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逐花满楼——绿秋豪

文案：

杨家长子杨漠的故事，花满楼的又一段记忆……

第一章

这是个宁静的村子，淹没在群山里，但天赐良景，山水如画。

一条淘气的河将村子分成两半。南边是炊烟袅袅的市井人家，人们称为南市。南市的街道多是石板铺设的，建筑也没有跟上潮流，依旧保持着这方水土的特色。大户人家的院子总是很深的，推开一扇大门，才发现里面藏着数不尽的门。而杨家的宅子便是村中门窗最多的。

与南市对望的是隔河的北园。北园宽阔的地方上却只有两座建筑：一是村中废弃的寺庙，一是杨家的花满楼。

这样的一个村子，无论如何都会给人一种暖暖的视觉感受。然若是再抬头看远些，便会看见村边的半山腰上有着几幢别样风情的房屋。屋子虽是被掩隐在高树林中，但身影却是可分辨出来的。几间房屋就像犯了错一般，蜷缩在那个被村人忘却的角落。

今年气温却是早早回升了些，春节刚过，村子已经被诱人的绿意和娇艳点缀着。新的一年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开始了。

“哥，你赶快回来吧！”一大早接到弟弟杨澄的电话。

“怎么了？”

“你走后，嫂子就生病了，前几天还以为是小感冒，她一直不让我们通知你。今早不见嫂子出来，我就让佣人去叫，发现嫂子昏迷不醒了！现在我们在市里医院！”

杨漠挂掉电话，叫了司机直奔医院。春节后没几天，杨漠就回到公司处理事务了，当时却没有注意到妻子有什么异状。为此他不禁自责起来。一路上眉头紧锁，让他的司机也染上了几分不安。

冲进病房，看到杨澄，杨漠就问：“小敏怎么样？”

“爸……”儿子若明坐在床边，拉着病人的手。听到爸爸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哥，你别急，嫂子她……她好像没事，也不是……”杨澄犹豫地解释。

“哈？什么叫‘好像没事’？”杨漠怒了，却压低了声音。

“医生为嫂子做了检查的，身体没有什么异状，只是她现在晕……不，是睡着了。医生也弄不清状况。”杨澄有些委屈，也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表情在那张娃娃脸上显得有些别扭。

“睡着了……医生这样说？”杨漠反问。

“大少爷，医生说夫人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只是夫人的这种睡眠状态的原因却没法诊断。请大少爷放心，检查报告说夫人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伤，所以请先冷静下来。”跟在杨澄身后的管家韩潇开口。辨不出任何感彩的声音反倒让杨漠理清了思路。

“爸，妈妈会醒过来的，是吗？”若明干涩的声音响起。

“恩。若明，妈妈会没事的。”杨漠伸手摸了摸若明的头，也坐到床边。

“啧，若明，你今天都还没吃什么东西的，小叔叔带你去外面吃点好，好不好？”杨澄快受不了病房里的静谧了。而若明总是很听杨澄的话，于是其他三人离开了房间。

杨漠看着床上的妻子，许久后，对着那沉睡的人他轻轻开口：“小敏，对不起，让你这么累，我明明说过要好好照顾你的。可是啊，你也答应过我会坚持下去的，对不对？所以，休息好之后，一定要醒过来喔，这可是我们的约定啊……”

杨漠一个人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伴着妻子均匀的呼吸。

当天，杨澄一行人回了本家，杨漠留在医院照顾妻子。第二天清晨，杨漠正在为妻子擦拭，却听到了敲门声。大清早的，杨漠以为是弟弟，可开门一看，不觉怔住。

“……啊，你怎么来了？”

“哼！我妹妹病得住院了，我来探病不行吗！”男人冷冷地开口，径自走进病房，杨漠跟在身后。

“呃……医生说虽然没查出病因，但没什么危险状况，现在只能等小敏醒过来……”杨漠犹豫地开口，却也体会到了昨天弟弟杨澄的心情。

“哼，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危险，你这个丈夫也真看得开啊！还是说有人高兴这样呢！”男人的语气中满是刻薄。

“这，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说，谦，你别这样无理取闹，好吗？”杨漠有种无力的乞求。

“我还就这样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妹夫！”男人将“妹夫”二字狠狠地吐了出来。男人的这份任性与肆意刺痛着杨漠。

这眼前儒雅的男人，正是病人的哥哥：谢谦。

第二章

“啊，真是的，别管我啦！”杨漠怒声喊着，冲出了家门，留下教书先生和几个佣人在屋里叹息。这样的暴走，每隔一两天就会上演。

杨漠那时念四年级，认真读书对他来说是件苦恼事儿。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杨漠也总是想到外面去玩，去原野上疯。但自从上学后，父亲就一改平时的放任政策，对自己严格起来，除了对学校里的课程抓得紧，现在还从城里请来各种先生。别人家的孩子比起自己可乐了，有些孩子连学都不用上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我要这么累呢？

