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颇感不舒服地耸了耸肩,勉为其难地打开广播,调到雅俗共赏的新闻台。
“……不明来源的神秘玉佩,据鉴定所证实乃蓝田玉,然而消息传到国外,启明大学的专家却愿意出高价换取此玉佩。国内古玩界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提出鉴定所故意隐瞒。下面请听本台记者周芳芳的报道。”
林晋肇此时——用粗狂些的词语表示的话——心如擂鼓。虽然没听到前面一半新闻,但明显能得知舒四爷的计划成功了,并且事件正在往最好的那一面发展。林晋肇现在多么想出一本书啊,书名就叫《媒体的妙用》。要不是此刻怕吓坏了出租车小哥,林晋肇定要仰天大笑三百声。
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林晋肇苦思自己的爱情方向,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远观卓黎,只要他在身边就好,但真放在身边了,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与侥幸。抱着对卓黎撒谎了的心虚情绪,林晋肇犹豫着转过头,发现卓黎正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瞧着自己,脸上写满了笑意。
憋住不笑的嘴角,忍不住歪了歪,笑容冲破堤岸。
两个苦着脸出门的人,最终笑嘻嘻地走进了御斓屋。舒四爷抬着酒瓶一口一口嘬着酒,看来有些喝高了,看到林晋肇直喊林升,还叫着:“你有事了想到我了,没事就不能也来看看我吗?我等了你多少年啊,嗝,你儿子长得真像你,不像你老婆,嗝,白馨悦!哼!到头来这女人还不是撇下你跑啦。你就是……不知道回头,我就在……嗝……你身后啊!你儿子……找了个小白脸……我还假装笑话他呢,其实……这心里啊,不知道……有多羡慕……”说罢,舒丁用力推了林晋肇一把,作势要打他,林晋肇急忙闪身躲过了一下,舒丁却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哭得泪流满面。
第26章
“王爷,卓琴师是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一口气堵在胸口,大事是没有的。只需悉心调理几日便可活动。我探他脉象虚弱,想是幼年未曾补足营养,更需好好调养啊,切勿……呃,吓坏了他。”莫师傅自景王年幼时便长随左右,说话便也直接了许多。听得钟昱心疼不已,听到最后,更是又急又恼:“煦景不曾轻薄怠慢琴师。莫太医切不可胡乱猜疑啊。”
然而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卓黎会倒在靠南的银杏树下,定是出了北阁。风寒许是倒下后染的,可惊吓定是听到了我们几人的谈话。怎么办?他听到了哪些?我们的计划怎么办?”请莫太医坐下喝茶,自己却踱去了书房细细思考起来。钟昱找卓黎进府,可以说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一半是为了自己能添香红袖。十八岁时,莫不是皇上强行许下的婚事不可推辞,钟昱定不会娶那卢家泼女。如今的唯唯诺诺虽给自己的悠闲王爷形象增色不少,却也是哑巴吃黄连的赔本买卖一桩。要说唯一的好处,便是那让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近在床头的兵权。混沌的日子似乎没个终结,心中翻滚滔天却又无计可施。好几次差点忍不住翻脸,可是从那时起……
那也是一个银杏落叶之日,从惊风谷策马回府途中头一次听到卓黎弹琴、看到他淡淡地说:“又来了,师傅我不要弹给他听”的侧影和那一连串为了表示愤怒的拨弦。一声一声便拨进了自己的心。自己那包的好好的真心,正和那琴弦一般震动,一声一声,镶嵌进黑夜漂浮的空气中。
钟昱心中大惊,怕是着了什么魔道一般用力挥鞭。马儿长嘶一声,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风雷引》。
二见便是在今年春天,卢家泼女突然摆起了王妃架子要游西湖。途径翡翠楼时看到了那一双闪亮的眼睛和那长得大大的嘴,突然有些好笑,又不能失了面子,便笑给那泼女看,正好称了她的心。
“王爷,卓黎醒了。”是随风的声音。钟昱缓缓地应了一声,快步走向卧房。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整体挺大的眼睛右边那只稍小,睫毛微微有些塌,左颊的痣随着主人抿住嘴的角度微微向右移了些,因为发烧变得通红的小脸窝在一团黑发中。对,这就是我的卓黎。
钟昱顾不得解释一切,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卓黎:“好些了吗?口渴吗?饿吗?冷吗?”
就是决定一辈子再也不要和王爷讲话的卓黎也忍不住开口:“王爷我很好,不劳您费心。”嗓音却哑哑的让人心疼。
莫太医眼观六路转念一想,立刻支开所有人,让小丫鬟端来安神药安排卓黎服下。转身时还频频眨眼,让钟昱哭笑不得。坚持再三,钟昱留在了房内。
轻轻拂过卓黎那把杉木琴,看到琴边的书卷尚翻在欧阳修的《秋声赋》那篇。“其色惨淡,其容清明,其气凛烈,其意萧条。”钟昱心道巧哉妙哉,偏偏是这篇。起手弹出一首《梧叶舞秋风》。
首段泛音,清冷凄切,三段后进入主题,落叶随风起舞,六段以后又有叶落惊秋、因物及人之感,也有“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之怀。
卓黎在梦中似乎听到了古琴声,不,那不是琴声,那是秋日的叶落之声。“花尽黄昏落,梧叶舞秋风。”那秋尽呢?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同样悲凉的身影,那是谁?“其色惨淡,其容清明,其气凛烈,其意萧条。”那就是“秋”吗?
