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的退休生涯(出书版)BY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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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说。

阿瑟看了他一会。

「哦。」他说。

他仍在看林恩,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再一次,即使在这样幽暗的光线下,林恩也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这让他感到有点尴尬,那种尴尬有点像你在挺喜欢的人跟前贸然地脱光了衣服。

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看,我们刚开始……呃,了解对方。」

「我没准备离开。」阿瑟说。

「……太好了。」林恩说,确切地说,不是太好了,是百万大奖突然降临了正举步维艰的家庭。

「那家伙活不过这次猎食的。」阿瑟说,「他的意志已经空了,只不过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罢了。他很快就会消散,变成黑暗里的幽灵。这种家伙我见过很多,我以前的工作就是猎杀它们。」

「猎杀?」林恩说,听到一个危险的词。

阿瑟摆了下手,「你不须担心这个的,他找的是卡维泽那种人,多死几个我可不会觉得难过。」

「卡维泽?」

「卡维泽。当然他的事不是你的幻觉,你自己也知道。」阿瑟说,「事情越危险,你这种人会越兴奋。我觉得行政事务方面的威胁对你会更有威慑力,也更能让你退缩。」

「猜的对极了,恭喜你!」林恩说。他那套「要是继续查下去,全镇的人都知道你是精神病,你还会去坐牢」的说辞真是毫不留情。

「如果你为这种事情生气,那我也能为你打碎我的盐罐,然后又把它放回去以为我不会发现的事生气。」阿瑟说。

「你发现了?」林恩惊讶地说,阿瑟一副看傻瓜的表情,林恩也觉得以为这事能骗过他的确不是聪明的行为,这人对他房子的了解,如同狮子对它狩猎场的了解。

「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说。

「它就是一回事。」

「你根本不用那罐子!」林恩说,「而且它要五百块钱太夸张了!」

「是有点。但那是艺术。」

「但那只是个罐子,你不能把它和你威胁我的事相提并论。」

「我当然能。」

「好吧,你赢了,它们是一回事。」林恩说,觉得和他吵纯粹是犯傻。

「放轻松,我不会让你赔的。」阿瑟说。

「那还真是谢谢了。」林恩说。

「不客气。」阿瑟说。

林恩很高兴气氛恢复了正常,对他来说,没什么事能比恢复正常更重要了,虽然那就是些生活化的争吵和……亲密感。

过了一会,阿瑟开口,说道,「那个人是我杀的。」

他转头看林恩。「那个小镇外被撕成两半的人,是上头派来找我的,我杀了他。尸体也是我藏起来的,不然那些人能通过警方记录知道哪里发生了疑案。」他说。

林恩没说话,听他继续说下去。隔阂已经消失,他们谈论起这个,像在谈论晚餐时的菜色一样理所当然。

「我必须得非常小心,林恩,我不能被他们找到,我有克莉斯汀,不能冒哪怕一丁点的险。那个世界太过危险,而我得抚养她安全长大。」阿瑟说。

他又渗出点鼻血,他拿起张纸巾按住鼻子。

「这血……是刚才那家伙做的吗?」林恩说,「他干了什么?」

「不,不是,他做的事只是展示力量,想让人服从他。比起这个……」阿瑟说,血迅速把他手里的纸巾渗透,「不值一提。」

「那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林恩说。

阿瑟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如何把这件事给他解释清楚。

「这种力量很危险,像你所看到的,发生在卡维泽身上的事。」他说,「它像毒品一样让人发疯,把灵魂掏空。毒品让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这力量真的让你无所不能。」

