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里等候就是,不必跟进来。”竹轩对帘儿说。
“是,娘娘。”
竹轩慢慢走到门前,对着站在门边的李墨纤和映絮说道:“我们进去说。”
“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你们可曾想过如何脱身?”看着李墨纤把门关上以后,竹轩开门见山地问道。
“皇后娘娘,小心隔墙有耳。”李墨纤提醒竹轩。
“呵呵,没什么小心不小心了。我来找你还能有别的原因么?”
“还是小心些为好。不过,娘娘所说的事,我和映絮思前想后,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万全之策?走为上策!”门被人撞开了,闯进来的少年身子单薄却敏捷灵活。
“锦儿?”李墨纤万万没想到锦儿会在这时候出现。
“快跟我走,多言无益。”锦儿说着就去拉李墨纤。
“慢着!”竹轩一声呵斥,“要走也要带上映絮。”
锦儿回头看看一直静默不语的映絮,仍然拉着李墨纤向外走去,“一块儿走了。”
锦儿心急地拉开门,却见胜券在握的张浩谦和大批的侍卫在门外像是等候多时。
“又多了一个自投罗网的?”
“您这话说得早了些吧,”说话间锦儿突然退到屋内拽过竹轩,将剑扼住她的咽喉,“让我们出去,否则一尸两命。”
“你……”张浩谦始料未及,只得下令让侍卫让出了一条路。锦儿一路挟持着竹轩行至之前准备好的马车上,疾驰而去。
“锦儿,竹轩有孕在身,经不起颠簸。”李墨纤对着一直在快马加鞭的锦儿说道。
“我自有分寸。她要是死了,谁来给我们当人质?”锦儿回头看看面色有些苍白的竹轩。
“锦儿,不可无礼!”
“那你送她回去好了,我在这儿等你。”锦儿猛地收了缰绳,马向后扬起,车也跟着剧烈地颠簸起来。竹轩猝不及防地摔向另外一边,李墨纤身手矫健地将她抱住。锦儿跳下马车向着小路走去,李墨纤将竹轩扶下马车,追上锦儿。
“锦儿,适可而止。竹轩是我妹妹,况且她有孕在身,你何必累及无辜?”
“我不是让你送她回去么?马车都让给你们了,还要怎样?”
“锦儿!”
“墨纤,你还不了解我么?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生你的气才停下马车?”锦儿突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李墨纤,双瞳剪水,如月影晃动。
“怎么?”
“你看,”锦儿笑着指了指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因为有埋伏和追兵,路线完全改变。”
李墨纤将锦儿紧紧抱在怀里,任他将泪水和任性都撒在自己身上。
月光如神之瞳般深邃,透过树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下。清冷的风撩起衣角腰带,发梢轻舞,从嘴里呼出的气也能看得见,嘴角温柔地上翘,再不会与你分离。
“啊……哥哥!”因为行动不便才,刚刚赶到的竹轩却只见到李墨纤和锦儿纵身跳进了无底深渊。
“老爷!”身后一声惊叫,竹轩回头却见张浩谦带着侍卫也刚刚赶到,映絮脸色惨白跌坐下去。竹轩缓缓地走过张浩谦,走到映絮跟前,轻轻蹲下身子,扶起她。映絮微微征住,继而扑在竹轩肩上恸哭不已。素来给人以波澜不惊感觉的映絮此刻早已将世界忘在身后,眼泪就如心内排山倒海的悲伤一般。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这一道伤疤就如同天神的神斧在干涸的大地上狠狠劈出的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吞没了所有的意志。竹轩不言语,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突然感觉肩上力量一沉,映絮晕倒了。
“快把人送回宫里,马上宣太医!”张浩谦吩咐道。
映絮被送回瑟叶宫休息,太医诊断是因为伤心打击过度,一时无法承受,加上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所以昏迷了过去。竹轩一直守在映絮身边,向太医确定没有大碍后才肯离去。
皇上寝宫
飘飘白雪犹如鹅毛一般轻盈,落地。积得厚的,便成了堆。积得薄的,便化了水。生命何尝不似白雪一般,由天而降,注定是要消失。只是岁月的长短罢了。这一片白茫盖不住皇宫的琉璃瓦,盖不了千丝万缕的愁绪。
侍女太监都已退下,竹轩坐在铺着明黄色绸缎料子的圆桌前,身子向前倾着。左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扶着额头,右手无力地放在桌面上。张浩谦站在一边,竟有些踌躇。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才罢休吗?”竹轩的手掌向下移,捂住眼睛。她已不愿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人死不能复生。”张浩谦说。
“即便他复生,你又能容得下他吗?天下都是你的了,唯独一个李墨纤你容不下。”
“你被他们带走后,我已允诺了映絮,放他们一条生路。”
“呵,那我要替他谢过你的皇恩浩大了,”竹轩用手背擦了擦脸,“映絮怀着的孩子怎么办,要诛灭九族么?”
