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世 下——安深蒂固

“是你说的，要我把你当做以前的安赫唯。”张浩谦的手上是兰漠的几缕发丝。

“现在我不愿意了，”兰漠看着铜镜里的张浩谦说，“昨天夜里，你一直在叫赫唯的名字。可是，和你做的人不是他，是我，是我兰漠。”

“我知道。”张浩谦说。

“现在我不愿意做安赫唯了，我要做我自己，你还会留我吗？”兰漠的心扑通扑通，小鹿乱撞。

“为什么不？”张浩谦浅笑。

“你会试着爱我吗？”兰漠看着张浩谦的眸子。

“为什么不？”张浩谦也看着铜镜里兰漠的眸子。

“你会放弃赫唯吗？”

“我给你把发带系上吧。”张浩谦拿起铜镜前的红色发带。

“我不会逼你，你爱他我知道，我不会无理取闹的。”兰漠莞尔一笑，倚在张浩谦怀里。

“漠儿。”张浩谦的右手环过兰漠的下巴，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兰漠的左边脸颊。

兰漠贪婪地笑着，笑靥如花。张浩谦为兰漠系上发带，随后用手指撩起那根长长的发带和几缕发丝，吻落在了上面。看见兰漠笑了的张浩谦，也笑了。

暖玉宫

暖玉宫依然静谧雅逸，只是宫女们都乱了套，六神无主又不敢轻举妄动。安赫唯一语未发地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浩谦。

“你能去哪儿？”

“离了你，哪儿都行。”

“我想你是没明白那句话是么？”

“正因为曾经深深地体会了，如今才要离开。”

“为什么？”

“此时此刻的你，已经不复当初的心情。我又何必？”

“何必？我想你早就没有资格问这样的话。我亦不想再重复，总之你给我回去，”语罢张浩谦拽起安赫唯的手腕回到暖玉宫，将他按在椅子上，“别妄想离开！”

天边染过来一片深紫，晕晕染染，尚未破晓。

竹轩领着映絮，快步朝瑟叶宫走去，映絮背着竹轩准备的包裹。一路上两个人难得的默契，静默。个中滋味难以言明，只系李墨纤的安危。

“参见皇后娘娘。”瑟叶宫前的侍卫双手握剑，拱手行礼。

“闪开。”竹轩说。

“回皇后娘娘，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探视。”侍卫说。

“是吗？可本宫现在偏要进去。”

“请皇后娘娘不要让属下为难。”

“本宫现在身怀帝裔，若是动了气，有个什么闪失，你负责？”竹轩从容不迫的朝里走，丝毫不理会侍卫的阻拦。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侍卫会通报皇上的吧。”

“本宫现在就带你们走，他们一来二回也得费不少时候，”竹轩推开房门，“哥哥。”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李墨纤起身。

“不仅我来了，你看谁还来了。”

“老爷。”映絮声音有些颤抖，望着李墨纤。

“映絮，你怎么在宫中？”李墨纤上前两步为映絮拭去泪水。

“好了，哥哥。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跟我走。”竹轩交给李墨纤一把剑。

“出去？”

“对，快走。”

第四十二章

竹轩领着李墨纤和映絮从瑟叶宫的正门出去，侍卫果然立刻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没有皇上的命令，李丞相不得离开瑟叶宫半步。”

“李丞相，把他们给本宫拿下。”竹轩神情笃定看着侍卫对李墨纤道。

“臣领命。”李墨纤手持方才竹轩给的剑，三五招便把侍卫制服。

“你们若还敢追上来，本宫便下旨拿下你们项上人头。”

三人摆脱侍卫后，借着小径朝宫门方向走去。只是这偌大皇宫，要走出去不得不费些时候。

“皇后，你救我便是抗旨，我不能连累你。”李墨纤作势要回去。

“哥哥可不能糊涂，现在不走就没时间了。”竹轩不管李墨纤，直往前走，只怕耽误一会儿张浩谦便派人追上来。

“老爷，皇后自有办法，何况皇上是她的……”映絮只顾拉着李墨纤往前走。

“冤孽。”李墨纤狠吐二字。

“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我怀着他的孩子，他也不能拿我怎样，”竹轩回头对李墨纤道，“离宫门不远了。”

“不远了，你就以为能带着他们走得到吗？”

“浩谦……浩谦。”竹轩回头，惊慌地看着张浩谦。

“轩儿，朕的皇后，连你也背叛朕。”张浩谦平静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竹轩说。

“那你怎么解释？”张浩谦看着李墨纤，挑挑眉。

“我带我哥哥出宫，有何不可。”竹轩从容不迫地说。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静默良久。

“难道你以为若不是我与哥哥相认，他会在被你软禁的状况下还出面打尽上官夜等人？”

