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微一用力,便听到那压抑非常的嘶叫,极为痛苦,极为令人心生不忍。
可是,麓公停不下手来。
“真可怜,从前那般清高的人,如今却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一根手指放松地轻轻摩擦着由尘的嘴唇,那唇瓣上的深深牙印,溢出一颗颗细小的血珠,有些甚至像是一点落红,沿着唇角的轮廓缓慢落下。配上那绝色的容颜,孤傲的气质,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蹂躏占有。
可是,麓公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动荡的双目,好似在极力平复着心底蠢蠢欲动的什么。
他不能沦陷,因为,他更想要这天下。
因此,即使再心动,再想要据为己有,也不能中那相思的剧毒,情’爱的魔障。
天下在手,那曾经的绮念,也会随着霸业成就而烟消云散。
“……唔--!”脱口而出的压抑低吼,伴随着好似粘出魂魄的一根紫色藤蔓,甚至周身出现溃散的脉动,犹如下一刻,由尘便会灰飞烟灭。
“紫……蒲藤!”痴魔地紧紧盯着手中仙气厚重的紫色藤蔓,麓公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语不成调的激动,而后便是犹如修罗的低笑,由小变大,瞬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之声。
“紫蒲藤,紫蒲藤!我终于得到了!我终于得到紫蒲藤了!”
“唔--!”伴随而至的,是麓公更为疯狂地施法剥离,忍受着极刑的由尘,简直快要昏死过去。浑身痉挛不止,脖间雪白的肌肤上,缓缓显现一朵艳丽的红梅花印迹,衬得赤果的身躯,是那般的魅惑诱人。
“梅花……”方才还因为得偿所愿而失控大笑,这一刻却略有些失神地望着那皮肤上的印迹,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浅浅地抚摸着。
“确实很美,”意味深长地说着,麓公平淡地望着那梅花印迹,“一朵既已如此,当全部盛开时,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到那时,紫蒲藤全然抽离,迎来的,便是眼前人永远的消逝。
最多,活不过七日。
他不想他死,可是,他却不得不死。
“小公子看起来好生痛苦,”低低地说着,麓公的神情带起一股残忍的疯魔,“不如,麓某就大发慈悲,送你一程?反正离了紫蒲藤,你也犹如废物,不如也将千年的修为给我,我帮你解脱,可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含着喘息的压抑呻吟,麓公不知为何那般期待由尘的答案。就好似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他的心便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不要……杀我……”虚弱的声音,伴随着沙哑的质感,令有些失神的麓公忽而愣了一愣。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身’下那般清高冷漠的人,居然在向他求饶?他,听错了吗?
“麓公……”忽略那明显的虚弱,熟悉的声音依旧是清漠的,“不要……杀我……”吐出的话语却是那般固执。
神色古怪地静静望着那好似随时就会死去的人,麓公思忖了一下,略微迟疑地说:“你……想去找他?”那个苍天异子,清乾仙君。
“不要……杀我……”好似失去了神智一般,那空洞的淡金色眸子中,只有深深的执着。
空气中,温度骤降,麓公阴冷地望着由尘,忽而大笑出声,那只吸取紫蒲藤的手猛然施力,便生生将自己不想听到的话,扼杀成吃痛的呻吟。
垂下头,麓公对着由尘的耳际温柔地低语:“你想活是不是?你想去寻那个人是不是?”热气扑在皮肤上,令人忍不住浅浅地战栗,“休想,你休想。”几个字,判定结局。
空闲的手一把捏住由尘的两腮,隔着两三寸,麓公对着那张满是咬痕的嘴唇,运气猛力一吸。两唇白光闪烁,由尘的上身不由弹跳了一下,体内一股热流由喉咙窜出。
一颗发着光的浑圆珠子从由尘口中脱出,麓公只望了一眼,便一口吞进了腹中。
“没有了元丹,法力尽失,我看你凭什么去寻那个人!”残忍的话语,好似扼住由尘脖子的手,令他快要窒息。
“还有这个,”身旁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由尘看不见,却感到不安,“这只锦囊里装的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对不对?当初虚耗便是和你开了这个玩笑,你们才结下私仇。呵呵,如今你也用不上了。”只听到那微一用力的声音,由尘绝望地闭上双目,他知道,最后的希望,被掐死了。
“咦?”略带疑惑的声音,由尘忽而好似感到了什么,空洞的双目含着深深的惊恐猛然睁开,“这支玉箫不错。”他听到那宛如来自地狱的声音,全身不由痉挛起来。
“不要……碰它……”本是瘫软的身子,缓缓地颤抖起来,好似极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看着反应剧烈的由尘,麓公又看了眼箫尾上的菱花,上面雕刻的“尘”字,看得出落笔的人用尽了心思。