“我说过我已经允诺留他一命了,那孩子,应该安然成长。”
“为什么要淮扬死?”
“他确实是这一场硝烟中的牺牲品。”
“所以你无需辩解。”
“随你想,”张浩谦走到竹轩身边,“不过现在你必须去休息,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孩子。”
“习影,回宫。”
“我已经让他们都退下了,今晚就在此就寝。”
张浩谦扶着竹轩的双肩,引她至床沿。而竹轩也早已筋疲力尽,实则无力反抗。
半月后瑟叶宫内
“真要走?”竹轩坐在床沿,对正在收拾包裹的映絮道。
“不然呢?既然不能复仇,我也就没有理由留下。”映絮忍不住戏谑地笑了。
“可是你还怀着孩子。”竹轩递给映絮叠好的衣裳。
“我会将他抚育成人,如果是儿子,就像他爹一样。”悲伤已不能换回与你的厮守,这孩子就是回忆带给我的笑容。
“名字取好了吗?”竹轩问。
“忆纤。”映絮说。
“忆纤,纤儿。”竹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倒是你,下个月孩子就该出生了,叫什么名字?”映絮将包裹拿在手上,坐在竹轩身边。
“韶仪。”。
“仪儿?”
“不,是韶儿。这名字里有他未能出世的姐姐。”竹轩很是惆怅的说。
“未能出世的姐姐?”映絮疑惑。
“我和他在燕于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惜那孩子没能出世。”
“怎么会这样?那孩子的名字是?”
“韶舞。以前听奶娘说怀着孩子的时候,喜欢吃辣的就会生女儿,喜欢吃酸的就会生儿子,那个时候可喜欢吃甜的了。”
“这样啊。韶舞,韶仪。可怜了那孩子。”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听帘儿说你害喜这段时间爱吃酸的,看来我是要有一个侄子了。”
“或许吧。”映絮淡淡的笑着。
“只可惜不能看到他出世,也不能看到他长大。”竹轩打心里想看到忆纤出世。
“是啊,今日一别,你我怕是再无相见之时了。”
一语成谶。
映絮走了,带着竹轩交给她的青色玉佩,玉佩上雕工精致的如意栩栩如生。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李字。竹轩说,要映絮将孩子生下后给孩子戴上。
月后倾竹宫
天边的云红得有些诡异,烧得人看着心慌。小径两旁栽满了的红淡竹倒是很自在,依旧婀娜多姿地微微抖动着竹叶。只是绿色的叶都被晚霞映成了红色,有些妖娆起来。张浩谦和竹轩闲庭信步地走过,走到阶梯时,张浩谦又说起换种竹子之事,说着突然发现了一枝生得异军突起的竹枝,走着过去想看个明白。忽听身后房顶上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轻功了得,恐怕来者不善。张浩谦迅速折下手中的竹枝,转身时那黑衣人已下了房顶,却并未向自己而来。
刺客行动干净利落,身手毫不拖泥带水,持剑便向竹轩刺去。方才走了四五步的距离,张浩谦此刻两步便跨了回去。竹轩一心只护着还未出世的孩子,可无奈身子不灵活躲也无处躲。张浩谦手中的竹枝成了唯一的武器,他用竹枝狠狠地抽在刺客的手腕处,看似柔弱的竹枝在张浩谦手里却有着以柔克刚让人难以抵御的力量,刺客手中的剑“啪”一声落地,张浩谦一手将慌乱的竹轩拉到自己怀里,用脚挑起地上的剑稳稳地握在手中,挑开刺客的面纱对准刺客的咽喉,再将竹轩护到自己身后。正欲发问,却见刺客突然脸色发青倒地不起。安抚好竹轩后,张浩谦蹲下身用手试探,刺客却已经身亡。正吩咐闻声赶来的侍卫将尸体抬去处理,一旁的竹轩突然抓着张浩谦的手臂滑到了地上。