林恩想起卡维泽的样子,那种黑暗的东西像通过愤怒的通道,从他身体里蜂涌而出似的。

「但真正的力量根本不是那些,什么撕碎汽车,掐断人的脖子。真正的力量是意志力,是清醒和自控,软弱的灵魂从不明白这些。」阿瑟说,一脸的嘲讽,把流出的血擦掉。

「我这样,是因为我使用了力量。」他说,「我开车不看路,脑子一片混乱,撞上了油罐车。然后我只能把它像蛋糕一样撕碎了。」

「可你不撕开它,就要引起镇中心大爆炸了。」林恩说。

「你不明白吗?我失控了。」阿瑟说,「而我不能失控。我在自己幼稚的欲望上加了道『封印』,如果我犯傻,它会摧毁我。好的计划需要约束。」

林恩瞪着他,如果一个拥有这样力量的人,下决定再也不使用它,那么对普通公民无疑是件好事。但他想,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控制狂啊。

幸亏他决定控制的事,是来到小镇过平静的生活。把时间花在烹饪或是医学论文上面。

什么人走过来敲了敲窗子,阿瑟打开车窗,伊森——一个镇上的警员——正弯下腰,看到林恩,惊奇说道,「长官。」

外头的车道一片混乱,油洒得四处都是,油罐车的残骸像巨兽的尸体一样横在路中,四周已经被封锁了起来,一片喧哗和鸣笛之声。

「情况怎么样?」林恩问。

「没人受伤,不过会交通中断一段时间。」伊森说,「天呐,您受伤了,阿瑟先生?」

「没事。最近熬夜多,有点容易流鼻血。」阿瑟说,把染血的纸巾丢掉,「我们正要去家长会,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请问你们那里有暂时可用的车子吗?」

伊森笑了,说道,「当然,我们有好几辆执勤的警车,我可以送你们过去,长官。」他朝林恩说。

林恩朝他微笑,然后他俩有点狼狈地走出车子,坐警车去参加家长会。

好歹是没有迟到。

晚上的时候,克莉丝和克莉斯汀在做一个十分复杂的科学课作业,那要加入下个月的科学展,她俩做得很来劲,一副想弄出惊人成果的样子。

阿瑟坐在客厅看书,偶尔回答些克莉斯汀的问题,大都是提供些参考书目。

他家四处有书,大都是些艰深的大部头,至少当老师还是很够格的。

这些天一起生活,也让林恩知道克莉斯汀其实并不经常去学校——除了些手工、体育、音乐之类的课程,和兴趣小组的事情。阿瑟认为她需要加强和同龄人的交际——那里的科学或是语文课程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她的学习主要是在家里由阿瑟辅导完成的。

因为老是泡在一起,克莉丝也跟着一起完成这些课程和实验。

以前,她的历任老师里没人说她聪明——只说她很乖——现在林恩发现她聪明得难以置信,有一次她跟他说了一大堆《白鲸》里角色象征,他记得那是自己中学时阅读课程里的东西。

真不知道以前怎么从来没人发现。

他坐在沙发上,跟前有杯茶,桌子上还有点心,阿瑟坐在对面看书,等待两个孩子结束。看来她们还得好一会,现在她俩拖时间拖得越来越理所当然了,倒好像父亲们一定要分开是不近人情的。

而我的确已经习惯了这些,林恩想,像早已习惯了阿瑟家的食物、点心、衣服、他买给他的领带或是刮须刀。

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警局档案,放在阿瑟面前。

阿瑟移开书,看着那档案。林恩说道,「那辆油罐车是因为过度老化,自动解体的,残骸已经进了废车场,今天下午五点半时被压碎了。」

阿瑟把书放下,抬头看林恩。

「这一份,」林恩说,「是你杀死追杀者时,剩下的问询记录。」

他把它也放在阿瑟跟前,和另一份资料摞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任何事的,你的生活很安全。」他说。

阿瑟拿起那档案,并没有翻开。

他摩挲着牛皮纸的封面,轻声说道,「我很抱歉下午时这么失控。做出那种事情,我感觉很糟糕。」

「我能理解那种失控。」林恩说。

「我差点毁了一切。」阿瑟说,抬头看他,那双眼瞳好像能把人吸进去。「我当时正在想离开橡树镇的事,而我不想离开。我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找到生活的方式。我喜欢这里,一想到要搬家我就心烦。」