“定情信物么?”讽刺地冷笑,“想不到苍天异子,也会玩凡人的把戏。”言语一顿,一根紫蒲藤又抽离在掌心之中,令得身’下的人又是一阵轻嘶。
“想我还你?”垂头在他耳边低语,狭长的勾魂眼闪烁着阴毒的寒光。
“那么,把你的真心给我。”
法力流转的床榻边,突然静谧了下来。
连麓公自己却也有些一怔,他竟然,在要他的真心,那个从来都不曾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不配……”三个零碎的字,虚弱的声音倔强的不肯服输,那紧蹙的眉头好似腾起了一丝淡淡的厌恶。
呼吸一窒,麓公紧握着玉箫大笑出来:“是啊,我麓某怎配得到你的真心,你的真心怕是早已给了苍天异子,是不是?可是,麓某就是见不得你们快活,一点也见不得。凭什么我麓某要为逆天费尽心机,吃尽苦头,而你只要得到清乾仙君的青睐就可逍遥自在,甚至仙界那么多的人都在帮你脱罪!为何我们明明都是一样,可你却比我更加幸运?我麓某见不得,见不得!!”俊美的脸庞扭曲着,邪魅的声音嘶吼着。
他麓公不甘,好不甘心!明明他才和由尘最为相配,明明他们都是同一类的人,为何,他却一点也无法触碰他?为何他离得自己越来越远?他应该是自己的才对,真心也应该是自己的才对!凭什么要被苍天异子夺去!凭什么他只能做一个被他厌恶的人!
混乱的思绪充斥着整个头脑,狭长的勾魂眼睚眦欲裂,浑身的煞气好似想要将身’下的人就此掐死,那移到开出梅花印迹的脖颈上的手,只要再一用力,就可以扼死自己不愿听到的声音,就可以看不见那轻蔑厌恶的神情。
可是,青筋暴跳的手,怎么都下不去狠手。
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你不给我真心,我自己取。”双唇落下,与那曾经念想过无数次的唇紧紧贴住,轻微地辗转来回,却又有些忐忑地退出些许,好似不愿被身’下的人察觉出自己的一丝留恋。
“唔……”瘫软的由尘想要摇头躲开,可是浑身受制,力不从心。
然而,当麓公快要吸出那颗自己想要的心脏时,他却忽而楞住了。
因为,他感觉到了另一颗跳动的心脏,它正怀着强烈的排斥感抵抗着自己的入侵,紧紧地守护着由尘的真心。
惊愕地离开那被蹂躏至深的唇,麓公失神的低低地说:“你……清乾仙君,将真心给了你?”回答自己的却是含着微微喘息的沉默。
难怪,难怪清乾仙君会变得那么冷漠,浑身失去金阳的温暖。原来……原来他的真心,早已不在了……
半晌沉默,麓公扬起唇角,含着一丝苦笑:“好好……”他终是晚了一步,连自己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也终究成了奢望,“玉箫,我不会还给你。”他淡淡地说,好似变了一个人,“不过,这只锦囊你可以留作纪念。”怀着复杂的心情,麓公将那只锦囊塞进由尘紧握的手心,而那只玉箫则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还没有结束,才两根而已。”
于是,这个迷乱的夜晚,一个人痛不欲生,另一个人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根一根抽出自己肖想千年的紫蒲藤。
“清乾仙君,在忘川山顶的龙珠泉眼。”天将破晓,这是麓公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七十三回
出神地望着手中十一根好似带血的紫蒲藤,麓公依在窗边,看向红日破晓的天边,思绪万千。
一切都结束了……
回身看向那床上犹如死去般的人,一头雪发零乱无章地散开,若绸般光洁,却散发着阵阵冰寒的死气。
目光下移,落入眼帘的是赤果一身,妖冶至极的红梅花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空隙,连那瓷白的脸侧,也盛开着几朵极为艳丽的梅花印迹。就好似在用尽一切的生命力去绽放梅印,给人一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极致之感。
昙花一现之后,便是永生的消散……
“……”脚步不由移向床边,麓公略有些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一只手浅浅地擦去那额角密布的冷汗,声音低沉地说,“我还没有问你,不妖阴璧在何处,你怎么就睡过去了?”
收回手,轻摇了摇头:“也罢,缺了半璧,龙剑还是龙剑,也罢。”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呢,麓公垂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抹温柔的吻,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宿命谁也改变不了,却还是想要拼一拼。
不去努力,谁又知晓结局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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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一睁开双目,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由尘这才想起,现下他已是个什么也看不清的瞎子。更为可笑的是,没有了紫蒲藤,没有了元丹,他便是一个连凡人也不如的废物,没有法力,弱不禁风,最多活不过七日。
这,就是他的劫数?
