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易了容。”
第十二章
“铮”的一声,凌君莫挥剑急抽,瞬间退开几步。
余光中脸上有什么因刀刀风划过而垂落——易容的面具被生生划破,瞬间因为雨水的侵蚀从刀口处脱落一小块。他垂眼一瞥,好在只是一小块,本身的面容并未露出。
但易容一事还是被这个人发现了。
凌君莫一言不发,兀自握紧长剑挡下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面色渐沉。
丹田处绞痛愈甚,手脚如同被泡在水中一般使不上力。又是一剑挥出,忽然剧痛缠上,那一剑顿时力气——隔着暴雨,他隐约听到对面那人的狞笑:
“四先生,束手就擒吧!”
“休想!”
话虽如此,手脚却越发不受自身支配。掌中的精钢长剑沉重的几乎握不住,对方又是一刀劈来,虎口剧震,继而掌中重量一轻——
“咣啷啷!”
长剑被劈出数尺,插入了松软的泥土里,暴雨瞬间蒙了眼,手脚冰凉。
姜学武早就注意到了对手不对劲,此刻终于抓住机会,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的扩大,他看到自己的猎物踉跄几步后退,似乎靠在了身后的树上,再也无力运动一般垂下头剧烈的喘息。
如同网中困兽,无力的放弃垂死挣扎。
他只觉胸腔腾起一阵按耐不住的渴望——就像那个夜晚,他抓住“那人”的那一刻——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不停的叫嚣着:抓住他!抓住他!
沸腾了血液一般,再冰冷的雨水也浇不灭!
那道无力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再诱惑着他,克制不住上前伸手——
即将碰触到的那一瞬,忽然心生警讯,眼前一抹亮光无声无息袭来——姜学武陡然惊觉,脚尖用力一个跟头翻出去,挥刀的瞬间胸口一寒,顿时见血!
幸好他反应得快,避开了要害——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激发了野性,姜学武的双眼瞬间阴鸷,抬起头,正对上那人鬼魅般靠近,错身——又是一道亮光!
匕首么?
刀匕相交,短暂的交锋,那道本以为无力的身影忽然间伸手,一道模糊的黑影与他擦肩而过——姜学武猛地想起在栖霞山庄时的那道绳索,心中一凛,他的猎物已借着那道模糊的影子腾身而起!
绳索么?
眼中厉光一闪,姜学武挥刀去斩,刀芒吞吐,直欲斩断那纤细的救助。不想一刀劈下,耳边竟闻金石之声,入手隐隐发麻——那东西不是一般的绳索!
就在对方这一晃神间,凌君莫已借由绳索投身于姜学武身后的包围圈缺口。才一落地,脚下又是一软——他咬咬牙,勉强收起绳索,落地后再度纵身,丹田又是剧痛!
“休想跑!”
姜学武低喝一声,合身扑过来,眼见又要抓住他衣袖,忽然一股大力袭来,生生击中他手臂,继而白影一闪,凌君莫已被人带着向林中奔去!
骆非寒!
姜学武咬牙切齿的磨着这个名字,当即下令让手下拦截。
然而对方显然潜伏已久,那个方向的手下各个呆立原地,显然已被无声无息的制住了穴道——姜学武瞳孔微缩:骆非寒究竟什么时候来的?
大意了!
……
暴雨之中,骆非寒半拖半抱着怀中之人,向着前方飞速奔跑。
“非寒……”
“闭嘴!”听到怀中人如释重负的声音,骆非寒冷冷的斥了一句,一面展开轻功向林中奔走,一面伸手褪下身上的白衣,向着相反的方向掷去。
这一身白衣,或多或少能起到惑敌的作用。
凌君莫被他半扶半抱的揽在怀里,踉跄着脚步前行,忍不住抬头去看他。骤雨之下双眼有些睁不开,但仍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透着阴沉的冰冷,微薄的唇已抿成直线。
此情此景,本该紧绷着神经,凌君莫却有些想笑。
毒性还是发作了,周身冰冷起来,手脚无力,他却觉得心底一阵暖意——凌君莫闭了闭眼,竭力打起精神跟上他脚步。
这片林子他们全然陌生,虽然有着逢林莫入的古训,然而此刻只能期待着暴雨倾盆之下,对方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了。
然而跑了一阵,身后追赶的声音始终不绝,骆非寒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心中隐隐有些焦急——他不担忧甩不开身后的人,而是担忧君莫的状况——他能感觉到凌君莫呼吸越发粗重起来,脚步紊乱——跟不上了么?
一咬牙,骆非寒一弯腰将凌君莫打横抱起。剧烈的体位转换让凌君莫开始变得模糊的神智瞬间清醒,他诧异的看了眼骆非寒,后者目不斜视道:
“抱紧!”
