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钦内部的局势,也在花宰相的推力下,变得越发混乱。
在那段被关押在天牢的日子里,花宰相一派已经立了萧星寒刚刚满五岁的儿子继了位,如今,可以说整个朝堂全部掌握在了花家手中。
“该死……”萧南歌将手中的茶杯一手摔到地上。
“王爷息怒。”夜一脸色也不好看,却依旧劝解道,“花家虽然断了我们的粮草,但兵书尚书还在周旋,会有办法的。”
“办法?”萧南歌冷笑,“花家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幕后皇帝的,还会在乎一个兵部尚书?这粮草,如果能运来军营,倒是奇怪了。”
“王爷……”
“吩咐下去,攻下城后,城里的粮食,可以收刮……”萧南歌眼里闪过红光,“如若全城城民不降,杀无赦!”
“王爷!”夜一惊异地抬头。
“滚下去!”萧南歌低声呵斥。
“是……是……”夜一狠狠地皱起了眉,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退了出去。
见帐中已经无人,萧南歌才坐倒在了椅子上,比起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之态。
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蛟龙血是天下至邪之物,饮用之后如若心性不定,就容易产生心魔。
而知道花沫忘出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快疯了。
他也知道,因为这些日子太过暴虐的行军作风和朝堂上花宰相对他的极力抹黑,他已经算是名声狼藉。
这仗,若是分不出胜负还好,若是分出了——无论输赢,轩钦怕都是不能容他了。
不过……即使众叛亲离这又怎么样呢?
轻轻抚摸着挂在脖颈上微凉的墨绿翡翠。
他只要找到他的珍宝。他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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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夜一拼尽全力为萧南歌杀出一条血路,“只剩最后不足三千的弟兄了。王爷,您逃吧!只要留下命,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逃?”萧南歌冷笑一声,“你以为,花家还能给我第二次机会?我萧南歌,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可是……”夜一看着萧南歌挺得笔直的背脊,眼睛微微泛红,“末将,必当追随王爷!”
“好!”
萧南歌和最后的三千将士全部杀红了眼,因为抱上了必死的信念,倒是每一人都英勇地仿佛能够以一当十似的。
双方缠斗了一天一夜,直至天明时分,已经断粮多日的萧南歌一军,已经只剩下了不足一百人。
“已经弹尽粮绝,王爷还能坚持这么久……不愧是轩钦的战神。真是令人佩服。”
苍凌军里,一道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萧南歌眯起眼抬头去看,却发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骑着一匹战马缓缓朝自己的方向靠近。
“允之,别来无恙。”马背上,楚离对着萧南歌温和的笑。依旧那张脸,风淡云轻,君子如玉。
“楚离?”萧南歌冷笑着,一字一顿,“哦,不,应该是苍凌的君主——万俟离?”
万俟离依旧浅浅地笑着,温和如玉。
“真没想到,阔别近三年,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万俟离轻轻叹息一声。
萧南歌眼底隐隐有血色翻滚,暴虐阴狠。
“哦,对了……”万俟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萧南歌微微一笑,道,“你……还没有正式见识过我苍凌的一字并肩王吧?”
萧南歌皱起眉头。
虽然近半年的开战,一直都没有真面与叠迷对上过,但这句话放到现在来讲,是什么意思?
“我的并肩王,你怎么还不快出来,见见我们的故友?”
万俟离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个穿着暗红铠甲,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就骑着一匹张扬的赤兔马缓缓地走上前来。
萧南歌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曾与他齐名的少年战神。奇怪的是,明明该是同一个人,但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这次的人与之前见过的叠迷,有些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
萧南歌审视着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看不清容貌,唯一能窥得的,只有那一双没有被面具遮盖住的,明媚的桃花眸。
……桃花,眸?
萧南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蓦然一紧。
不……不会的,不会的!
“我的并肩王,”万俟离轻轻笑,“故友见面,还带着这么一副面具多不好。还是……摘了吧。”
叠迷听到万俟离的话,身体微不可见地一僵,沉默了很久,却还是缓缓地将手移到了自己的面具上。
萧南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去看着叠迷脸上的面具一点点被剥离,然后,露出那一张,让自己朝思暮想,几欲入魔的脸。
“花,沫,忘。”萧南歌看着对面的人,目眦欲裂,像是要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细细嚼碎了一般,“花沫忘。哈哈!哈哈!花沫忘,居然是你!哈哈哈!”
