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一遍一遍溢出嘴唇,浑身由雷击流过,由尘不禁紧紧抱住身躯,雪白的发丝狂乱地飞舞着。他想要抵抗琴声,他想要抵抗雷击,可是当两个致命的弱点被人残忍的利用,他毫无还击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天魔琴弹了几首曲子,乌云中经由花绳的雷击落下了多少道,那始终低声惨叫着硬抗的雪白男子终于倒在了地面之上,一动不动,犹若死去了一般。
庭院中护着家役的红色结界如烟消散,散发着强烈煞气的一百零八颗血魄珠,纠缠着细小的血红闪电,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那坐于屋宇之上的青衫男子,两手按在膝上的琴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如白色蔷薇堕入风中的雪白男子,狭长的勾魂眼中是一抹阴暗的寒光。
第七十一回
从迷乱的昏沉中醒来之时,缓缓睁开的双目,依旧是空洞暗淡的,就好似空有一双美目,却是空壳一具。
“醒来了。”低沉的声音,仍旧带着万年不改的风流,一片黑暗中,由尘只感到那声音就在头顶,面颊上是流连忘返的触感。
“这副皮相迷乱了多少人的心智,令多少人沉沦至深。只可惜念挂上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人,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略带着一丝贪婪,麓公的指尖继续一点一点触摸那绝世脱尘的容颜,若有似无的,好似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留恋。若非由尘现下双目失明,此时他若是看到麓公的神情,怕是会隐隐猜出些什么来。
“麓某封了你全身大穴,此时小公子你已是回天乏术,”缓缓收回指尖,麓公沉静地望着床榻上的人,即使身处险境,却还是那般冷漠淡然,“小公子变了不少,”他忽而道,“若是以往,你绝对会对麓某冷言相对几句,却不会像如今这般绝对的冷漠。”
那时的由尘爱憎分明,虽是个甚为绝情的人,却绝不会像眼下这般被磨去了一切棱角,沉默的好似看破红尘,恍如即使飞升成仙,也抓不住掌心。
心底冷漠地笑笑,是为了那个仙不成仙的苍天异子吧?还真是痴情呢,一个人忘了所有,一个人恍惚惊觉情意,到如今却是天涯海角两隔,说起来真是好不令人心酸。
勾魂眼中如火如荼的嫉妒光芒一闪而过,麓公打开手中紧握的黑玉宝扇缓慢地摇晃着,轻佻地扬起嘴角,似是心情瞬时变得甚好:“麓某知晓小公子疑虑甚多,反正长夜漫漫,麓某会慢慢向小公子一一道来。”
缓缓闭上双目,由尘沉默不语,好似连多听此人一句话都是多余。
讽刺地笑了笑,不理会心中因他的漠视而泛起的微微不快,麓公继续道:“小公子是否很是惊讶龙剑为何会听令于在下,也一定很奇怪天魔琴怎会在我手中,而在下又突的十分清楚明了小公子的来历?”