林恩觉得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不习惯跟一个男人这么近的对视。

他避开目光,也去盯自己的手指,一边说道,「你们不需要离开了。克莉丝也喜欢克莉斯汀,我们交流的也还不错,我觉得这样的关系能一直保持下去挺好的。」

「是的。」阿瑟说,把卷宗放下。

「说对一些事不好奇是骗人的,」林恩说,但你可以在愿意的时候告诉我,如果不愿意,那你就不说好了。我当了很多年的警察,大部分时间都有点好奇心过剩,作为同伴大概非常糟糕。但我不是傻子,你救了我的命,两次。你冒了巨大的风险,我知道。卡维泽那次的事我不太友好,但我知道,如果当时不是你出现在那里,我就没命了。你可以把我丢下,就这么走掉,那对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很久以前,那些东西是我的工作。」阿瑟说,「虽然现在不干了,但我还是不想放它们在镇里乱窜,太危险。而你杀了它,这帮了我的大忙。」

「你说它是我杀的?」林恩说,「当时在顶楼上,我以为是你……」

「我只是收了个尾。你射了七颗子弹进去,警官,我以为你知道的。」阿瑟说,「我从没见过打食黑者打得这么准的警察。」

「食黑者?」

「只是个名字。」阿瑟说,他看了眼手表,从口袋里翻出一瓶药,倒出三粒,把它吞掉。瓶子的药名显示是阿司匹林,但林恩知道不是,他以前也没见过阿瑟在他跟前吃药。

他是个把私生活藏得很好的人。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得到了更多的进入权限。

「那是什么?」他问。

「一些抑制类的药物。」阿瑟说,「我身体里的东西需要药物抑制,我吃了很多年,只要我不使用力量,就不碍事。」

「就是这个,让你一直流鼻血?」林恩说。

「它和我身体内的力量冲突。」阿瑟说,「如果我控制着不用,那么一切没事,如果我使用,这种药会杀了我。」

「它值得你冒这样的险?」林恩说。

阿瑟沉默了一会,「我在的组织叫死亡骑士团,负责清理一些力量上的危险分子。清理对象和你当警察时看到的差不多——有些人总是想要更多,而且一点也不介意别人是死是活,然后他们就会做些危险的事情。」他说。

「就像卡维泽?」林恩说。

「就像卡维泽。」阿瑟说。「我也是个食黑者——吞食黑暗者。死亡骑士团是个杀手组织,主张以黑暗压制黑暗,但他们和那些疯子没有差别。同样的猎杀,同样的冷血,同样的变异。」

「你也有变异?」林恩说。

对方尖鋭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我也有。」阿瑟说,「只是现在看不出来了。」

「所以你刚来时,你的组织派人来追杀你……」林恩说,阿瑟的鼻子又开始渗血,他抽了张纸巾,把血擦掉。

「你确定那药真的没事吗?你家长会时也流了一次血,我觉得你该去医院输下血,你的手一直在发抖——」林恩说。

「刚吃完药就这样。」阿瑟说,「抛弃一个你拥有了差不多一辈子的身分,和生活的方式,总是需要付出点代价的。我没事,你知道,我就是医生。」

他把两手握在一起,想止住抖动,这种失控肯定很不舒服,特别是对他这种控制力很强的人,林恩理解这种感觉。

这不是瘾君子浅尝辄止的戒除,也不是小镇里游戏般的隐居,而是清醒、不惜付出巨大代价的决心。

「食黑者以互相吞噬获取力量,」阿瑟说,交握双手,「那劳斯莱斯是到附近打猎的,想要更多的力量,让它能再次全权握住一切。啧啧,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的白痴如此之多。」

