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木然地由着刘桐骂自己。他从来不知道郝峻对他情深至此,为了他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如同散落在草丛中的珍珠,渐渐被串了起来,原来如此。就这样,十六岁后再也不曾轻易流下的眼泪从眶中挣了出来,慢慢滴落在郝峻那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背上。
许言放带着韦丽芙进来时看见的恰巧就是这一幕。韦丽芙扑向郝峻,哭着喊,“布鲁斯,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许言放表情冷峻,双手握拳,死死盯住王海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咬紧牙关,竭力控制住心中沸腾起的滔天怒火,等韦丽芙稍稍平静了些后,才温言说:“丽芙,血浆就快到了,阿峻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
“姐夫,”韦丽芙抬起红肿双眼,可怜兮兮地哭泣着,“布鲁斯昨天还好好,怎么忽然就受了这么重的伤?谁把他打伤的!”
“没事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许言放耐着性子劝慰她,“他喜欢当警察,你知道的,警察是份非常危险的工作。我劝他他不听。丽芙,你以后也帮着多劝劝他吧,郝家就他一个独苗,他应该要爱惜自己才对!”
许韦两人的对话深深刺痛了呆立在一旁的王海。他感到很惭愧很内疚。要不是因为他,郝峻不会面对危险,更不会生命垂危。他很想向郝峻的家人道歉,可嘴巴空自张着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王海的眼眶再次湿润了。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心底朝已经出现休克症状的郝峻发出呐喊:坚持,坚持住!
第三十章:常辉驾到
郝峻虽然中了四枪,好在都不是要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救命的血浆由刘长庚亲自从机场取得后直接一路绿灯送来医院,总算是把人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刘桐亲自上手术台,四个半小时后郝峻被人推出来了。
伤者失血过多,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左肩胛骨挨了两枪,全碎了,即便痊愈后也会留有一些后遗症,比如使不上力,阴雨天酸痛等等。前胸一枪本来最为险恶,可子弹不知怎么穿过去了,居然没有伤到一点内脏器官,简直就是奇迹。颈部受伤颇重,近期将无法进食,只能靠注射营业液维持生命,幸好愈合后不会对他今后的生活有影响。
郝峻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他勉力转动眼珠在人群中搜索,然后挣扎着问:“队长呢?”
“我在,”王海挤过许言放、韦丽芙和刘长庚,来到他身边说,“别说话了,你脖子受伤,医生不让你说话。”
郝峻眼中露出笑意,示意他俯身过来。王海照做了,就听见郝峻用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上次……是我……这回轮到你了……今天晚上你报仇吧……”
“你!”王海一张脸红得跟国旗没什么两样。这个家伙,都伤成这副模样了,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况四周围都是人,他怎么敢就这样直接说出口。
许言放冷眼旁观,这时轻声说:“谢谢大家的关心,现在阿峻已经没事了。他刚醒,医生要给他做检查。大家不要打扰刘主任工作,都先出去吧。”
许言放的话说得虽然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聚集的人群向郝峻表示过关切后纷纷离开,王海也起身走出病房。韦丽芙有些不大愿意,但还是乖巧地擦擦眼泪出门了。
最后离开的许言放对郝峻充满温情的微笑,说:“爷爷和你姐姐很担心你的情况,知道你醒了一定非常高兴。放心!不会再有事了,我就在外面守着。”
王海来到走廊,发现忽然多了三个穿黑色西装,戴着对讲机的墨镜男。再探头看看窗外,不但住院部,整个医院里都有同样的MAN IN BLACK在四处走动,加起来至少有二十多人。他惊讶地望向刘长庚。
刘局长朝他耸耸肩膀,有些难堪地说:“这些人是许先生从国安局请来的保全人员,负责保护郝峻的。”
“要这么多人?”王海问。
