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轩心绪复杂,只觉憋得出不了气。
“这……奶娘,这……”映絮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这样的。”奶娘说着用袖口惨去脸上的泪。
“奶娘,这些事情既然你已经隐瞒了二十三年,那以后也不必再提起。”
“是。”奶娘答。
“你们先在宫中住下,明日奶娘若执意回去的话,映絮你也不能走。”竹轩摇摇头,轻声说。
“映絮领旨。”
竹轩让楚习影带映絮和奶娘下去休息后遣散了所有侍女太监和侍卫,不许他们留在倾竹宫中,关上寝宫门窗,熄了所有灯火。
第四十章
夏末的夜晚,月不再如钩。却如一把弯弯的镰刀直勾勾地勾住人心,血流如柱。竹轩长发倾泻,倦容满面,蜷缩在床榻的一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原来,自己也是有父亲的,原来自己也是有母亲的,原来自己也是有哥哥的。不仅如此,自己还有夫君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世事这般诙谐,这般叫人不堪,嫁的人是同父异母的兄长,怀的孩子将来出生后,是该叫自己的父亲为舅舅,还是叫自己的舅舅为父亲?竹轩不禁觉得自己可悲,孩子更可悲。天下之大,连天下都是自己家的,可却偏偏容不下自己腹中的孩儿。竹轩忽然起身,慌忙中踩住自己的衣襟,险些绊倒,幸而及时抓住床沿才免遭此劫。从袖中掉出早些时候从御书房带走的奏折。
翌日早朝后,竹轩跟着张浩谦一同到了御书房。
“皇后有何事要说?”张浩谦端坐御书房内,看着桌上今日朝臣进谏的奏折。
“皇上,这些奏折都先别看了。”竹轩正色到。
“为何?”
“因为昨日的折子皇上没有批阅完。”
“这是什么话?昨日剩下的几本折子朕已于昨日夜里批阅完了。”
“你们都退下。”竹轩示意御书房的太监和侍女退下。
“这还有一本。”竹轩从袖中拿出那本要张浩谦立皇太弟的折子。
张浩谦接过折子,仔细阅完后轻笑一声,放于桌上。
“轩儿你是觉得这折子威胁到你腹中皇儿,所以昨日拿走了?”
“没错,不过这可并不仅仅影响到我和皇儿,更受影响的是浩谦你,还有你的江山基业,”竹轩坦然的说,“为何要立皇太弟?这明摆着是对皇位图谋不轨。”
“那你拿走这折子又给我送过来,是想表达什么?”张浩谦问。
“昨日看到这折子之时我心中诚然惶恐,不过我已然想到一个计策。”
“不妨说来听听。”
竹轩伏在张浩谦耳畔轻语,张浩谦轻轻点头。
“不妨就按你想的做。”张浩谦道。
“好,那我先下去了。”
“好。”
“不过,有的事情……算了。”竹轩勉强支撑起笑颜,“记着休息。”
袭香宫
原本大朵大朵怒放的白色木槿,似通了人性一样,全都了无生气。一阵微风擦着边缘而过,便有花瓣悉悉落地。铺得错落有致的石板路上飘零而落的花与叶,分明是唯美清新的画面,却偏偏叫人看了心生凋敝。不忍踩了这些尚且鲜活的花瓣,却无从下脚。依旧一身红衣的安赫唯站在门口迟疑许久,待到一阵有力的风刮过,吹起了庭院中的落花,无依无靠的花瓣漫天飞舞,无力地扑到了安赫唯的脸上,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准备做什么。定了定神,终于还是迈开步子向庭院外走去。走至院门外却见张浩谦正向自己走来,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便站住了不再说话。
“浩谦,你找我?”安赫唯上前几步,走到张浩谦的跟前抬眼看着他,风撩起青丝红绳,千丝百结亦抵不过一期心劫。
“恩。”
“什么事?”
“你先说你的事。”
“我?我……”安赫唯手心冒出了细细的汗,开始有点不安,“我是有事跟你讲。”
“那就讲。”
“我爱你,”面对张浩谦奇怪的眼神,安赫唯有些乱了阵脚,“我是说,你能不能,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从未开始过,何来的重新?。”张浩谦把眼光从不远处的那片正在风中旋舞着的树叶上挪开,看着眼前戚戚的安赫唯,“有的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此话怎讲?”安赫唯不解。
“要我挑明来说?那好,你不是安赫唯。”张浩谦说。
“那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以前的安赫唯?”