“这么说来我该谢谢他了。”

“无论如何，我要带他们走。”

“你觉得你们走得掉吗？李大人，映絮姑娘？”张浩谦的目光扫过李墨纤手中的剑和映絮肩上挎着的包裹。

“不妨试试。”映絮道。

“你很自信。”张浩谦道。

“怎么？娶了自己的妹妹，你很得意吗？”语毕，李墨纤饱含抱歉的眼神掠过竹轩。

“这是朕的家事。”张浩谦蹙眉，接而道，“想必你还不知道，站在你旁边的是什么人吧？”

“内人映絮。”

张浩谦冷哼一声。

“你一直在找的三个人，都找到了。”张浩谦傲慢地徐徐道来。即便是这种时刻，张浩谦身上遗世独立的绝代风华依然一览无遗。

“什么三个人？”竹轩问。

“你还当真挺关心你这个哥哥。”

“那是自然，他是我哥哥……”竹轩无不尴尬的看看李墨纤，又看看张浩谦。

“一个，是你的亲生弟弟，单淮扬。你找到了，然而他却已成了你的剑下亡魂，”张浩谦看着李墨纤，“第二个，当朝皇后，你同母异父的妹妹，现在就在你面前。”

“那第三个呢？”李墨纤淡淡地问。

“李家真正的后人，”张浩谦看向映絮，“也在你的面前。”

“你说什么？”李墨纤大为震惊。

“你挑来挑去挑到这么个风流才子下嫁，朕本应恭喜你。只可惜他是你的仇人。”张浩谦说。

“你从何而知？”李墨纤看着映絮有些无错的神情。

“朕已经见过住在潇雨山半山腰，深居简出的单夫人了。”

“和我娘有何干系？”

“你大可放心，我并未扰她清居，日后也绝不会。”

“浩谦，我求你，让他们走吧。”竹轩忽然跪倒在张浩谦面前，哀求。

“你起来。”张浩谦看着竹轩，难掩的担忧自眼角泻出。

“我回去。”李墨纤正色道。

“老爷。”映絮紧张地拉住李墨纤的衣袖。

“我同映絮这就回瑟叶宫。”

“何不让映絮离开这是非之地？”

“普天之下皆为黄土，哪里才不是是非之地。”李墨纤握着映絮的手。

天色启明，瑟叶宫的侍卫已经全步撤走。张浩谦终究是对李墨纤信任的，若有来世，若不再有个中怨恨，像李墨纤这样一袭青衣，傲然于世的人才配相交。而李墨纤心中虽然对张浩谦有着说不清的苦很，可若远离朝廷，或许，会愿意与他相忘于江湖。

一夜的疲倦，映絮在瑟叶宫内沉沉入睡。即便形式危机，但只要有李墨纤在身边，一切愁绪都烟消云散。

李墨纤立于庭院，批着破晓时分竹轩派人送来的白色披风。那颜色，就好像，就好像柳娘的衣裳。绿波荡漾的初夏，小小的墨纤带着面纱，孤身一人去到城南方向，本是要去河边和同伴一起玩耍，却又碍着自己身体不适戴着面纱，不想被人询问。中途欲折返的时候却走错了路，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妙云观。观里时而有人出没，那些人安之若素地来，平静淡然地去，仿佛远离了尘世喧嚣，寻到了心底的安定。

“孩子。”从妙云观里出来一位夫人，白色的布衫衬着简单的盘发。

“仙姑？”走累了的小墨纤蹲在一边玩树叶。

“我不是仙姑，也不是道姑。”夫人看着李墨纤面纱上的丹凤眼，微笑着在笑墨纤身边蹲下。

“不是仙姑为何从这里出来？”小墨纤说话的时候，覆在唇部的面纱便轻轻浮动。

“这里是道观，我借住在此，”那夫人见小墨纤戴着面纱，心生疑虑，“孩子，你为何带着面纱？”

小墨纤看看那夫人，不语。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墨纤还是不说话，丹凤眼上淡淡的眉蹙着。

“云观的人都叫我柳娘，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我叫李墨纤。”

“原来是墨纤啊。”柳娘每逢看到小孩，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就像亲近自己的孩儿那般。

“柳娘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小墨纤问。

“因为柳娘看不到墨纤的脸啊，所以柳娘只能凭着面纱的轮廓猜想墨纤长什么样。”

小墨纤忽然别过脸去，不要柳娘再看。

“怎么了？不高兴了？”柳娘柔声道，生怕吓到了眼前的孩子。

“我不好看。”小墨纤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孩是不可以说谎的哦。”柳娘见小墨纤难过，心里更有些难受。