凌君莫垂下眼,握紧拳,继而坚决的伸出手抱紧对方的脖颈。
揽在他颈后的手,指甲已然陷入掌心的肉里。
与那些人你追我赶的躲藏了半个时辰,雨势丝毫不曾减缓,骆非寒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何方,唯一庆幸的是一直不曾遇见骆五他们——有自己两人引开对方的注意力,骆五和姜宁应该还是安全的。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躲开这些人。
忽然眼前一亮,前方隐隐约约看见一团模糊的光影。他心中一喜,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眼前树木越来越少,光影虽然远,至少是个指路灯。然而这种情况下,自己看得见那道光明,敌人必然也看得见——去与不去,是个两难的选择。
骆非寒一面跑着一面思索究竟是拐弯还是径直向前。忽然脚下一滑,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身边的树枝,“咔嚓”一声,树枝应手而断。
陡坡?
立足不稳的向前扑倒,骆非寒反射性的将怀中人搂紧,两人抱成一团,翻滚着从泥泞的陡坡上滚落——骆非寒只记得用手掌护住对方后脑,身不由主的向下。
忽然脑后一痛,似是撞上什么,骆非寒只觉脑中嗡嗡声响,一瞬间木然,隐约听到落水声,继而便人事不知了。
……
“庄主!”
“找到没有?”姜学武看都不看飞奔而来的手下,目光不时在周遭梭巡。雨中的树林像是张着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怪兽,透着令人无力的黑暗。
“有人在前方发现了这个。”来人捧上一块白色丝质的布片,姜学武伸手夺过,瞬间沉下面色。
果然是骆非寒——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那人到:“前方有个陡坡。属下猜测他们是滑下去了。”
“追!”姜学武想都不想的下令。
“这……”那人迟疑道,“庄主,只怕不妥……”
“嗯?”
那人被姜学武阴鸷的眸子盯得一抖,忙道:“雨下得太大,那个陡坡想下去不易——这个时候只能绕路,或者等雨停了——”
姜学武当然明白泥泞的陡坡是什么概念,他沉着脸向手下指出的方向走去,靠得近了,隐藏在草丛下的陡坡映入眼帘。他眼中光芒闪烁,忽道:
“拿绳子来!系在树上一个一个下去!我不信他们两个人这么容易便逃走!”
“是!”手下无奈,知道庄主主意已定,只能在蓑衣的笼罩下点上火把,拿出绳子一个一个缒下陡坡。他们心中虽然疑惑姜学武为什么要抓那个凌四,甚至亲自离开洛阳布局,然而惧于对方阴晴不定的作风,只能强压下疑惑奉命行事。
姜学武并没下去,只是站在陡坡前盯着下方一动不动。不时有手下前来汇报状况,他听在耳中,却始终不曾说话。
骆五搂着姜采宁远远看着这一幕,小心翼翼隐藏起彼此的身形。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轻举妄动,反而没被对方发现——也许是因为一开始对方的目标就不是他们,所以并没多做查询。
骆五在确定周遭无人后,本想放下姜宁进入林中看看。然考虑到小姑娘一个人太过危险,只能打消这个想法,抱着姜宁小心在林中穿梭。中途曾遇上过零星蒙面的人,被他躲在暗处一一解决掉了。
直到来到这处陡坡。
他并没看到骆非寒两人滑下去的那一幕,只看到众多蒙面人聚集在这里。通过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主子出事了——看着眼前这些人,骆五默默思索着蒙面混入那些人之中跟着下去的可能性,但看到怀中的丫头,再次放弃这个打算。
主子给他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保护好姜宁,他要做的,就是将今夜的事情尽快通知到无影楼那里,只凭他一人,无疑螳臂当车。
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形,他们若是露面,绝对会成为对方拿来威胁自家主子的筹码。
因此只能尽快离去。
姜宁从看见姜学武起就变得异常安静,骆五只当小姑娘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只能紧紧抱着她,一方面防止她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举止,一方面无声的安慰。姜宁被他抱着,忽然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许久不动。
骆五能感觉到怀中的小身躯开始颤抖,心中阵阵怜惜。他又看了一眼前方,大半人都缒了下去,姜学武则向着一旁走去——他咬咬牙,小心抱着怀中的小人儿向反方向挪移。
借着雨幕的遮掩,两人总算出了那片区域。骆五不敢大意,始终小心的挪着,不时观察四周有无旁人。
雨势渐小,怀中的小丫头忽然动了动,抬起头凑到他耳边:
“我怀里有令牌,拿着那个,只要不看到领头人,就能平安离开。”
第十三章
“令牌?”
听到丫头靠在自己耳边说的话,骆五愣了愣,尚未及反应,手中已被塞入了一样东西。
“就是这个——别问我哪儿来的,我们快走,我不想呆在这儿。”
那块东西沉甸甸的,半个巴掌大小,骆五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他虽然早知道这丫头不简单,却没想到她竟然与栖霞山庄有关。
那么,主子当初的眼神——是早就猜到了么?
他深深看了姜宁一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女一般,而后,握紧令牌,一言不发的抱着她向来路奔去。
那个方向有他们先前留下的马匹。
而主子——
骆五沉下脸,第一次如此愤恨自己的无力。
……
寒气内外交迫,骆非寒几乎是被生生冻醒的。
下半身尤其浸泡在彻骨的冰寒,却仍有温暖熨帖在胸口。脑后某处隐隐作痛,有内力及时护体,伤得不重——
而后忆起了那一刻的身不由主。
姜学武——君莫!