“皇上……臣妾……怕是要生了……”竹轩痛苦得眉头紧缩,抓着张浩谦手臂的手越来越使劲。
“快传太医!轩儿坚持住,”张浩谦言简意赅地应对着突发而复杂的情况,“我们这就回去。”
竹轩已然不能再言语,心想着无论如何要将这孩子顺利地产下。
“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害怕,”张浩谦拍了拍竹轩的脸,转身对太医道,“重要的是皇后的安全,若是皇子有什么不测,一定要保证皇后的安全。”
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而漫长,张浩谦坐在大厅里,只看见宫女们进进出出,不停换着热水,手中的茶早被自己拨凉,虽身为男人,却也知道生子之痛。竹轩很勇敢,并未像一般产妇那样哭叫得撕心裂肺,听着糁人。也不知过去多久,太医擦着满脑门的汗水,欢天喜地地来向张浩谦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给皇上生了个皇子!”
“皇后可曾平安?”说话间张浩谦已向里屋走去。
“母子皆平安无恙。”太医也如释重负,生孩子的事情本就没个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可就摊上了。
里屋宫女们还在收拾着毛巾,孩子已经穿上了早就做好的衣服,静静地安睡在竹轩的身边。竹轩的头上包着头巾,一脸倦容却舍不得将眼神离开孩子。张浩谦走到床边,看看竹轩再看看孩子,想抱抱他,却不知应怎样抱,又羞于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急这一会儿。
“这孩子睡着了,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臣妾也不知道,婴儿的睡眠是很多的,应该会睡很久吧。”
“闭着眼睛也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长得像谁不重要,他是我们的孩子,要让他优秀健康地成长,像皇上一样。”
“要教给他很多很多东西,将来让他继承这江山。”
“皇上可比臣妾还心急。”
“呵呵,轩儿受累了。现在感觉如何?”
“谢皇上挂念,臣妾一切安好。”
“习影,把孩子抱去奶娘那里,让皇后好好休息。”
“是。”楚习影应声过来抱小皇子。
“臣妾不累,让皇子呆在臣妾身边吧,呆在娘亲的身边他才能睡得更香不是么?”竹轩舍不得孩子。
“我看他在你身边你是不会闭眼休息的,来日方长。”
看着竹轩睡着,张浩谦才离开了倾竹宫。细细回想了遇刺的经过,虽然有惊无险,却实在耐人寻味。能够进到倾竹宫的杀手,想必身手不凡,并且熟悉皇宫的路。而他分明已经到了张浩谦的跟前,却偏偏只想取竹轩的性命。挑开他的面纱他却立马服毒自尽,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竹轩从七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与人结仇的可能性应该没有。这摆明了就是冲张浩谦而来,是想给自己警告?警告一国之君?