回答他的,依旧是静谧的空气。
缓缓站起身来,麓公自顾说道:“聪明如斯,小公子怕是不难猜到,那癫龙一走,妖界在麓某面前犹如探囊之物。谷鬼已死,鬼车是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人,虚耗又贪玩成性,九婴更是无心争权。白泽倒是个能够坐稳王座的人,虽法力不深,一颗脑子却也够他安定妖界了。只可惜他心不在此,一心只想着天下谜题,根本无心权势。如此,这妖王的位子非麓某莫属。”
意料之中的答案,全身被制的由尘依旧紧闭着双目,瓷白的面容毫无表情,好似睡着了一般。
“既然奉我为王,龙剑、天魔琴现下自也是在下的东西。不过,麓某为了查清你的来历,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倘若不是白泽此人,麓某怕是到死,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说起来,还隐隐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继续说:“在下现身青凤王府之内,怕是小公子也猜出了几分意思。昨年这城里闹的挖心喝血的妖怪,正是麓某怂恿的这座府邸主人。那‘妖怪’除了爱子心切的青凤王,别无他人。不然,你真以为清乾仙君在此,哪个小妖还敢造次?就因为是凡人所为,偷梁换柱,如此才有那个痴儿一般的王爷世子,忽而神智清明了过来。”
冷清的容颜微微扬起一抹浅淡的冷漠弧度,由尘闭着双目,不为所动。
不过,麓公却因由尘的这一个反应,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他提供人心,在下帮那个痴儿换心。心虽是麓某所换,却非麓某所取,那造了无数的杀孽怕是都要算在青凤王的头上。今后终老之时,必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说起来,即使终老也是不得善终呢。”
略微出神地摇着黑玉宝扇,麓公道:“我寻思着,小公子一定很奇怪清乾仙君为何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吧?”顿了顿手,嘴角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也不知你怎么得罪了虚耗,那小子虽是顽童性子,却也是四方郡王中最记私仇的。你若得罪了他一分,他定会还你十分。怕是你还不知晓,虚耗擅于入梦盗梦,想要了解什么自是比谁都来得透彻。梦境是人最为真实的一面,因为隐秘,所以为所欲为。”
“你想说什么。”低沉地开口,淡金色的眸子空洞地望着麓公说话的方向,倒是吓了麓公一跳。
一合宝扇,麓公失笑道:“小公子啊,你总算开口了,还真是不容易。一说到清乾仙君,小公子便无法安宁,看来,你对仙君怕也是用情匪浅。只可惜啊只可惜啊,在时不珍惜,犹豫不定,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尘儿小公子,你何时学得凡人这般庸人自扰了?不过,可怜了清乾仙君一介苍天异子,如今却落得落魄逃亡下界,你还真是害人不浅。”
心中微微一动,由尘干涩的喉咙吐出声音:“你……又做了什么。”
“呵呵,”低低笑出声来,一点一点打开黑玉宝扇,麓公低头看着折扇的每一条细细的轮廓,轻语,“在下只不过为上仙解除了一些疑难,并未做什么。不过,倒是不曾想到竟引得他发怒,而后迁怒了天帝所降之罪。”顿了一顿,抬手摇起宝扇,扬起嘴角抬起首来,“那晚见上仙在小公子的酒肆内待了一夜,麓某可也是在外守了许久呢。清乾仙君自是知晓在下就候在门外,走时问了麓某三个问题。”
“第一个,他问麓某,梅山幽泉是否因他而破。”
“第二个,凡间瘟病是否因他的紫蒲藤才得以控制。”
“第三个,”他低头看向床榻上的人,那银白色的眉峰下,淡金色的眸子暗淡无光,竟令他的心间有一丝微微的刺痛,深呼吸一口气,麓公又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三个问题麓某自是据实回答,却不想上仙听了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却是忽而不开心了起来,那冷漠的眼神差点将在下碎尸万断。麓某只不过说了曾经的一些感想,说那时的上仙对小公子如何用情至深,如何为了庇护你寸步不离。击碎雷公玄雷是为你,幽泉破开瘟病横行,归根结底也是为你,连施药救济人间也是为你,似乎那时的清乾仙君除了为你之外,任何人都不看在眼里。你知他又问了麓某什么?”