仿佛晨钟响起,他霍的睁开眼,确定了怀中有人,还——有着温暖和心跳。
紧贴的距离,不用去探测呼吸也有着确切的存在感——骆非寒下意识紧了紧几乎无感觉的手臂——始终保持着紧拥的状态,双臂已僵硬麻木,此时稍微一动,就是剧烈的疼痛。
但还好,还存在着。
此时方有余力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他们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的下游,半身被浸泡在水里。骆非寒抱着凌君莫挣扎着上岸,游目四顾。
天色已经微亮,远处隐隐有着橘红色的光芒投射而来。清晨的暖阳驱不走彻骨的冰寒,骆非寒甩了甩头,用内力弄干了彼此的衣服,而后才继续打量他们所处的环境。
面前是一条不知深浅的河流,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此刻水势尤其湍急;他们停身的地方有片沙石滩,想必是两人被冲下水后,一路到此陷在泥沙里,这才没被继续冲下去;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不大,再往后则是一片绵延的山坡。最近的那座山势陡峭,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应该鲜有人在吧!
密州到洛阳之间荒地居多,这样一来,倒可以暂时躲开某些人的搜索。
感觉到手臂酸麻感减退,骆非寒慢慢松开手,低头查看凌君莫的伤势。
凌君莫身上并没有多少外伤,除了些许划痕,只有肩头有道不深的刀伤,想必是之前与姜学武对战时划伤的——但这绝对不能构成他此刻虚弱的状态——那么,是内伤?
他伸手捞起他的手腕,入手触感极度冰冷,几乎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澎湃的脉跳才一入手,熟悉的感觉让骆非寒瞬间一僵——
这、这是——
宛如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般,他极缓极缓的将视线拉回到凌君莫的面上。对方脸上破损的面具看上去蜕皮般狰狞,他索性伸手将破损的面具尽数揭去,露出其下熟悉的面容。
怀中之人面色惨白,双唇更是冻得青紫。骆非寒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状态,但想来绝不似他这般惨烈。
他缓缓收回手,一瞬间紧握。
果然是“因果”。
所以说,一开始的猜测就是真的。
而他的毒,尚未驱尽么。
骆非寒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后二话不说抱着他站起身,踉跄着向林中走去。
必须生火,这种时候——
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此刻进入林中才是最合适的举动。
一晚上的昏迷体力多少恢复了,况且骆非寒并没受多重的伤。他抱着凌君莫展开轻功在林中穿梭着,很快身形上移,踏上了上坡的路。
片刻后一个偏僻的山洞出现在眼前,骆非寒投了石子探了探,而后带着凌君莫进入,先将他安置在干燥的石面上,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拾柴生活。
凌君莫此刻已开始打摆子,火堆并不能迅速去除透骨的寒气。周围的空气慢慢被熏暖,骆非寒扶着他坐起身,褪去彼此半干的衣衫,以手抵背,帮助他梳理混乱的内息。
自己中过这种毒,自然清楚毒发时的情况,以及抑制毒素的做法。这个时候,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调理他的身体。
……
凌君莫是在周身暖融的感觉中清醒的。
之前刺骨的绞痛被缓缓压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抽丝剥茧般将周身渗人的寒气驱离出去,只剩下狂风过境后的无力。
这种暖融的内力很熟悉,熟悉到令他不需要思考便知晓来自何方。
非寒呵……
睁开眼时,赤裸的后背上贴着某人的手掌。他缓缓舒了口气,忍不住咳了几声,将胸口淤积的寒气尽数吐却,嘴角划出一抹轻笑:
“结果还是被你救了。”
感觉到背后的内力缓缓撤离,凌君莫周身一松,微微转头。
“说什么傻话。”骆非寒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勾着他无力的肩膀一带,温热的身体顿时落入怀中。他将下颌抵在对方发上,微垂了眼:
“是‘因果’吧。”
凌君莫一怔:“什么?”
“是‘因果’。”这一次连询问都省去,抵背相拥的姿势令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然而凌君莫听的出那人语气中的低沉,一时无语。半晌才道:
“不过是……”
“那晚是你对不对?”
感觉到怀中之人骤然僵硬,骆非寒抬臂将他紧紧搂住,胸膛与后背熨帖着,彼此的心跳自同一方向传来,凌乱而无序。
“八年前那个晚上,我虽然没有记忆,然而一早清醒后困扰许久的毒素就不见了——大哥虽然守口如瓶,但我能够查到蛛丝马迹——为什么不告诉我,君莫?”
挑起的尾音带着些许诱惑,下颌有手指攀升上来,在颊侧轻柔抚摸。温热且暧昧的举动让凌君莫愈发僵硬,隐隐竟有种想要颤抖的感觉。他闭了闭眼,无力躲开,只能尽力忽视面颊上令人燥热的触感:“……那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