“当然!”接话的是许言放。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不过镜片后的瞳仁里却射出了豺狼一般冷酷的光芒。许言放貌似动情地说:“老爷子就阿峻这么一个孙子,在我们眼里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重要。郝氏将来势必要交到他手里,所以阿峻从小受到的就是精英教育,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王队长,我无意冒犯任何人,希望您能体谅我们的苦衷,阿峻他决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王海无言以对。许言放说出了一个事实。这就是看似与普通人无异的郝峻其实并不属于他们这个的阶级。他本该宝马香车的穿梭于上流社会,与各国政要巨贾谈谈生意,和各色美女艳妇调调闲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九死一生,满身枪眼的躺在病房里。一旁的刘长庚略带畏惧地看看许言放。这件事发生后沈路遥几乎气疯了。市里连夜召开市委常委紧急会议,讨论如何善后及调整临海市公安系统领导班子的问题。
他们说话时常辉也到了。刘长庚赶紧跑过去迎接。常辉看都不看他,只把林泽叫过来询问情况。当他听说郝峻和谭卫东都已脱离危险,姚诚的情况也有所好转时脸色略略松了一点。
常厅长走到许言放面前,和他握手表示慰问,然后表情沉痛地说:“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我作为上级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郝峻在同事遭到歹徒袭击时表现得很英勇,他不愧为一个尽职的好警察。许先生,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追捕凶手,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许言放很得体地表示了他的感激之情。常辉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嘱咐了留守人员几句就召集所有的临海市局领导回办公室开会。王海本来想跟着一起回去,却被常辉阻止了。他说:“你伤没好,在医院待着吧。”
事后王海才知道常辉在会上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刘长庚被派去北京参加公安部举办的一个为期半年的培训班,林泽以省厅刑事侦查局刑侦处处长的身份兼任临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并在刘长庚学习期间代理行使局长权力。与会的众人明白省厅如此安排其实等于是把刘长庚撤职,只是因为考虑到他马上就到退休年龄了,才留点情面先派他去北京学习。至于林泽,名义上虽然还是代理,实则已经成为了临海市局的一把手。
常厅长又对临时市局前一段时间的工作狠批了一顿,毫不留情面地点了王海的名。说他是负责刑案的第一线领导,临海短时间内连续出了这么多大案是王海工作失职,必须给予处分。常辉虽然一向对下属要求严格,但他这个人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凡是他亲自带过的兵,不管你捅了多大娄子,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他向来力挺到底。这一次不但当众刷了曾并肩作战的老伙计刘长庚,又严厉处分了昔日的小弟子王海,想必是实在对临海公安系统有太多的不满。
会议结束后,刘长庚找到林泽,垂头丧气地把工作向他简单交接了一下。林泽诚恳地对他说:“刘局,过两天等常厅气消了再找他谈一谈。你们是老朋友老交情了,他不会不给面子的。”
刘长庚摇摇头,耷拉着脑袋说:“我确实没有能力把市局管理好。当年常厅、王海的爸爸还有我,三个人一起毕业,一起进入市局工作。他们两个无论哪方面都比我强,我样样都比不过人家。要不是王海他爸爸殉职了,这局长的位置肯定轮不到我。就算现在,我也是靠着常厅的面子才能坐在这里,他已经很照应我了。算了,反正是快退休的人啦,我能想得开。小林,你好好干!你的性格很像当年的常辉,论能力也不比他年轻时差,你是有前途的。至于王海嘛,他太冲动又爱面子,你能帮就帮一把,别让他背上处分在局里不好抬头做人。”
林泽见他这样倒不知道该怎样开解了,只能点头表示自己会尽量帮王海的忙。就这样,刘长庚拖着一身肥肉,略带凄凉地走出了临海市公安局大门。林泽叹了口气,找来朱必胜,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一起去见常辉。
常辉的临时办公室就设在市局顶层的一间空房子里,与法医室比邻而居。俩人一进门常辉就猜到了来意,当即沉下脸来说:“别的事好说,为王海求情就不必了。他罪有应得!”
“常厅,王海已经尽心尽力了。最近他先后三次遭人袭击,就因为他挡了犯罪分子的道,人家把他当成了眼中钉。现在临海的情况很复杂,刑警队死的死伤的伤,人手不够啊!”林泽劝说道。
朱必胜也赶紧说:“要说有责任,我们大家都有,不能全怪队长他一个!”
“尽心尽力?”常辉非常不满,越说越生气,“他要是尽心尽力了会搞到现在这种地步!米岚出事的时候他人在哪里!人家郝峻都知道身为人民警察要勇于牺牲自己,他却越来越散漫放任。出了这么多大案,到今天连一个像样的书面报告都没有,投诉他违反纪律滥用公权力的检举信倒有一大堆!”
“常厅,王海的脾气容易得罪人,遭到打击报复也是有可能的,他不是那种人。”林泽竭力想说服常辉。朱必胜在一旁也使劲点头。
常辉朝两人一摆手,说:“够了,不必多说,有些事情你们不清楚,这事我已经决定了。王海的职务暂时保留,行政记过一次。这是我给他的最后机会,再不行就不必穿这身警服了!朱副,王海住院养伤期间,刑警队的工作你全面负责起来。就这样吧!”