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比学习更折磨人了。本来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岁头，但小杨漠却总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杨漠冲出家门后，就不知方向地向前冲着，等一回神，自己却已经到了湖边。盛夏已过，但气温还是犟着脾气不肯降下去。

“啊……啊……啊……！”杨漠对着湖泊大声地叫喊着宣泄，喊完后却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纵身便沿着岸堤上的绿草往下滚，在平缓的坡上进行着一个人的游戏。等到没了速度，杨漠就平躺在草地上，闭上眼，闻着身边的草香味。一阵微风带来不合时宜的翻书的声音。

没错，那确实是书本的声音。尽管声音不大但杨漠对这种声音确实厌恶加敏感的。

杨漠“哗”的一下坐了起来，腰杆挺得老直，四下张望寻着那声音的来源。只见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少年背靠着树坐着，一心一意的翻看着手中的书。杨漠眯起眼辨了一下，认出那人：谢谦。

杨家和谢家都是乡镇中的大户，但两家的“属性”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杨家祖先是靠经商起家的，到如今家族的各支也都主要是发展商业。但很早以前，杨家人也是想过让后辈读书做官来光耀家门的。然而，杨家却是出不了官人的，即使是家中最会读书的人也不曾入得官途。因而，“杨家子，不入官”成了默认的规矩。而与之相对的“谢家人，不沾商”却是谢家明朗的家训。

村中有条巷，名为“状元巷”。巷中住的都是以前的大户，这巷中最惹眼的自然是谢家的宅子。谢家是所谓的书香门第，祖祖代代都出些做大官的人才。这样的家族本是羡煞旁人的，但历史的各种折磨却挫去了这个家族的傲气，现在的谢家也有些没落了。

杨谢两家的关系有些微妙。谢家读书人骨子里的矫情使得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疏远着杨家人，而杨家人对官人的艳羡使得他们总是愿意亲近谢家人。也许是被拒绝得多了，杨家人也不好意思再去攀关系。于是各代当家的便只能在暗中或多或少地“关照”着谢家。而这些，谢家人大概是不知道的。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小杨漠是不明了的。当他认出树下人是谢谦时，他只是单纯的有些怒气：哎，这人！

杨漠起身走了过去，心想逗一逗这“书呆子”。“书呆子”是学校里的同学给谢谦取的绰号。谢谦那时念六年级，因为学习认真得出了名，所以连杨漠这样四年级的学生也有所知晓。而至于谢谦本人，杨漠却是难得碰到。

杨漠站到树下，瞥见谢谦书中原是本唐诗。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夸张地朗诵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念完还装模作样的用手擦着眼睛。

“噗！”谢谦不禁笑了起来。

杨漠转过头，却只见谢谦将头埋进双臂中，身子却因为忍住笑声而变得一颤一颤。过了一会儿，谢谦抬起头，额头却撞到了面前的杨漠。

“呀，你、你干嘛？”谢谦皱着眉怒道，将脸别向一边。

“啊，对不起。疼吗？”杨漠就势跪在草地上，伸手碰到谢谦的额头，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小怒气和小调戏。以前没近看过谢谦，今天一看，却让小杨漠感到意外的喜欢，大概……大概是他有点像以前的某个邻家姐姐？大概……

“别碰我，”谢谦拍掉额头上的手，起身离开，“跟你又不熟！”

“诶诶，别走啊。”杨漠拉住谢谦，“那我们先做朋友啊，慢慢的就熟了呗！我叫杨漠！”上扬的音调，表示杨漠现在心情很好。

谢谦习惯地咬了一下下嘴唇，转过身，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杨漠，也不开口。杨漠被看得发怵，隔了一会才听到：“凭什么？”

“嘿，我说，你……我、我还就不凭什么了！”明明就张着张好看的脸，说话却这么不好听。于是，杨漠硬拉着谢谦往湖边走，完全不顾后者的反抗声。

凭什么？这人脑子真是……做朋友要凭什么吗？我，杨漠，那么一人才想和你做朋友，还问凭什么，要是别人早不知怎么乐了！这家伙……杨漠心里嘀咕。

“喂，放开我啦！”谢谦的手腕被拉得生疼。

到了岸边，杨漠才停下步子，手却不放开：“呐，要是你不答应和我做朋友，我就拉着你跳下去，我先告诉你啊，我怕水……”

“喂！”谢谦打断杨漠的话，看着杨漠一脸认真，心中一软，“你……好啦好啦，我答应，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你答应啦，呵呵，这才对嘛。”

“呃，……那个，我叫谢谦。”谢谦有些别扭地说道。

“呵呵，那么，我们下去玩水吧，这天太热了！”

“你不是说你怕水吗？”

“啊，我是说，我怕水不深，我们跳下去砸到石头上，你没听我讲完。”杨漠一副耍赖模样。

“你……我，我不会游泳！”谢谦红着脸，抛出这么一句。

“哈？”