有些事,不宜迟了。
天边一轮明月,像是一幅巨大的墨蓝色画卷上跃然而现的玉盘。稀稀疏疏的星星挂在苍穹之上,枝头的鸟儿止住了啼叫。寒风偶至,吹得枝桠轻摇浅摆。陶樱走在鹅卵石铺满的路上,道旁的树丛不时扫过精工巧绣的裙摆。她抬头看看头顶上“倾竹宫”三个大字,在凉静的月光笼罩下仍然散发出母仪天下的气场。轻轻拭去额头细细的汗,定了定气,朝里走去。
红烛生香,轻幔逸帐,身着竹青色雪纺罗裙的竹轩坐在堂屋中央,腰间璞玉自然地垂在裙褶中,手中正握着一卷书细细品读。
“陶樱给皇后娘娘请安。”陶樱捧着手中的流淌着隐隐华彩的雪缎,微微屈膝。
“免礼。”竹轩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宫女给陶樱赐座。
“谢皇后娘娘。”陶樱顺从地坐下。
“你这么晚了还来我这倾竹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竹轩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陶樱手上的雪缎。
“陶樱有一匹精美的雪缎要献给娘娘。这是用七年一次抽丝剥茧的蚕丝为原料,以绸缎之乡最负盛名的绣娘手工织成,并经过了特殊的染艺和手工勾边才完成的雪缎。陶樱想是如此难得的上品,自然是母仪天下之人才配享有。便给皇后娘娘送来了,夜虽深,但还请娘娘不要怪罪陶樱献礼心切才是。”
“呵呵,都道‘术业有专攻’,看来的确如此,”竹轩直了直身子,对着宫女说到,“去拿过来我看看。”
陶樱将手中的雪缎递给宫女,暗香浮动,颔首低眉。
“你这份心意,我就收下了。”
“娘娘,陶樱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
“方才来倾竹宫的路上,遇见安公子,说是找习影姐姐有要紧事。安公子已在风闲亭候着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说?”竹轩有些疑惑地看向陶樱,墨绿色的和田玉耳坠,在红烛的映照下摇曳生辉,衬出一张琼姿花貌的脸。
“这个……陶樱也不知道。只是在路上刚巧遇见,就答应替他传个话。”
“好,那你先回去吧。”竹轩点点头,让陶樱先下去。
“是,陶樱告退。”陶樱起身,微微屈膝,便退出了倾竹宫。
第四十四章
夜更深,风闲亭外寂寥无声。轻柔的月光如同纱幔笼住风闲亭,旁边的漾隐湖上淡雾氤氲,月华清冷,枯叶声声诉离肠。一阵凄怆的琴声穿越雾气,声至亭而止,意却刺骨寒。
风闲亭内,奄奄一息的楚习影扑倒在安赫唯怀里,艰难地喘着气。雪肤花貌逐渐没了血色,气息也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渐行渐远。她紧紧地抓着安赫唯的胳膊,血迹浸染了安赫唯浅色的衣裳。重重倒下的一瞬间差点将安赫唯也推倒,安赫唯后退一步,命已归西的楚习影倒在地上,略微散乱的发丝贴着脸颊垂下,发簪跌落,声音清脆刺耳,敲打在心上,像破空而起的绝唱。这一幕被巡夜的侍卫看见,立刻叫喊起来:“快来人!有刺客!”
“什么?刺客?”大殿之上,惊魂未定的安赫唯猛地抬头看着正前方盯着自己的张浩谦。
“安赫唯!你深夜将楚习影约至风闲亭,再将其杀害的目的何在?” 陶堇甄怒喝到。
“是楚姑娘约我到风闲亭,说有要事相告。”安赫唯一袭浅色纱衣,点点血迹清晰可见。当他转过头看着陶堇甄时,周围大臣却都发出不自觉的惊叹。顾盼生姿,气清而雅,大臣们只道皇帝身边有个绝色的男宠,却从不知道是这等仙姿琼影,甚至可听见吞咽唾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