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逆流——一什

杨理回到网吧，宇泽看见满头大汗的杨理，问他是不是没找着地方。杨理不好意思说，费了挺多时间才找到。宇泽也不责怪，拍拍他的肩膀说，慢慢来，不出多久整个电脑城你都会熟悉，那时找地方就容易多了。宇泽接过杨理的硬盘说谢谢，杨理更加不好意思，生怕已经耽误了宇泽替人装机的时间。宇泽说，学习需要时间，急不来。

这样的耐心，杨理受宠若惊。这样的耐心，没有人给过他。夏灵芝没有，死去的杨和平没有，曾经痴痴苦恋的肖维没有，就连遥远记忆中的曾亮，似乎也没有。

杨理想：也许真正的兄弟，会毫不计较无限包容。

太缺乏爱的孩子容易感动，杨理不得不承认，和宇泽在一起的日子，他无数次被感动。宇泽从相识起就一直对他好。假如像宇泽说的那样，有些朋友，因为有利益关系不得不交，那么他，宇泽究竟图他什么呢？杨理依然记得宇泽说“你和他们不同。”

一个人一生难得遇到真正的知己，杨理显然不明白，他究竟何德何能成为宇泽那个“不同”的朋友？

杨理很用心学习，也很用心生活，他和宇泽一起租了个大点的房子，两个小房间。有时两人一起下班，宇泽去菜市场买一堆菜，在厨房里捣腾一阵，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就做好了。有时宇泽在外接点业务，回来得晚，杨理肯定也会做好饭菜。菜的味道远远比不上宇泽的手艺，但宇泽仍旧吃得开心。

某天宇泽忽然问：“杨理，你满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怎么忽然这样问？”

其实，杨理很满足，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大志向，因为现在的生活状态，比起在家里，比起在学校里已经好了很多。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生活充实，虽然没有充裕的物质条件，但和宇泽住在一起，他很舒心。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但是他隐约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这些温暖是夏灵芝和杨和平不曾给予的。

“感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宇泽说。

杨理感觉到一丝违和：“你要去哪儿么？”

“没，没有，我只是想说，因为有你，我才觉得像个家。”

杨理很高兴，原来宇泽和他想的一样！家，是个多么珍贵的字。

“但是我们好像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杨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差点直接叫宇泽“哥”了。

宇泽注视杨理的眼睛两秒钟，那时杨理并没有看他，而是在想宇泽的“缺了什么”是不是说自己哪儿做得不够好，让宇泽不满意了。假如有天宇泽不想和他住在一起，那他一个人该去哪儿？

不是不能生活，只是不能像这般生活。难道一切又要打回原形？

宇泽说：“有没有觉得像一对夫妻？”

杨理马上摇头，脸登时红了起来。“夫妻”这样的词放在两个男人身上一定会让他想到肖维。他闭口不谈爱情，不谈交女朋友更不用说谈任何与同性恋扯上关系的话题。

“像兄弟，你是我哥。嘿嘿。”

宇泽哈哈大笑，说：“对，像兄弟才对，杨理小弟，哈哈。”

杨理并没有听出宇泽笑声中的尴尬。宇泽的心像被针刺了一样，他一直想不通，明明喜欢男人的杨理为什么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想朝夕相处杨理不会无视自己对他的好，显然，杨理注意到了他的好，但只是把他当哥哥。这种感情与爱情没任何关系。

宇泽也会灰心，也会沮丧。他想起车祸中丧生的苏畅对他说：“宇泽，我喜欢你。”那年他们不过十七八岁，离高考也只剩几个月。

苏畅是个忧郁的孩子，他很少笑。

可是他会对宇泽笑。

宇泽知道他课桌上贴满了黄家驹的贴图，宿舍贴满了黄家驹的海报，他只听黄家驹的歌。

Beyond的歌大部分是催人奋进的，可是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没有感染到苏畅。

宇泽不懂苏畅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性格使然么？就像现在的杨理，他们总是很小心翼翼的生活，他们总是怕受伤害。然而，这些伤害从何而来？