盛夏已过，秋风未爽的那天，两人成了朋友。

然而，邂逅某个人，是修来的缘，也是造下的孽。

人，大概是没办法想象“如果没有遇见谁”的日子的。当面对某个人带来的好或坏，让自己再次选择时，自己愿意错开他吗？

第三章

“爸，问个问题可以么？”杨漠咽下口中的饭，小声讲到。他平时可不会这样小声小气的，但今天毕竟是自己丢下先生跑了出去，还是小心为上。

“说。”杨道清放下汤碗简洁地开口，自从这儿子上了学，他的耐性变得极其好，容忍力也被锻炼出来了。就像今天，佣人告诉他杨漠又对先生恶作剧的事，他也是没惊没怒了，反倒觉得杨漠不这样才怪了。教育孩子还真是件难事，这种事不像经商，失败了几次还可以来几次，而自己现在这样的方式到底对不对，杨道清有时也会怀疑。

“呵呵，你小子有什么问题啊，说来让大伯听听。”一旁的杨道芷保持着轻快的语调。这男人长着双狐狸媚眼，面容姣好，说话时似乎总是笑着。大概是因为这些原因，他说的每句话都会让人觉得有种蜜糖的味道。

“我啊，是想问，有什么很快的方式可以让我很快地完成学习？就像是‘少投、多收’之类的……”杨漠天真地说道。

“噗哈哈哈哈……”杨道芷不禁笑起来。

“哥！”杨道清唤住兄长，希望他控制下情绪。

“啊，不是啊，小子不愧是杨家人呢，这么小就有这种意识啦，有前途！”

“大伯，我说真的啦！”小杨漠撅着嘴。

后来，杨漠知道了“跳级”这样一说。

“不过，如果不是特别聪明的人是跳不了级的，小子现在的成绩是不行的吧！”杨道芷依旧笑着。

杨漠宅子里最近很少发生暴走事件了，人人都在说大少爷转了性子，开始老老实实地学习着。各方心情似乎都晴朗了。

杨道清本以为儿子是一头热，那样的学习劲头必是坚持不了几天的。但当儿子依靠着这种热情连跳了两级早早从小学毕业时，杨道清对这儿子的这份认真算是肯定了。只是……

“哎呀，道清，你眉毛都扭到一起啦！”杨道芷躺在摇椅上，懒懒的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阳光。

“哥，我……”当家人也难得有犹豫的时候。

“好啦，过来陪我喝杯茶吧。”杨道芷从藤椅上直起身来，一心一意地斟着茶。“我就奇怪了，以前小漠不学习时，你倒是一副悠哉样。如今他这般认真了，你反倒不放心了。”杨道芷并未抬头，只是自顾自讲着，“来，尝尝这杯茶怎样。”说着将茶杯递了过去。

杨道清接过茶杯，嘬了一口，“苦太多了。”

“唉！看来应付不了那边啊。”顿了顿，杨道芷又道：“小漠这孩子确实让人不放心呢。小小年纪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忍受以前自己最讨厌的事。总让我觉得这孩子不简单呢。连跳两级读完小学，如今，高中也快毕业了。”说完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哥，说实话，我很怕对孩子做错什么，你看，现在小澄都对我有些疏远呢……”杨道清揉了揉太阳，又想到了难为之事，“还有你啊，无论你怎么玩，现在也该收敛些吧，无论是谁，你还是早早给人家一个交代吧。我代管这个家多少年了，你也该自觉点。”

“哈哈，你越来越像老妈啦。再尝下这一杯吧。”杨道芷轻描淡写将茶杯放过去。

杨道清再浅尝一口：“淡了。”

“谦，今天你这么早！”杨漠将书本放到一旁，自己坐到谢谦旁边。

“年末，家里乱得慌。”刚满十八岁的谢谦已经出落得清秀，脸上带着清雅外加几分忧郁的笑容，声音在变声期后添上了别样的磁性。

“嗯，我家也乱。我倒想像杨澄那小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天塌下来也不管啊。不过说回来，那小子性格也怪着呢。”杨漠保持着上扬的音调。和谢谦已经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毕竟也差不多七年了。

“小孩嘛，我妹也会跟我闹呢！好啦，你的作业做完没？”谢谦拿过书摊在膝盖上。

“呵呵，做完了，不是约好在节前完成嘛。”杨漠得意地将本子递给谢谦，看见了那红红的手指，“谦，手套呢？”

“啊，忘了吧。”谢谦一贯简洁的答道。

啊，这人，总是这样，杨漠不禁这样想。相处久了，杨漠发现谢谦真的是个很努力的人。努力的担当着儿子、兄长的责任，但同时却又很少为自身着想；对别人的事很上心，对自己却很大意……杨漠对这样的谢谦一开始满是敬意，后来发现这种情绪后来更多的变成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