“……咳咳……”轻微动了一下身子,胸前闷得难受,他不由咳嗽了起来,这一咳,便久久没有消停,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着,才强压下了喉头的腥甜。
扶住床沿,颤巍巍着双臂慢慢撑起来,待靠上床头时,又已是喘息不止,一手沿着床向里摸索,待触到自己的衣袍时,已再没有多余的气力动弹。歇息了片刻,才将衣袍盖在自己的身上。虽是夏日,可自己的皮肤却散发着沁凉入骨的寒气,气息更是气若游丝。
忽而动了动另一只手,什么物件被自己执着地抓着,由尘这才想起,麓公那时将已没有了仙丹的锦囊留给了自己。虽然他不知他是何用意,可是静静歇了片刻,吃力无比地穿好衣袍后,他还是将锦囊放进了袖中。
“……咳咳……”压抑地咳嗽两声,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站立起来,额上已是一片虚汗,从脖颈处爬出,并开到脸颊上的几朵梅花,在冷汗下,闪烁着细小的水光,我见尤怜。
“由尘……”略含着哽咽的惊诧声,细软温和,是由尘熟悉的。
侧了侧头,仔细分辨来人所在的位置,由尘不确定地问:“大小姐?”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自己的手臂已被人稳稳地扶住,冰凉的皮肤隔着衣料,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温暖。
“对……不起,由尘,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断断续续的话语,他虽看不见,却知晓霍芷嫣怕是已然泣不成声。
“不关大小姐的事,咳咳,是由尘的劫难,怪不得他人。”轻声安慰着女子,他感到搀扶着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收紧。
“你的……眼睛?”心细的女子察觉到异样,有些怯懦地伸手在由尘眼前晃了晃,却没有看到该有的反应,一时间更是哽咽难挡。
“无碍,只不过是瞎了罢了,大小姐莫要伤心,小心动了胎气。”轻声细语地说,又是一阵压抑地咳嗽。
“他们……找到婕儿了。”
由尘一顿,道:“对不起,咳咳,我没有救她。”若不是当初的一丝犹豫,最后一颗仙丹本可以维持她的生命,又怎会被麓公当着自己的面掐碎。
见死不救,他确实如此。
“不是你的错,”霍芷嫣抢言,“你本不该多管人间事,是我们连累了你……”
似有所意地摇了摇头,由尘轻声问她:“大小姐怎会知我在此处?”
“有人帮我找到你的,他是好人。”吸了一口气,女子说。
“是么?”沉声低喃,他清漠地问,“可以让我见他一面吗?”
微微一愣,想了想,霍芷嫣答道:“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恩公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他来找我,我不知道去何处找他。”
“恩,”沉声答道,由尘又问,“大小姐可知他叫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又忽而想起他现下什么都看不见,忙出声说:“他没告诉过我,不过,似乎姓萧。”
“原来如此。”略有深意地沉吟,由尘轻声咳嗽了两下,便开口对霍芷嫣道,“大小姐,我有些饿了,不知道可有些吃食?不然,由尘怕是连这个门也出不了。”
一下愣住,像是没有猜到他会如此说,霍芷嫣半晌才回过神来:“有,有吃的!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替你拿!真是糊涂了,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应该吃些东西才好!”继而破涕为笑,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有吃的就好,劳烦大小姐了。”轻微扬起唇角。
“不麻烦!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恩。”
耳朵仔细听着霍芷嫣远去的脚步声,空气片刻沉静,院内飘进来的蝉鸣声一时间变得清晰起来。
“出来吧。”
清漠的声音,毫无起伏。
等了半晌,由尘终是感到一丝打乱的气流,虽是悄无声息,但凭着狐狸的直觉,他知道,离他不远的几步之外,一个人正沉默地站在那里。
“小苗?”略有些迟疑地低唤,他伸手向前摸索,微微蹒跚地走到桌边,而后撑着桌面浅浅地喘息。
那突兀出现的人没有回答他,像是就那般隔着不远,定定地望着他,心思深沉。
“我一直不明白麓公为何清楚我的三寸死穴,”见那人不语,由尘自顾地开口,略带着回忆的口吻,“还有花绳所寄之处。而后忽然想起来,当年小苗贪酒,偷喝了许多融了仙丹的清酒,有一日他忽然说眉心痛,我那时只道他是贪杯宿醉。现在想起来,原是开了天眼才对。这般说来,他若是想要看出他人死穴,何其容易,”沉声诉说,顿了一顿,他侧头看向那看不见的人,“小苗,现下你是不是已经得偿所愿,得到了千年妖丹,长大成人?”
“……”另一人依旧沉默。
轻微叹息,由尘摸着凳子缓缓坐下,额上又密布起细细的冷汗,甚至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激得他阵阵压抑地低嗽:“……你不回答,咳咳,也没关系……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快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