宇泽说，苏畅，你的性格怎么会喜欢beyond？

“我也不知道，假如能说清楚为什么我会喜欢同为男性的你，那么也许我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beyond了吧。”

“你说什么？”宇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宇泽，我喜欢你。”苏畅眼睛不眨，注视着宇泽的眼睛，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宇泽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苏畅的话，苏畅就永远离开了。他上完晚自习回家，出校门被迎面而来的小车给撞飞了好几米远，那时的光线不强，路灯也出了故障。

所有和苏畅相处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画面在脑海中回放。这个和他上下铺两年的好友一直喜欢着自己，他为什么从来都不明白？或者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待到终于明白了，宇泽也后悔了。原来自己对苏畅，那种总想保护他照顾他的心态，总是在乎他在乎的东西，总是想时时刻刻和他腻在一起的感情叫做爱情。

可是苏畅走了，永远回不来了。

原来他也是爱男人的。还是如那句俗气的话所说的那样：“我爱的是你，只是你恰好和我同性别。”

——杨理，你怎么和他那么像！

可是，你却不喜欢我。

第十九章

宇泽一直和杨理说要赚大钱必须得交朋友，就算家财万贯也有仰仗别人的一天，更何况只是一个不名一文无权无势的乡下孩子。

杨理知道宇泽是为他好，可是强求改变自己性格也不是容易的事。他对人总有戒备心，因此很难敞开心胸交朋友，也因为骨子里自卑自贱，他总觉得高攀不起有钱人。宇泽还开玩笑说，杨理你这样恐怕一辈子得穷下去，你爸妈老了怎么办？杨理这才想起独自生活在乡下的夏灵芝。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夏灵芝呢？他忽然想起，其实这么多年来，不只他和杨和平，夏灵芝也未曾过过好日子。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夏灵芝和杨和平不幸福的根源却不是贫穷。连带着杨理，和他们一起不幸福。

宇泽说请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吃饭要杨理跟着一起去多结识一些人。杨理说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宇泽说谁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万事开头难，一旦开始了就会变得容易。杨理很信服，比起经验老到的宇泽，他要学的实在太多。

宇泽情绪高涨，几句玩笑话就把众人喝酒的气氛给带动了起来。他也是喝酒的高手，三四瓶啤酒下肚，不见醉意，而且淡定自如不喘粗气不上厕所。杨理知道宇泽平时爱喝酒，但是没有见过他如此豪饮的模样，宇泽举起酒杯，头稍微抬起，接下来就只听见他吞咽酒水的声音。眨眼功夫，一杯酒就见了底。宇泽说，都是电脑城混的几个老朋友，大家千万尽兴，不醉不归哈。

小唐也来了，他和杨理打招呼，杨理很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小唐坐在宇泽身侧，低声说些什么，杨理没听清。不过他不在意，桌上好饭好菜，杨理食欲大振，一个人默默吃得欢快。

宇泽说，这是我弟弟，多关照关照哈。

范老板说，我那正好缺个技术人员。

宇泽笑，他先跟着我学，学熟练了再去你那儿呗，我怎么好意思让个生手去你公司呢。

范老板大笑，说，宇老板你真会开玩笑。

宇泽脖子泛红，端起一杯酒，说，喝酒喝酒，不聊别的。说完，杯子又见了底。

整个饭局用了两个多小时，但奇怪的是，杨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吃饭喝酒与人聊天似乎都很自然。

小唐搀住宇泽，杨理跟在小唐身后，几个人一起出了包厢。宇泽酒还是喝过了，这会儿已经神志不清。

一般人喝醉酒，要么大吵大闹，胡言乱语，要么安安静静一觉睡到大天亮。宇泽是前者，这与他平时的形象太不相符，连杨理也没有见过这么失态的宇泽：他几乎倚在了小唐的身上，口中喊着杨理的名字，杨理走到他面前，他一把挣脱小唐又倒在杨理身上。