“南歌……”
花沫忘看着对面明显已经消瘦不少的萧南歌,一番话堵在心头,张开嘴,却什么没有办法说出口。
还能……说什么呢?
事实摆在眼前,伤害已经造成,现在无论说什么,不过,只是狡辩罢了。
“你不是说,等我回来,要我亲手帮你挂上同心石的么,”萧南歌低头抚着挂在脖颈处的墨玉,声音飘渺,“你说想和我永结同心,可是,却再没有回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疼?
为什么,他算计了一切,所有的故事,都是按照自己的剧本在进行,胸口某个地方,却依然疼的快要无法呼吸?
已经是快五月的天了,花沫忘看着萧南歌的空洞的眼睛,却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寒冷。
比当初掉进了玉山雪潭的时候,还要寒冷。
似乎,连心脏都快要被冻结了。
萧南歌扔掉了手中的剑,慢慢走向花沫忘,忽略掉了身后夜一的呼喊,固执的,坚定的,一步一步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花沫忘疼的浑身隐隐颤抖——萧南歌,不要过来!
“沫忘,你说过你爱我的。”萧南歌轻轻地开口,“你说过的。”
花沫忘不知所措,脸上的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
“沫忘,你真的爱过我吗?”萧南歌轻轻地歪头看着花沫忘。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传说,同心石是被女娲和伏羲的精血染过的,”萧南歌微笑着扯下那枚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墨玉,一点点用内力将其化为了灰烬,“但是,沫忘,我们倒是都忘了……女娲和伏羲的故事,原本,就是以悲剧告终的呢。”
不!不要!花沫忘睁大了眼看着那墨玉在萧南歌手中湮灭成灰,一口血气从丹田涌上来,却又硬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沫忘……是了,你比谁都更像花家人呢。”萧南歌任由万俟离身边的士兵用绳索将自己捆绑了起来,却温顺地不作任何反抗。
不要,不要绑着他……你们都不要碰他!滚,都滚!
萧南歌被带走前,最后看了花沫忘一眼,还是那么轻轻的笑,“——我真蠢。”
已经……不能……呼吸了……
花沫忘在马背上一点一点地蜷起身子,全身抽搐的痛楚让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鲜血淋漓。
他的南歌。
他曾,视若生命的人。他曾说过,为他生死不计的人。
他的……珍宝……
他弄丢了……
再也……不会有了。
******
“顾白。”花沫忘行尸走肉一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是不是,做错了。”
顾白皱着眉看着花沫忘的样子,沈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从苍凌的角度来说,你,没错。”
“没错?哈哈哈,没错!”花沫忘大笑着,笑声却凄厉地仿若哭泣,“没错么?那为什么我这里会这么疼?为什么?!”
顾白猛地扇了花沫忘一巴掌,花沫忘的头偏到了一边,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花沫忘,无论对错与否,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顾白冷着声音呵斥。
“呵,呵呵……对啊,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都是我。”花沫忘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反复地念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顾白叹了一口气,“沫忘,你别这样。”
“顾白,你告诉我……”花沫忘蓦然抬头,“皇上准备怎么对付南歌?”
“我不知道。”顾白僵硬地移过头,“我只是宫中一名小小的御医,我怎会知道皇上的想法。”
“顾白,我求求你!”花沫忘“碰”地一声跪倒了地上,一双手死死抓着顾白的衣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你告诉我好不好?算我花沫忘求求你!”
“你……”顾白眸色一变,赶紧拉了花沫忘起来,“你这又是何苦?”
“顾白,我求你……”
“皇上,”顾白抿了抿唇,“皇上说可以放了他,只不过,要在他身上种下‘生死蛊’。”
“‘生死蛊’?”花沫忘轻轻道,“命掌握在他人手里,那同直接处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抬头,突然对上顾白的视线,“顾白,我求你一件事。”
顾白脸色一变,似是预料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能!”