缓缓踱步于床边,他坐了下来,紧盯着那冷漠容颜的勾魂眼内,含着一闪而逝的痴痴:“他说,为何他问你时,你却什么也没说。”
想到清乾仙君当时含着一丝落寞的神情,麓公心底便是一阵畅快,假意长叹一声,他继续说:“麓某告诉他,小公子心中另有其人,那个人是小公子上天入地都要追逐的人,仙界无人不晓,无人不知。这个可不是在下胡说,你难道放弃了寻找癯仙?呵呵,你知他听完之后是何等表情?”顿了一下,冷笑一声,“只恨不得将在下杀之而后快。”
“麓某倒是没有想到,他竟受了那么大的影响,回去仙界之后,不仅迁怒他人,更是想要毁了瑶池梅林,结果打伤西王母娘娘。小公子也是招人疼爱,那瑶池梅林竟是西王母娘娘不远万里,不辞辛苦,亲自照料。只可怜清乾仙君触犯仙宗仙责,惹怒玉帝,以致天将追捕,南岳封山,就连他本人也不知所踪。”
苍天异子清乾仙君想要所有人都寻不见他,怕是就算西天佛陀也奈何不了。玉帝若是有幸擒住他,定然会斩断他的仙根,以除去深植仙界的不定因素。说到底,此次清乾仙君与仙界天庭撕破脸,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不过却甚合他意。
“你一定很想知晓,他为何会忘了你?方才说到虚耗,估计小公子也猜出了几分。”把玩着散落在床沿的一缕雪发,麓公轻摇着宝扇继续说,“虚耗趁清乾仙君为你封魂那个夜晚,偷去了清乾仙君关于你的所有记忆。因此,他才会认不得你,甚至对你冷漠非常,毕竟你给他的新印象确实不佳。至于那被偷去的记忆藏在何处……”意味深长地微眯眼角,“麓某,不想告诉你,一点也不想。”
“……”
枕间的人垂下眼帘,瓷白的容颜又恢复清寒的冷漠。
麓公嘲讽地笑笑,伸展了一下微曲的背脊,难得的正色道:“现在,咱们来说正事。”合上宝扇,一手缓缓覆上由尘的腰侧,若有似无地轻揉着,“等一会儿可能会很疼,麓某实是担忧小公子现下这副身子撑不撑得住。”扇柄轻挑起那微微敞开的领口,低沉邪魅的声音低语,“麓某可是很想要……小公子身上的十一根紫蒲藤啊……”狭长的勾魂眼内,阴毒的光芒冷冷闪烁。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清漠的声音毫无起伏,麓公看向由尘那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双目,忽而愣了一愣。
大笑几声,收回含着一丝轻薄的手,不知为何,当正视那双已然看不清一切的双目时,他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心虚和不自在:“小公子说得对,说得太对了!麓某肖想了千年的紫蒲藤近在眼前,又怎会舍得任它而去,岂不是对不住自己千年来的用心良苦?”
“你还做了什么,说完。”轻声道,由尘的心底,隐隐泛起一阵扰乱心境的不安。
“你可知为何你会与清乾仙君有那梅林雪海的相遇?”麓公笑问,“那是因为麓某挑唆,才兜兜转转的令你二人有了一面之缘。当日你掉落在清乾仙君怀中之时,麓某可是躲在一处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若是让麓公选一次,他宁可从未见过那一幕,如此,自己的心便不会被嫉妒塞满,险些失去控制。
“你是清乾仙君天定的情劫,即使没有在下挑唆,命中也终有一遇,只不过经麓某一挑提前罢了。”
“就为了紫蒲藤?”沉稳地问,由尘失明的双目依旧淡淡地睁开着。
“当然,”肯定答道,麓公说,“我等他一步一步入局,从惊鸿一睹到情有独钟,中间废去了两根紫蒲藤,在下虽有些心疼,却也不急于一时。等了上千年,我麓某委身那癫龙脚下,为的就是布好每一局,又怎会拘于小节坏了大事。如若不然,好歹我是万年的九玄青鲈,即使那癫龙绝伦无比,也轮不上他来指使。就因为当初所看的命书牵扯甚广,因此这整整一个大局,竟花费了麓某千年的光阴。不过劳有所获,终是诱得清乾仙君献出所有的紫蒲藤为你缝魂,而今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只要再将你体内的紫蒲藤抽出为我所用,一切便可大功告成。”