他们见常辉真的恼怒了,只得讪讪地退出他的办公室。朱必胜问林泽:“林局,你看这事……”
“唉……”林泽无奈地叹息着,“先不管了,赶紧破案要紧。”两人驱车出了市局大院,直奔车辆管理所去追查凶手乘坐的那辆白色宝马。
出了这么严重的案子,如今的市立医院几乎成了警察窝,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穿制服的男人,连武警都出动了。秦军亲自挂帅,指挥手下对所有出入医院的可疑人员一一盘查。
王海昨儿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心中极为担心郝峻的情况,第二天等护士给他输完液后,就去了隔壁的病房。他进门后发现韦丽芙守在郝峻病床边寸步不离,而许言放为了照看郝峻,也把他的办公室临时搬到了医院走廊。
郝峻看到他出现,立刻露出了笑容。他此刻面色惨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又因为伤口的剧痛笑得甚为勉强。王海却觉得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动人心魄的笑容。昨天郝峻的情况真的很糟,他甚至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他了,如今他顽强地挺过来,这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简直难以言表。王海自己并不知道,这一刻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也令郝峻欣喜不已。
郝峻也在看王海,看得很认真很仔细,仿佛他是第一次与这个人见面。历经生死考验的两个人似乎完全忽略了病房中的另外一个人。韦丽芙一直默默坐在床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打扰了他们。她并不是蠢笨的傻女孩,郝峻在海滩边说过的那个关于狐狸和老虎的故事忽然涌上心头,先前一些模模糊糊却被她刻意放过的细节此刻在脑海中如同放映电影般出现。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借口上洗手间,然后不失仪态地离开病房。
韦丽芙走后,王海在郝峻的示意下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坐下。他脸上微微有些发烧。因为王海生得高大魁梧,所以这腼腆害羞的模样就格外令人发笑。郝峻朝他顽皮地眨眨眼睛,问:“昨天……你没来……今晚……你……来报仇……吗?”
“去你妈的,老子迟早要剥你的皮,你给我等着!”王海又羞又恼,脸更红了。他本意是想恶狠狠骂郝峻,却一不小心骂得既温柔又甜蜜,让郝峻的心肝肠肺一同都暖了起来。
“那好……我等……等……你一辈子……”郝峻咽喉受伤,说话十分困难。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戏耍王海,只因为这家伙脸红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你!你去死!”王海一个“死”字出口立刻就懊悔了。怎么能这样咒他呢!他刚从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回来的,阎王小鬼要是再找上门来那可怎么好!王海想到郝峻那时的危急情况就心悸,连忙改口说:“你别真的死啊,我我我我开玩笑的!”
“好,不死!你不死……我……就……不死……”郝峻很认真地说着他的承诺。这里头蕴含着的深情让王海心中一热,差点再次落泪。他赶紧扭头,假装生气地说:“你这个混蛋,又胡说八道,没一句正经!”
韦丽芙呆呆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两只手不知所措地相互扭着。她从小就喜欢郝峻,一直梦想着和自己深爱的人建立幸福的家庭,再生下一堆可爱的儿女,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郝峻不爱她该何去何从。
许言放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冷笑,忽然提高声音叫她:“丽芙,麻烦你过来一下。”
韦丽芙慌忙擦干眼泪,走到许言放面前。许言放把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她说:“这是我刚拿到的越南政府开发芹苴市的整体计划。他们打算公开招标,寻找两到三家有实力的国际财团参与开发计划。据我说知,到目前为止已有一百十四家报名,世界十大财团人人参与一个不少,另外也不乏中国内地一些名气不大,实则背后有整个国家财政作为支持的集团公司。丽芙,你是我的助理,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呀!”韦丽芙听得吓了一跳,咂舌说,“这个案子难度太高了。据我所知,越南最近排华势力很嚣张,中国商人在那里并不受欢迎。所以我们和其他财团比较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郝氏恐怕很难争取到中标。”
“不全力以赴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不习惯还没有开战就缴械投降!”许言放露出悦目的微笑,言语中也充满了自信与必胜的决心。他说完后继续工作,不断用电话向其他下属发出指令,要求他们尽快尽可能的收集到他所需要的资料。
韦丽芙若有所思的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明白了。”
许言放闻言抬头一笑,笑容和煦温暖如同三月春风,饱含着鼓励与慰籍,只可惜那一双眼睛仍然冰凉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说:“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女孩子,阿峻有你在身边是他的福气。”
第三十一章:田祺苏醒
王海养伤期间仍不忘破案,每天都把“包打听”陈浩飞抓来询问进展。林泽做事确实有一套,他通过凶手们留在现场的指纹和血迹,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并以最快的速度上报省厅和公安部,请求发布全国通缉令。他的理由是凶手中有两人受枪伤,可案发至今,处于严密监控下的临海乃至整个省都没有发现凶犯就医的丝毫线索,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这伙人另有接应已突破重围。他们作案后用最快的速度逃出了警察布下的天罗地网,窜到别的省市养伤藏匿。
仿佛是为了证明林泽的推断是正确的,公安部的全国通缉令一发,邻省立刻就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四名持枪歹徒半夜闯进了一家私人诊所,威逼被吓得半死的医生替其中两名伤者做了手术。歹徒达到目的后又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了。那医生取出的弹头经化验,确认正是郝峻和谭卫东射出的标准警用子弹。
为此整个临海市公安局都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因为这条线索意味着敢于悍然枪击警察的这四名歹徒已逃出了包围圈。如果他们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有心藏匿不出的话,便如同鱼入大海,很难在短时间里将他们抓获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