“顾白,你会同意的。”花沫忘定定地看着顾白,微微地笑了开来,“十年前,我救过你一命,你说过要报答我,你还记不记得?现在,我就来索要这份报答了。”
“花沫忘!”顾白低吼,“一个萧南歌就值得你如此,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以为……”花沫忘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手中那枚被剩下来的半块同心石,“当初我为南歌取蛟龙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是那时候,你是服用过“入梦”,被串改记忆后,以萧南歌为天为地的花沫忘;现在,你却是那个向来自私冷漠,狡诈如狐的苍凌一字并肩王。
“你已经……决定了?”顾白面色复杂地问,“哪怕,萧南歌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这一切,都是我的罪业,”花沫忘用手指轻轻勾画着同心石上那绯红的脉络,“那么这些罪业,便应该由我一人承担。”
第九章:相忘成殇
“你……真的准备好了?”顾白看着坐在萧南歌身边的花沫忘,沈声道,“以你现在的身体,强行将生死蛊转到自己体内,甚至有可能……”
“顾白,开始吧。”花沫忘轻轻在昏迷着的萧南歌额上落下一个吻,“你该知道我的决定。”
顾白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能妥协在花沫忘的坚持之下。
将萧南歌的上衣褪下,迅速施针封住他上身所有的穴道。超花沫忘的方向睇过去一个眼神,花沫忘明了地握住萧南歌的左手,缓缓地往里面施加内力,将在萧南歌血液里流动的蛊虫引导到他的左手腕处。
生死蛊的蛊虫极为狡猾,几次就快要被吸引过来的时候,又拐了一个弯绕到另一个方向。
运用内力引导蛊虫本就十分消耗体力,不过一个时辰,花沫忘已经略略有些脱力的感觉了。
“怎么样,要休息一会儿么?”顾白看出花沫忘状态不太好,出声问道。
“不用。”花沫忘勉强一笑,凝住神,继续往萧南歌体内输入内力。
又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花沫忘险些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蛊虫才终于顺势流进了左手腕处。
顾白皱着眉,眼疾手快地在萧南歌的手腕上一划,然后将花沫忘的手腕也划上一道血口子。花沫忘立即将伤口与萧南歌的伤口贴在一起,再缓缓使力将蛊虫往自己体内逼过来。
蛊虫入体的一刹那,花沫忘感觉似乎是有无数个小虫子在体内细细啃食着自己的血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让人难以忍受。
“很难受么,”顾白为萧南歌匆匆止了止血,赶紧走过来查看花沫忘的情况,“忍着些……蛊虫被转移后,痛楚……是会加倍的。”
花沫忘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微笑着道,“不,其实……我很高兴。”
“什么?”顾白诧异地看着花沫忘。
“能够替他承受这些痛苦,”花沫忘轻轻道,“我很高兴。”
“你,你真是疯了。”顾白看着花沫忘的模样,心中一股怒火燃了起来,但是,却没有可以发泄的出口。
花沫忘依旧笑着,“顾白,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顾白低吼,“但若是懂了就要如同你这么一副模样,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懂!”
花沫忘叹了一口气。
体内最初的那种剧烈的痛楚似乎是缓和了一些了,花沫忘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顾白,再帮我一件事。”
顾白冷冷地笑了一声,“我记得,我不欠你什么了。”
“就当是朋友多年,替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花沫忘道。
“……你要我做什么?”
“喂南歌喝下‘入梦’,给他一个完美的身世,”花沫忘轻轻抚着萧南歌的发,“我想要护他,一世安乐。”
顾白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好。”
“顾白。”
“什么?”
“谢谢。”花沫忘微微地笑起来,一双桃花眸弯成月牙状。美得摄人。
顾白恍惚了一下。
曾几何时,苍凌最凉薄寡情的一字并肩王……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到底,情字一字呵。
两年后。
“允之,你在看什么?”一名秀气的女子好奇地看着身边模样俊美的男子。
“哦,没什么。”名叫允之的男人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女子看了一眼,问,“那边的花叫什么名字?”
“那个啊,”女子顺着允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便笑吟吟地解释道,“那是迷迭香啊。”
“迷迭……香?”允之轻轻重复。
“对啊。”女子道,“传说中,迷迭香是代表着甜蜜回忆的花。所以,它的花语就是‘回忆’。咦,真稀奇,这里居然还有血红色的迷迭香呢……”
“咳,咳咳咳。”床榻之上,花沫忘不停歇地咳嗽着,紧接着,又“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