“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失笑反问,“你难道还不明白三凶无天之劫是什么?不怕告诉你,在下便是这劫数中的天煞孤星!布下如此多的局,麓某也只为一件事,这整个天下是我麓某的,不论天上地下。”阴毒的邪气微息,勾魂眼内腾起一丝追忆,麓公继续说,“当年,九玄青鲈一族被罚黑沼啃泥,终生不得化身成龙,修得正果。想我麓某万年修行,根基深厚,却始终脱不了妖胎!这老天爷是否对我太不公?是否对我九玄青鲈一族太不公!”冷冷哼笑一下,眼内尽是阴鸷的煞气,“既然苍天弃我,于我不公!那在下就自己翻天覆地,成魔逆天!到那时,什么天庭玉帝,什么慈悲上仙,麓某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一番惊天动地的话说完,却换来由尘的一声轻叹:“麓公,你真可怜。和我一样,永世脱不去妖胎。”
目光闪了一闪,麓公冷笑道:“过了今夜,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等取出十一根紫蒲藤,三日融合体内之后,麓某便带领所有妖兵杀上仙界!到那时青凤王挑起凡间战争,人间也是一片风云涌起。这天上地下没有一块安生的地方,越乱麓某越开心,死得越多麓某越畅快!”畅快大笑几声,麓公转而又道,“你不是想知道癯仙的花冢在何处么?麓某想了又想,那个地方既然在仙界,唯一可能的地方,便是瑶池梅林的癯仙根基!得破‘花门由尘’四字之谜,便可得到天下最为珍贵的东西,你可知那是什么?”眼内升腾起无法自制的贪婪,麓公大声说道:“是元婴!是魔胎离休的元婴!等麓某吞了那元婴,纵观天下,谁能奈何了我!即使是清乾仙君,失去神思犹如废品,又怎可与已成魔的在下相提并论!”他喘息着言语,似乎极为激动,“三界动荡,到那时,麓某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挡我者,死!”
空洞的淡金色眸子动荡起来,由尘全身僵硬,脑中如雷击万丈,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到,麓公周身所散发出的吞天噬地的强烈杀气。
是被压制千年的不甘与怨恨,当释放出来时,如洪水涤荡大地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灾难,因人而现,应劫而生。
第七十二回
由尘不知道那天夜里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浑身痛得难以呼吸,好似时间的每一刻流逝,自己的生命就飘向黄泉路一分,他甚至嗅到了忘川水旁的彼岸花香,醉心,却令人伤感。
睁着的双目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就好似被世界隔绝在外,只能看到一种夺去所有色彩的颜色。
麓公剥去他的衣袍时,略有些轻佻地对他说:“曾经的梅山白狐,皮肤印满梅花印迹,麓某一直想要一窥究竟,一睹那妖冶的绝色。却不想一来没有机会,二来缝魂之后,小公子浑身的印迹都消失不见了。可惜,实是可惜。”顿了一顿,继说,“不过,麓某今晚要抽出你身上所有的紫蒲藤,应该可以成全心中愿望,一睹梅印风采。小公子,你可要忍住才是。”
接着,便是全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痛,三魂七魄被生生撕裂,那本已融进魂魄缝隙的紫蒲藤,一点一点抽离而出,以致疼痛从灵魂深处猛烈而至,思绪几度因为激烈的疼痛而突然中断。
“不要咬着唇,如此好看的唇要是咬坏了,麓某可是会心疼的。”
由尘已不记得几时咬着嘴唇不让痛苦的呻吟溢出,只在听到这句话时,尝到了嘴中微微的腥甜。本是一片漆黑的眼前,更伴随着一阵一阵强烈的晕眩。
嘴角,似乎有什么蜿蜒而下。
“呵,流血了。”可怜地啧啧几声,由尘却丝毫没有感到浑身的极刑有丝毫怠慢。
然后,便是腮边强力地钳制,不让他闭合嘴唇,任由他犹如一只濒死的鱼,喘息着挣扎。
“不怕不怕,一会儿就过去了。”那惺惺作态的语气,听在由尘耳里却是那般的讽刺。
“你……闭嘴……”无法逼合的嘴,含糊吐出这零碎的三个字。
“呵呵,”畅快地笑出声来,麓公没有停下掌中施加的压力,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浑厚的仙气微微接近着自己的手心,好似立刻就可以脱体而出,“小公子难道忘记了,麓某可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又怎能闭上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