杨理也没了办法，想这下该怎么回家，刚走到酒店门口，宇泽撞在酒店玻璃门上，一个趔趄，摔下去又砸了脑袋。

玻璃门没有砸碎，可是他的头应该快碎了。

杨理想扶起宇泽，无奈手劲不大，范老板和小唐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杨理刚才还信誓旦旦说，我能把宇哥送回去的，这么晚了你们先走吧。

他弯下腰试图把宇泽抱起来，还是不行，这时候竟然没有人帮忙，杨理真慌了神。他干脆靠着玻璃门坐下，歇口气。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皮鞋，那双皮鞋没有移动，杨理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也许比宇泽还要高，他穿休闲西装，杨理从下往上看他，他身材瘦削，脸庞也显得消瘦，头发一丝不苟梳着，看上去至少三十岁。杨理目光往边上移，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眼前，这张脸的主人说，杨理？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是于敏。

所以这个男人是于敏的男朋友，杨理不好意思开口说你可不可以要你男朋友帮我一下。倒是于敏说，哥，帮下忙，杨理这小身板肯定扶不起这个男人的。杨理一听她叫他哥，脸有些烧得厉害，幸亏喝了酒可以掩饰一下。

“你好，我叫于浩。”

于浩的声音雄浑粗犷，和他瘦削的身形不太搭。他架起宇泽往外走，然后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计程车门刚打开，宇泽一阵恶心，张口就吐，全部吐在了于浩的西装上。

杨理那叫一个窘迫，简直窘到了极点。

宇泽睁开眼睛，叫了声杨理，杨理没听见，宇泽一看边上是个陌生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怒火中烧，一边叫杨理的名字，一边挥拳就打，于浩脸上挨了重重一记。

于浩也火了，虽说他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也看在于敏朋友的份上没计较太多，但是硬生生挨打着实让他十分不爽。杨理也被宇泽的举动给吓傻了眼，他一边给于浩道歉，一边艰难地把宇泽往计程车里塞。

宇泽叫嚣着，那男的有什么好！

杨理一直不停和于浩道歉，没注意宇泽到底说的是什么。看到杨理歉疚的样子，于浩快要爆发的脾气也收敛了起来。于敏在旁边说，我们先回家了，我爸妈还在酒店外面等我们，你注意安全。杨理点头，进车，要司机开车。司机一脸不耐烦，粗声粗气说，不要让他吐在车里，很难清理。杨理歉疚地笑笑，关上车门。

车开得很快，宇泽吐完后人舒服了不少，倒在杨理的膝盖上睡了过去。

司机打开收音机，收音机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下面请听beyond的《海阔天空》，让我们一起缅怀黄家驹。因为宇泽的爱好，杨理爱上黄家驹的歌，于是他有了夜深人静时听黄家驹歌的习惯。若要问他为什么喜欢黄家驹的歌，杨理只会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听多了，习惯了，所以不知不觉爱上了。

奇怪的是，这种解释放在人身上不太行得通，比如他对宇泽。

杨理替宇泽盖上被子，宇泽眉头紧皱，紧紧抓着杨理的手，杨理想要挣脱，挣脱时宇泽的手倒是放开了些，只是杨理听见宇泽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杨理还奇怪，最近没有看见宇哥和什么女人来往密切啊，他究竟看上了哪个女的？

杨理回自己的小房间，从柜子里拿出睡衣，柜门还没关上听见宇泽“哇”的呕吐声，赶紧放下睡衣去看宇泽，宇泽果然趴在床沿上吐得厉害。杨理忍住刺鼻的味道，用手护住宇泽的额头，听老人们讲这样病人会比较舒服。

宇泽很难受，心口被什么堵住似的。胃里翻江倒海，吐到最后连好像连胆汁都吐出来，嘴里苦得厉害。

吐完人清醒不少，宇泽轻轻喘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杨理很累，照顾人很累，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忽然听见宇泽的肚子叫起来，宇泽赶紧侧过身将被子盖紧，杨理真是没脾气，说，你饿了？

