了,等大哥报答完侯爷对咱们的恩情了,大哥就带你离开,帮你讨一房好媳妇,再也不让你碰这种……这种生活……”
我冲他眨眨眼睛,他摸摸我的头,笑的有些心酸。
这要放在以前我还是凤玉娘那会儿打死我也不相信贺光还有这么朴实的一面。
恩情啊,这个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恩情。
你打算叫我等多久,待到尸骨无存?
还是有一天你发现你弟弟被掉包的时候?
还真真是前狼后虎进退两难,楚歌声声惊魂啊。
我忍不住自嘲的冷笑出声。
“一个人傻笑什么,吃完了就早点睡吧。”
6.惊鸿一瞥(上)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拉拉滚皱了的衣角向外走去。
夕阳西下,余晖燃起黯淡的天际,山脚浸成一片殷红。
低头摸摸塌陷一块的肚子,其实,少了一块的太阳更像是被啃了一口的苹果。
腹部极其配合的发出一声惨叫,我无奈。
街上的情形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有我换了一个方式出现。这大概就是别人口里所说的物是人非吧。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黯然神伤。
这曾经被我认为是不可思议,尚俊恩第N大未解之谜。
成为凤玉娘的时候我就决定放开从前的所有,一切从头开始。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若是放在此时我一定没有这个勇气,实在天真。
一个人永远无法代替两一个人的存在。
至少有人会这么认为。
“老板,三块枣糕。”我对着摊子指指点点,“唔……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
替身这种事果然只是杜撰。
老板笑的一脸褶子,把包好的点心递过摊子,“公子,一共十二文钱。”
“还是老板您这最实惠了。”我习惯性的把手伸进袖子找内袋里的银两。
老板看我的目光有些困惑,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做生意嘛,讲的就是回头客。”
我放进袖口的手一僵,随时备有银钱的内袋此时空无一物。这才恍然大悟,我把凤玉娘时期的习惯带到了现在。
没有水艳在身边提醒,我直接空着手就出来了。我机械的扭头看向一脸笑容的老板。如果说不要了不知道行不行。反正我是老主顾了,再说了……
有些灰败,这家摊子的老主顾是凤玉娘,我又算什么东西。
“那个……老板……”我难以启齿,“我……”
“他的帐我付了。”一只手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到摊前。
原本皱了眉的老板一看,立即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说好。
心脏急速跳动就要不堪重负。
我猛然回头,将来人吓了一跳。
“那个……这位公子不要误会。”眉眼秀气的男子陪笑着摆手,“我只是觉得公子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位故人,方才看公子似乎是忘了带银两,这才出手相……公子要是觉得不妥,就当在下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罢。”
故人……还真是搭讪的烂借口。这种笨蛋也只能想到这种笨方法。“公子多虑了,在下只是一时诧异而已,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我略一躬身,拿起摊子上的纸包往回走。
原来你是个烂好人,我以前竟不曾发觉。
“公子,可否请教尊姓大名。”隔着人群他冲我喊道。
我头也不回道,“俊恩,尚俊恩。”
傻,却也傻得可爱。
他锲而不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尚公子,我叫成仁,单成仁。”
我侧过脸任由迎面吹来的风将发吹乱。
环儿,是你回来了吧,那人与你如此相似,定是你觉得对我还有一丝眷恋,对不对。
伸手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顺手蹭掉脸上多余的湿意。
脚下步子一顿。
我垂眼准备绕路走。
那人挡住我的去路。
我不跟他起别,换个他空出的另一边。
他仗着比我高出的那一截迈开长腿赶在我前一秒堵在前面。
我忍无可忍,抬头看他,“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那人对我挑眉,一脸的无赖。“我不幼稚,我只是来接我情人回去。”
四周的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我冲他低吼,“让开。”
“凭什么。”
“他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没死,你就是他。”
我抬眼看他,匪夷所思。
“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情人的身体,小鹤儿,只不过是我看穿了你的身份你就编出这么难以置信的借口,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那么好骗。”
感到难以置信的人是我好不好。
“我真的不是他。”我欲哭无泪。
“我原谅你。”
“什么?”
“你的过去我都不再追究,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都好,我都不跟你计较。”他认真的看着我,“只要从今往后你都好好的呆在我身边。”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撇过去脸,俊美的侧脸有着不自然的红光,眸子柔和迷离。
这狐狸……我可以理解为他在害羞吗?
见我良久不语,他有些慌张的看着我,“怎么,你别跟我说这么久了你就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说是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男人……实在是史无前例,告个白还带威胁的。
“我数三下,然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
“一。”
“……”
“二。”
“……”
“三……”
“好,我跟你走。”
他第三根手指弯到一半,抽筋似的保持着要弯不弯的样子。
他怀疑的闭上一只眼睛倾身紧盯着我,“你确定?”
我坦然相迎,“当然!”
“好。”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直视着我,“倘若你有一天背叛我,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心虚的缩了缩肩膀,随即挺起胸膛,中气十足的吼道,“好!”
他点头,“那走吧,你平时用惯了的东西都还在,不用准备什么。”
我耸肩,由着他拉我到软轿前。
其实我也不想回去,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个长了透视眼似的伪君子,被认出是个冒牌货倒还不算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怕的就是他看出来我不是第一次。虽说这种想法实在有够戏剧化,可就冲他只见过我一面就能认出我不是凤玉娘,我就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话说当初他似乎跟我说过有关于他和凤玉娘的事情,谁负了谁之类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关于凤玉娘那一世的记忆我准备当作是黄粱一梦。
也不清楚怎么着就释然了。
或许是发现这样的怀念只是给自己找不快。
毕竟没有人可以代替任何一个人存在。
所以我的想念也许对他只是微不足道也说不定。
但他心里对我还是有所感激的吧。
这就足够了。
给自己的存在找到了出口。
在这一秒确定。
放手过去。
“喂。”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吗?”
“尉迟廷宇。”
“什么?”
“靠这么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那你干嘛这么大声!”
“幼稚的狐狸!”
“你叫我什么?”
“喂。”
“说了我不叫喂。”
“我不是升鹤。”
“我不管你是谁,我说过我不计较这个。”
“升鹤已经死了,现在是尚俊恩。”
“你以前好像就说过这个名字。”
“不是好像,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对。”
“尚俊恩……”
“嗯。”
“小俊儿?小尚儿?”
“……”
“还是小俊儿好听些。”
“……”
“小俊儿。”
“……”
“我想抱你了。”
“滚开。”
“不要这样嘛,小俊儿,莫不是你又要和我玩游戏?”
“你放开我,放开我……唔……”
7.惊鸿一瞥(下)
庭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剪碎烈日投下稀疏的光斑。
飞速瞥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摇头晃脑一派闲适的花草树木,更是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朝着打开的房门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