“我没说谎。”小墨纤高声道。

“我看到的墨纤，有着淡淡的眉毛，很可爱。细细的丹凤眼带着笑，挺挺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巴，是很漂亮的孩子呢。”柳娘看着墨纤的背影，继而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小墨纤听柳娘这么说自己，嘴角漾开一个笑，隐匿在了面纱下。

“只不过墨纤有些瘦，是不是没有听娘亲的话好好吃饭啊？”柳娘笑道。

“我有听话，有好好吃饭的。”小墨纤转过身看柳娘。

“既然有听话，那为何会长红疹？”柳娘这才看到小墨纤手腕处的红疹。

“你怎么知道我长红疹？”小墨纤问。

“因为我常为别人医治红疹啊，所以我一看到你呢，就知道你长红疹了。”柳娘正色道。

“你没骗我？”小墨纤问。

“不如我来为你医治？”柳娘当然不是大夫，只是红疹这样的常见症状，妙云观里自然有可以医治的良方。

“可是我只有一点钱。”小墨纤垂着眼说。

“你哪里来的钱？”

“爹娘给的。”

“爹娘给的钱，我不收。”

“可是我没有自己的钱。”

“我不收钱，来吧。”柳娘站起身，伸出手。

小墨纤扔掉手中的树叶，小小的手掌在衣上擦了擦，拉住柳娘的手。

柳娘把小墨纤带到自己的房间，问云观里的人要了两瓶青花瓷装的药水。

“怎么还没把衣服脱掉？”柳娘打开了一个瓶子。

“我……”别说衣服，小墨纤连面纱也没取。

“怎么面纱也不取，你这样戴着面纱，穿着衣服，我没办法给你上药啊。”柳娘说。

“那……好吧。”小墨纤摘取了面纱，光着上身。

“腿上没有吗？”

“脚腕上有一点。”

“那我先帮你擦脸上，”柳娘一边给小墨纤脸上擦药一边说，“墨纤真的和我想的样子一模一样哦，很漂亮的孩子呢。”

“小姑娘才漂亮呢。”

“墨纤长大后一定是很英俊的男子。”

“那我一定要娶像柳娘一样的女孩子。”

“呵呵，这么小就想着娶媳妇啦？来，头抬起来，脖子上还有呢。”柳娘顺着小墨纤的耳垂往下擦，看到耳背后那一块小小的淡黄色的胎记，柳娘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不擦药了？”小墨纤问。

“孩子，你耳朵后面这是……”

“是胎记，是不是淡淡的黄色？”

“是，是一出生就有的吗？”

“恩，娘说是很小一块，又是在耳朵后面，平日里是看不见的。”小墨纤背对着柳娘，看不见柳娘脸上的晶莹的泪串。

“孩子……孩子……”

“恩？”

“娘给你擦背上的红疹。”柳娘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小墨纤以为她在说“柳娘给你擦背上的红疹。”

那一年，墨纤十四岁

倾竹宫

张浩谦，竹轩二人同李墨纤一样，彻夜未眠。太医被选进宫为竹轩诊脉，一夜的奔波和近些日子因身世而剧烈浮动的情绪导致胸口一直闷着气。太医交代要多休息，切勿操虑，随后楚习影跟着太医去了太医院抓药。

“你究竟要怎样。”张浩谦坐在床边，对半躺在榻上的竹轩说。

“放了我哥哥。”竹轩哀求。

“不可能，李墨纤他密谋造反。”

“他根本不是想造反，他只是恨你。”

“他的所作所为的谋权篡位并无区别。”

“你就不能网开一面？让他和映絮离开，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就不会对你再造成威胁。”竹轩声泪俱下苦苦地哀求。

“难道我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吗？”张浩谦拭去竹轩脸上的泪。

“你这话应该去对安赫唯或者兰漠说，你不曾爱我不是吗？何况，我和你……”竹轩一想到张浩谦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就只觉头晕目眩。

“你是我妻子也好，妹妹也罢，我都有照顾你一生的责任。”张浩谦站起身，“不要再做像今天一样的事。”

“他说过不走，就不会走。”竹轩道，“还有，我从未背叛过你。”

张浩谦看着竹轩，“对孩子不利的举动，不要再有。”

张浩谦交代楚习影要小心侍候竹轩后便去了早朝，竹轩喝过楚习影端上的药后沉沉的睡去，睡梦中依稀看见已不在人世的单淮扬，十七年前。

第四十三章

瑟叶宫

夜冷如冰，皎洁的月光愈发地使人感到寒冷。两个宫女手持灯笼走在前方，竹轩在后不时用手扶着腰，就要出世的孩子使得自己每一步都要费上比平时多很多的力气。

“皇后娘娘驾到。”门口侍卫向里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