晚上的饭局净喝酒去了，根本没吃几口饭，加上一通吐，肚子肯定空空如也，饿也是正常的。

宇泽倔着性子，说，你快去洗澡。

杨理听话，离开了宇泽的房间。十几分钟后，杨理端着一碗泡面递给靠在床头的宇泽，说，冰箱里没剩下什么菜，你将就着吃个泡面填填肚子。

宇泽恨死了眼前这个人，他和苏畅那么像，他比苏畅对自己还要好，可是，他对自己却永远只是兄弟感情。

这折磨死人的兄弟感情！他怕他忍不住会将杨理抱紧怀里，把他压在床上，狠狠亲吻。可是他怕对杨理造成伤害，他怎么能勉强杨理呢。宇泽不知道这无法释放的爱会不会将他逼疯，假如真疯了他又怨得了谁？

第二十章

宇泽接了一个小型网吧电脑组装的单子，他花了几天和每个配件供应商谈价格争取以更低价买进，这样他可以多赚一些。待一切配件准备妥当，装机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这一笔宇泽至少可以赚6000块。6千块相当于他三个月的工资！

装机这种事情对宇泽来说根本不算技术层面的活儿，杨理都已经全部学会，甚至几分钟就可以组装完毕。所以两人合作不到半天就把所有的机器装好，第二天送给网吧老板，老板请他们吃饭，宇泽也不拒绝，饭桌上又是一番畅饮。

才安稳了两个月，宇泽被告知网吧的机器接二连三出现忽然断电，开机不起等问题，这种事儿还是头一次遇到，以前也是差不多的配置差不多的牌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宇泽跑到网吧，拆了几台主机测试，最终得出结论：电源供电不稳。二十台机器都是这种情况，宇泽不得不承认他这次运气太差，为了适应大型游戏玩家，他使用了更为高级的内存条，显卡和主板，怕电源带不起，于是这次尝试用另一种型号的电源，牌子和以前一样。没想到这次全出了问题。

电源一年内包换，宇泽把网吧所有机器的电源拆下，叫杨理去电源售后点换新电源回来。杨理把两箱电源放在拖车上，按照宇泽给的地址，好不容易在一栋楼的顶楼仓库找到了售后点，售后人员说，现在公司的售后部和仓库都缺这个型号的电源，只能先将问题电源放在售后点，等工厂来货了再还给你。杨理一屁股坐在仓库外面的台阶上，说，这不行，这电源才用了两个月就全部出了问题，要么换要么退货。售后人员说，已经用了两个月，包换但是不能退。

走了这么多路，累。还换不到新电源，恼火。

杨理给宇泽打电话说没办法拿新电源回来，宇泽说，你先在那儿别离开，我马上就过来。杨理有这样的习惯，搞不定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宇泽，好像宇泽真的就是万能的。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一般的问题宇泽真的能轻易解决，棘手的问题宇泽也能想办法解决。

宇泽赶来时，杨理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售后的女孩子说话。宇泽说给他换一种价格一样功率一样的型号，女孩儿说她做不了主。无奈之下宇泽说你给我你们老总的电话号码，这事儿今天必须得解决，反正不能让网吧为了等新电源而歇业。电话还没有接通，宇泽听到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女孩子说，不用打了，老总来了。

杨理回头，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他脸上是老总们惯有的威严的神色，脚步不重，但能听见一些回声，在仓库这样不怎么通风又没有什么人经过的地方一点点响动能被无限放大。当他走到杨理的身边，杨理才看清了这个人，这个人他认识，几个月前宇泽喝酒醉吐了他一身的那个人。女孩儿叫他于总。

于浩对宇泽和杨理报以客气的微笑，这种微笑是陌生人之间的礼貌，显然，他并不记得曾经那个酒鬼是宇泽，也不记得酒鬼身边的男孩子是杨理。

女孩简单和于浩说了一下情况，于浩二话没说，说，换XX型号的给他们，这种小事你可以自己做主。

这老总这么好说话，宇泽本来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他不由得多看了于总一眼，果然像是做大事的人，宇泽心里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