第27章
林晋肇在那大声的恸哭中似乎听出了几许眉目。
“舒四爷,你想错了,我父亲的事我……不知道,可至少,我和卓黎并不是那样的。”
哭了许久,舒丁孩子似的略带做作地抽了几下鼻子,“什么不是那样的?你不是和他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吗?”
……
林晋肇心里也觉得“要是真的这样太好了啊”,可是事实近在眼前。卓黎似乎有些不高兴地向自己使着“你来搞定”的眼,便只好勉为其难地为四爷捧了茶,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如实托出。
半小时后,怀着无限怅惘的心情,两人长吁了一口恶气。
那边厢卓黎正弹着《梧叶舞秋风》,林晋肇每次心情不好时卓黎都会弹这首曲子安慰自己。当然,现在的情况是——这里坐着的三人谁的心情都不好。
“咳咳,臭小子们,也是有开心的事的嘛!四爷我干成了的那件事,你们怎么谁都不提呢!”
御斓屋于是重现欢欢喜喜无所事事的气氛。
大家屏息凝神,期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滋滋……滋滋……”谁的手机在震动。
林晋肇还没从小小的裤袋里掏出手机就看到卓黎熟练地翻开翻盖,吧嗒吧嗒地按起了键盘,还不时地微笑着,看起来兴味正浓。
“是谁啊。”林晋肇暗自拉长了脖子,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快去……吃,晚,饭,吧。”卓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信息的内容,这是他一贯的作风。顿了一下,似是好不容易才想起回答林晋肇似地回答:“啊,是张姐。”
“张姐?”
“茶叶店的那个。”
“哦。”林晋肇不愿承认自己曾开过小差。
“哈哈,张姐约我周末去她店里坐坐。你去吗?”
“不去了,你走了谁看店啊?”然而林晋肇内心想的却是——“茶叶店的……谁啊?”
夏天的气味渐渐钻进了卓黎的长袖衬衫,惹得卓黎不得不靠弹琴来静下心来,林晋肇看在眼里,却是知道那是卓黎激动所致。似是不容易才得了这个现世的朋友、格外珍惜一般,近两天卓黎不是吧嗒吧嗒发短信便是托腮凝思着什么,对于舒丁带回来的好消息充耳不闻。
西京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雨。
“林兄,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回去了?”事情发展得意外顺利,这日下午,舒丁带着几份报纸和几张报告一路小跑回了御斓屋。卓黎的琪环玉被研究所勉为其难地承认了,后面的事情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从媒体方面看,舆论亦是一边倒。呼唤林氏博物馆重新开业的声音越来越多,同时,怀疑、甚至谴责研究所无能的声音也在坊间传播。国外几家大的导向性媒体天天围在研究所门口“希望所长能说两句。”看着舒四爷滔滔不绝地说着,林晋肇放心的同时也有些疑虑——为什么那一边不再有所动静了呢?
“是啊,今天晚上我们和四爷好好吃一顿!”林晋肇看着卓黎,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今天是周六,卓黎要去见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了。
好想和他一起去。
“卓黎,手机有电吗?我的电话存了吗?有危险了马上拨我电话哦。”
“嗯,或者110。”今天的第三遍了,林兄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了。“放心啦,张姐是好人!”
看着他打着伞出门,看着他东张西望地打车,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小的车厢里。林晋肇接着看滴滴答答的雨,不知该喜该忧。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远方的树变得看不见了,接着,窗外站着避雨的人变多了。麻木地看着他们手中拿着的伞,林晋肇心想这雨还下得真大啊。
慢慢地,窗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清白。卓黎出去也该一个多小时了吧,原来,孤独的感觉那么不好。
“不好!”看着交汇在一起的雨珠串,林晋肇心猛地一凉。
那天,记得他说过,下雨天茶叶店是不开门的。
那么,他去了哪里?
第28章
自从晃晃悠悠地醒来,卓黎便发现,原来,人便是在昏睡的时候也是有意识的。但此时却顾不得想别的,他只觉头痛欲裂,眼虽是闭着的,可明显能感到身边床上坐着一个人。
“王爷?”
试图睁开眼睛,人却酸胀得无法动弹,只能奋力动了动眼皮,终究是没睁开双眼。昏倒前的场景逐渐一幕幕争先恐后地涌上脑袋,卓黎感到一种语无伦次的无力感。
更不想醒来了。闭眼,脑中万念盘旋。
但卓黎似乎也知道一点别的。比如自己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人是景王、比如那欲言又止的《梧叶舞秋风》、比如现在无需睁眼也知道身边人是景王。
卓黎能感觉到心里是有点侥幸的。王爷是有隐情的,他并没有利用我。
“嗯……那个……呃……了……”又闭眼苦忍了良久,卓黎着实饿的天昏地暗,只得蹬了两下腿,说几声含糊不明的话语。
感觉身边的人一下子跳起,感觉他立刻伸手探了探额头,感觉他蹦着出了房去……咦?