“以前的安赫唯……”张浩谦的表情恍惚着变得捉摸不定。
见张浩谦的话没了下文,安赫唯转身离开。张浩谦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别走。至少别走。”
“浩谦。”
安赫唯回头看看张浩谦,张浩谦却放开了他,转身走开。
三个月前
张浩谦,如今这三个字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独上阁楼,独倚栏杆,独斟薄酒,独抚琴弦。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想不出能去往何处。为了这个男子,将千年的修行都放弃,等于是丢弃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成想落得今天这个境地,他也不要自己,那么我安赫唯现在是什么?明明是盛夏光景,心中却如冷风过境,寒冻刺骨。不是说痛到极致就会麻木么?这是谁编下了天大的谎言,他必然是没有被这世上他唯一信任且相爱过的人亲口否决过,他必然是不知道当因为这个人的否决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时候,心即便痛得千刀万剐,也仍然鲜活地痛着。一死了之?一死,就真的一了百了?不会再听见他决绝如离弦之箭一般的话语,不会再看见他和别人软语温存……
“就这样结束了?”一个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与你何干?”已经懒得回头,已经懒得去想。
“自然与我有关,赫唯,”这个声音继续说道,“我们是一家人。”
“家人?”安赫唯慢慢无力地回头,一道耀眼的红有些刺痛了眼睛,“兰漠!”
“赫唯,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兰漠头上松散地系着红色发带,和青丝相缠相绕,总有一种尽在指间绕却不可言说的风情,向安赫唯走近了几步,将安赫唯被风吹乱随意搭在肩上的头发理顺,“事已至此,跟我回去吧。”
“回哪儿去?”安赫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当然是我们的家园。九尾大人一直很关心你,大家都希望你能回来,我们漂亮的赫唯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已经放弃了道行,我已经不再是狐妖了,我能回哪里去?哪里都不属于我了。”说着安赫唯又把头偏向了一边,看向远处已经有些昏暗不清的景色。
“九尾大人都让我来找你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兰漠轻轻扶住安赫唯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别过来看着自己。兰漠妖娆纷呈的红和安赫唯素雅清然的白相映成辉,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分外惊艳。
“就这么回去?”安赫唯慢慢垂下了头,又突然抬起来,仿佛换了个人,“漠,你帮我好不好?”
“帮你?”
“对,最后一次,让我再看看他的心意。如果失败,我即刻跟你回去,绝无怨言。”
“怎么帮?”兰漠看着安赫唯的模样,竟然想到了“视死如归”。
从这一刻起,世上便有了两个安赫唯。兰漠变做了安赫唯的模样留在了宫中,安赫唯却出了宫按照兰漠的提示找到了洛玺。当初的安赫唯为了张浩谦舍弃了千年的道行,如今的安赫唯,什么都没有了,却铁了心更要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安赫唯一边在暗中操控洛玺,一边在心中不断回想着和兰漠的约定。离开之前兰漠教给他心术,他可以利用心术控制别人,可若他一旦不遵守和兰漠的约定,顷刻间他就将灰飞烟灭。若他赢了这场赌注,若张浩谦的真心还在,那么安赫唯自可留下。如若不然,下场如同背叛了和兰漠的约定。性命是安赫唯唯一剩下的赌注,而砝码,就是张浩谦日渐迷离的真心。而如今,洛玺少了洛瑶的帮助,显然已经没有用处,迫不得已,安胜浩只得放弃再回到宫中。
第四十一章
御书房
“程大人,向大人,左大人,张大人,上官大人到。”御书房外颜公公传报。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各位大人平身。”
“皇后娘娘,不知皇上在何处?”向大人拱手问。
“皇上?皇上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竹轩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放在胸前。
“可这……”向大人说。
“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竹轩微笑道。
“微臣等人是受皇上传召到御书房见驾。”
“你们,这不是已经见驾了吗?”
“臣等见得是皇上,并非皇后。”左大人上前一步。
“那若是本宫要见你们呢?”
“不知皇后娘娘何事召见,要假传圣旨。”
“实不相瞒,本宫今日召见各位大人是有要事相商。”竹轩避重就轻。
“哦?不知皇后所指何事?”左大人问。
“各位大人上奏给皇上折子,皇上可都有回应?”竹轩侧身面向关着的轩窗。
“这个嘛……”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上官夜,你说。”竹轩加重语气道。
“微臣惶恐。”上官夜和另外三位大臣交换眼色。
“皇上确实有折子尚未批阅。”张大人道。
“是吗?”竹轩面向四位大臣,“那为何不向皇上请示呢?说不定是皇上一时忘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日理万机,有的事情怕是会忘。”程大人道。
“哦?何事?”
“家事,国事。”张大人道
“那各位大人所指的家事,国事,可是这件事?”竹轩扔出一本奏折,“不妨捡起来打开看看,可是各位大人上奏的折子。”
上官夜拾起折子打开看后面色惶恐,递给身旁的张大人。
“立储之事是国家大事,所系天下安危。皇后怎可扣下折子!”