他摇摇头,「我总说那些家伙出手没轻没重,因为蠢货就是这样,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力量,只想要别人服从。但我也一样。撕裂一辆油罐车,真是太丢人了。」

手机轻快地响了一声——听上去是克莉斯汀帮他选的——他拿出它,低头看简讯。

「克莉斯汀问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过夜。」他说,「她确定她不小心在你晚上的果汁里加了些酒,而喝了酒的人不适于开车,尤其警察更应该身为公民的榜样。她和克莉丝已经收拾好了客房,并且她们确定这里有你所有需要的衣服和盥洗用品。」

林恩按着额头,「天呐。」

阿瑟挑了下眉毛,「交通安全的确很重要。」

林恩笑起来,「确实,特别是我们今天已经出过一次车祸了。」他说。

他低头回简讯,林恩看到他打了个简短的「是」,他刚想说其实他回家的话根本不需要开车的,但又把那话吞了回去。

阿瑟刚把手机收回去,一个简讯又跳出来,这对父女交流的方式还真奇怪。

阿瑟看着简讯,挑起眉毛。

「什么?」林恩说。

「她问我们会不会结婚。」阿瑟说。然后他熟练地把简讯回掉,这次是个简短的「不」。

「我真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林恩说,刚才阿瑟说结婚时他心跳快了一拍。

「她们想要安全感,而家庭往往是安全感的来源。」阿瑟说,把手机收回口袋,一边又拿起张纸去擦鼻血。林恩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跟前这个样子,他生活中的那些不稳定、糟糕和私密的部分。

「那家伙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恐怖。」阿瑟说,看出他在想什么,「只不过我在看到他过来时,脑子里就在想接下来可能的发展,然后关于搬家的细节让我头疼死了。」

「现在你不需要搬家了。」林恩说。

「谢天谢地,我真的很不想搬。」对面的人说,「虽然我来时,没对橡树镇有什么指望,它就是个无聊的小镇,像所有的小镇一样,是你必须为生活付出的可怕代价。它也确实无聊,我只是没想到会碰到……」

他把手里的档案放在桌上,「这些。」他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显得柔和。

关于那些隐秘力量的交谈,现在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知道吗,我也不是自愿搬到这里来的。」林恩说,「『为了克莉丝着想』是我当时上司的说辞,他只是想摆脱我。我被查出有严重的神经症,连枪都握不住,但因为是警局功臣,他们不好把我辞掉,所以只想把我打发到什么再也不会见光的小地方,橡树镇就是这样的牺牲品。」

他摇摇头,「而我当时只想待在局里,泡在一堆的凶案里,干到死最好。我没想到克莉丝,她跟我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一直待在外婆家,对她的成长倒更好。他们硬把我打发到这里时,我恨死他们了,到这里时,我完全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

「你当父亲当得的确可怕,我不敢相信世界上有人不会热牛奶。」阿瑟说。

「你两年前也不会热,克莉斯汀说你连盐和糖都分不清楚。」林恩说。

「我当时觉得它们长得一样,只看外表怎么能搞得清楚。」阿瑟说。

天呐,林恩想,这个从烹调书目录第一款从容不迫做到最后一款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两年前的那个阿瑟到底是什么样的啊,他完全难以想象。

也许因为他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他在家中烹调、看书、做填字游戏,或辅导女儿的功课。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改变得这么彻底?

「你知道吗,」他说,「来橡树镇的路上,我停车好一阵子,看着我的枪,想着如果我死了,克莉丝的监护权又能回到她外婆手里,我也不用再面对生活了。」

阿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我可没想到,」他说,「我来镇上时,你看上去很不错,警长当得称职得让人想杀了你。」

「谢谢夸奖。」林恩说。

阿瑟盯着他看,林恩说,「是真的谢谢夸奖,我习惯老有一堆人想杀了我,打来到橡树镇我很久没有这个荣幸了。」

推书 20234-10-13 :一世珍爱——暮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