那人一边跳一边叫道:“王爷!王爷!卓琴师醒了!王爷!快来啊!”
一阵寒意遍布全身,听声音,那该是王爷的护卫随烟。卓黎一边庆幸自己没叫出“景王”二字,一边对自己的轻松心情感到疑惑不已。
似乎自己已经劝过了自己:听他解释吧,然后相信他。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脑海中不自觉响起了当年师父教《秋声赋》时的吟诵。耳边,又是谁在弹《梧叶舞秋风》?
屉屉踏踏一阵香风扑鼻,是青菜肉末粥的味道和着桂花香气。
这下不会错了,卓黎用尽全力睁开眼,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表情:“王爷”二字未说出口,就看见使唤丫头小玉眼皮浮肿得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粥来了。就是那飘出的烟都有香味,卓黎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能立刻跳起来一饮而尽。那扑鼻的桂花香气,想来应是小玉的那只桂花香囊惹的祸。
巴巴地看着小玉,卓黎再次庆幸自己未口出狂言。一介琴师,凭什么让王爷屈尊大驾?!
“卓大琴师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喝一辈子青菜肉末粥啦!”小玉连声呵欠,颇为不满地用力地舀出几勺粥来转到木制小碗里去。
舔了舔嘴唇,“齿……话……怎酱……”卓黎的口吃不清程度掩盖了他此时脑部的激烈运转和那在失望与欣喜间徘徊着的情绪。
“每隔半个时辰就叫我去换一碗粥来,‘务必确保粥的热度’,可是不能浪费啊,每次只能由我们丫鬟分吃了。冰儿还提议拿个暖炉烘着,这不,现在还在擦北阁的书架呢。喏喏喏,醒了便快吃,莫要又冷了。”说着,还是小心地把卓黎扶起来靠着枕头坐着,又从领口里塞进方帕,最后才把木制小碗塞进他手里。
“哼,原来拿了个白瓷小碗,又被教育了一顿,说是烫着了可不好。是啊,我们卓琴师金贵着呢,一个小碗就能把手给烫了。”小玉说是在抱怨,可眼中却不见半丝恼,似是因为这诸多事务使自己得以与王爷对上话而高兴得很。
卓黎小半碗粥下肚,精神也恢复了几分,捧着温热的木碗连声道歉。眼中闪闪发光。再吃了大半碗,卓黎心思更活络了,连声向小玉讨红烧肉吃。
吃到最后,卓黎还是开口问道:“小玉姐姐,王爷人呢?”先前因为害怕听到回答,不敢开口。可吃着吃着,肉末不那么鲜香了,粥汤不那么爽滑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吓,等你能下床了自己去看吧!”小玉的表情鬼鬼祟祟。
第29章
下了出租车,再拐个弯便是“兰苑”茶叶店了。卓黎冒雨而行,衣衫湿了半身,突然想起那天张姐下雨天店里似是需要关门的。想到那些无辜的茶叶,连忙加速跑了起来,鞋底与濡湿的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身后甩出片片水花。行至半路,卓黎越想越放不下心,掏出手机想给张姐打个电话。奈何忙乱之中偏又出错,“啪嗒”一声,手机掉落地上,再捡起时便怎么都开不了机了。
卓黎只得又加快速度向前跑,心中安慰自己:“都到这儿了就是打电话也没什么大作用,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冒失。可惜等下不能给林兄报平安了,咳,人家店里一定有电话,我急什么呢。”
这条街上茶叶店鳞次栉比,晴天看着热闹,可一到阴雨天气,便毫无人气,配上这阴森森的天空,着实有些吓人。
“张姐!我来了!你开个门啊!”敲打了半天卷帘铁门,里面依然毫无反应。整条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卓黎的声音清脆响起。
莫不是忘记了?
远方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有人在提起脚尖小跑。
卓黎的眼前突然发黑,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
是谁?
是谁在我头上套了个袋子?
恶作剧?
不,不是的。
“救!救命!”还未喊出声,脑后便传来一阵足以麻痹神经的钝痛。
醒来便是深夜了。
床好软。
有呼吸声,是谁在我身边?
费力地睁开眼,只见林晋肇被绑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自己则被一个西装笔挺的陌生男子抱在怀里。
并且,不着寸缕。
“你是谁?!放开我!!”自己每扭动一下,就被搂得更紧,林晋肇的眉头也就皱的更用力。如今彻底清醒了再看四周,更觉心寒。这个房间灯火辉煌,却布置得很简洁,晚风送来阵阵凉意甚至感到很舒适。林晋肇曾教过自己,越是看似轻松随意的人越是说明有强大的防备。
然而,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书桌上端正摆放的,正是自己那把九霄环佩。
林晋肇眯着双眼,硬撑着抬着头,看起来很疲惫,卓黎越发不安。扭头想看一眼钟,头却被那男子扳正,似是想要吻自己。
然而此时身体却连扭动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