“哼,所系天下安危,说起来各位大臣是为了皇上的天下着想?”
“自是当然。”张大人道。
“既然是为了天下,何以上这样的折子?”竹轩不屑的看着张大人“这折子上所荐的皇太弟人选乃九王爷遗子,而你夫人的姐姐便是九王妃。你这样大举推荐自己的外甥为皇太弟人选,司马昭之心,难道本宫会不明白?”
“微臣只是为这江山后继有人着想。”张大人嘴角挂着冷笑。
“这事轮不着你来着急。”竹轩道。
“臣不着急,臣再着急也不必皇后娘娘你着急啊。”张大人道。
“放肆!”
“皇上自登基以来未曾立过一个妃子,而皇后你也未曾为皇上选过秀女。皇后的司马昭之心,呵呵……”张大人道。
“张大人说得没错,皇后娘娘你若不能为皇上诞下子嗣,那这江山的重则,我们做臣子的自然要尽本分关心了。”上官大人道。
“谁说皇后娘娘不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御书房的屏风后一男子,身着朝服。
“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何以在此?你不是被……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向大人是想说本丞相被皇上软禁了吗?”
“莫非丞相和皇后有私交?”左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看李墨纤又看看竹轩。
“混账!好大的胆,竟敢污蔑皇后娘娘!”李墨纤斥责道。
“皇后娘娘今日假传圣旨,所犯欺君之罪。”
“谁说皇后假传圣旨了?”随着颜公公的开门声,张浩谦从御书房外走进。
“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臣妾恭候多时。”竹轩走到张浩谦跟前。
“皇后可先行回宫,以免操劳过度累了身子和腹中的孩儿。”张浩谦轻拍竹轩的肩。
“那臣妾先行告退。”
“什么?皇后怀孕了?”一边的大臣再度面面相觑。
翌日,早朝上宣布了对五位要求立九王爷之子为皇太弟的大臣的判决。以“图谋造反”的罪名将他们统统押入天牢,终身监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探视。
“臣所犯何罪?”
“皇后娘娘身怀龙子,尔等却如此迫切想要立储,意图何在?!”李墨纤呵斥到。
“什……什么?”殿下跪着的五人猛然抬头,正好迎上张浩谦嘲讽而骄傲的目光。
“少废话,押下去!”李墨纤快刀斩乱麻,跟这些乱臣贼子没什么可说。
袭香宫
入夜,风雨飘零,雨水顺着绿瓦往下滴。连着下了半月的雨,眼看这晴了数天,却又开始下起雨来。袭香宫和当年的漠云庄如出一辙,艳溢香融,幽香飘逸。微弱的灯烛昏红,在夜里入眼迷离。
“皇上……”
“退下。”
“是。”
兰漠迎上前,却见张浩谦湿了一身。
“浩谦,你怎么弄湿了。”兰漠上前,窗外吹进的风撩起他的发,
“来看看你。”张浩谦拉过兰漠,鼻尖就要触到兰漠的额。
“先把湿衣服换下吧。”
张浩谦不予理会,打横抱起兰漠将他放到床上。
拉开兰漠红艳的腰带,将他的红衣裳褪去。兰漠莞尔一笑,张浩谦低头埋在他的颈间轻吻,向上含住他的耳垂。手从身后将兰漠的衣裳拉开扔到地上,红裳飘扬,带出的一阵风灭了烛火。兰漠垂首含住张浩谦突出的喉结,一点一点向上,吻上他的唇,缠绵的翻搅。纤纤手指褪去张浩谦湿透的衣裳。张浩谦的手在兰漠润滑如玉的肌肤上下游走,慢慢游走在兰漠的肌肤上,温热的进入。和着兰漠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喘息,张浩谦炙热地打破了兰漠。
雨过天晴,轩窗外的天边映着一道七色彩虹。
兰漠坐在窗前,正用沉香木梳梳着直垂腰际的青丝,红色丝带随意的放在铜镜前。静默的注视着铜镜里的那张面容。
“这不是我,这是赫唯,而我,是兰漠,”兰漠话音刚落,铜镜里的面容便再不是安赫唯的样子,“我不愿意再做赫唯了,我反悔了,我不愿意了。”
“赫唯。”张浩谦走到兰漠身后。
“你已经看到了,我不是安赫唯。”兰漠垂眸,嘴角淡淡的笑,苦涩。
“我之前就知道你不是。”张浩谦说。
“那你现在可知道我是谁?”兰漠放下手中的沉香木梳。
“兰漠。”这个名字从张浩谦的嘴里吐出,有几分不以为然。
“那你为何还唤我赫唯?”兰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