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顾叶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明明是想安慰钱维不要太担心得，他怎么就怒了呢？顾叶被钱维吼得有点头昏，干脆闭上眼睛，等钱维吼完了，沉默那么十几秒钟，顾叶用微弱的声音道：

“你那样做，真的全是为了我吗？你不是也坐稳了钱氏嘛。”

钱维愣住，一刹那，伤心得卸了说话的力气。

钱维不再多说什么，走出病房，关上房间门，离开了这里。

顾叶听见关门声，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输液器里的点滴，一下一下的掉落，有些悲哀的意味。

为自己，为钱维，为温江。

钱辉被龙二狠狠地修理了一顿，龙二是真把顾叶当成大哥了，亲自上手揍了钱辉，钱辉鼻青眼肿地呼喊着，刚开始还能听出些骂人的话，到最后，这家伙却是抱着脑袋含含混混地呻吟，龙二也听清楚了，叫的是温江的名字，龙二停下了殴打，钱辉抱着身子抽搐，几分呜咽的声音。

龙二以为钱维会一直待在顾叶那里，没想到钱维这么快就过来了，钱维站在钱辉面前，用鞋尖踢踢钱维的脑袋，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钱辉一直在瑟瑟发抖，最后钱维道：

“带他上车。”

钱维将这个样子的钱辉带到了钱父和钱辉妈妈面前，钱辉妈妈嚎啕着趴到钱辉身上，钱父气得浑身发抖，钱维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旁观着，然后对钱父说：

“爸，您考虑得怎么样，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钱父抖着指头指着钱维，咬牙切齿道：“逆子！逆子！”

钱维道：“我数到三，爸您快点决定吧，要是数到三您还不给我答复，我会将您从钱家除名。”

“一。”

“你算什么东西，你把你弟弟怎么了！你遭天谴啊天谴！”

“二！”

“闭嘴！闭嘴！钱家是我的！我的！你给我滚出去！”

“三。”

“你……你这个逆子啊……好，好，着实好啊……比你妈还狠，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畜生，好，好，我跟你回去，回去。”

听见钱父说“回去”两个字，钱辉妈妈疯了一般从儿子身上转移扑上钱父身上，屋子里一片女人的尖叫，钱维看着这场闹剧，冷笑。

父亲，我是真的瞧不起你，要是您能留着这对母子身边，说不定我还会对你残存那么一丁点敬佩。

人心，不过如此。

钱维想，自己之所以被顾叶的话激怒，也许是因为顾叶说对了，说到底，自己也是借着顾叶为契机，坐稳了钱氏的江山。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人，是顾叶啊。

第六十一章

顾叶蹲在医院的这几天，外面的人们做着收尾似的工作。

比如说，钱父回到了钱家，回到了钱夫人身边，当然了，我们说的是那位名正言顺的钱夫人。

钱夫人看见时隔多少年终于回归家门的丈夫，悲喜交加，啼笑怒骂，好不精彩，憋憋屈屈了这么多年，钱夫人可算是等到了扬眉吐气的这一天。钱父进了这个家门，仍旧是端着钱家老爷的架子，颐指气使，言语上，神形上，好像自己不过去去哪里哪里旅游已一圈罢了。

钱夫人更加为自己的儿子骄傲了，这么有担当有魄力有能力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么能不骄傲呢？

骄傲之余，有根刺却在心里突突地疯长起来，话说起来，自己儿子做的着一些怎么想都觉得有几分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意味，要真是红颜那还好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男人啊，钱夫人举得自己这个出色的儿子，是绝对不能有任何污点的，绝对不能。

于是，钱夫人约来了苏家的家长，开始商议起来了结婚的日子，苏家知道现在钱家钱维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巴巴地往上凑着呢，恨不得今天晚上就定下来，明天就结婚。

这里面都是还有那么一个清醒的人，苏帆。

苏帆听说了钱父回到了钱夫人身边，等见到了面，看着言谈甚欢了钱氏夫妇，心里一阵颤栗，大概两三天前，钱夫人还和自己大吐苦水，那架势怕是要马上杀掉他丈夫才解恨。换过来想想，那钱父两三天以前，怕是也会在他那个女人面前海誓山盟着吧。

然后，转眼之间，该抛弃的抛弃，该演戏的演戏。

苏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纯良的人，她想得到地位，得到仰慕，得到钱财，可这回，看见钱家经历了这么一场变动，苏帆迟疑了。

且不说钱家夫妇什么状态，就说钱维，他能为了顾叶废掉自己的弟弟，那可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而自己呢？要是自己参与进去，损害了顾叶什么，怕是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吧。

苏帆不是好女人，但是她比大部分人聪明。

当苏家马首是瞻地凑在钱夫人屁股后面的时候，苏帆则认真考虑起来了退路。

再说钱辉母子那边。

钱维还是在软禁着他们，钱维虽然很是生顾叶的气，可是当顾叶又很严肃地跟他谈了一次，特别是提到了温江的事情，温江真的没有为难顾叶，再说得明白点，自己能做得这么利落，说不定还要感谢温江，钱维已经从顾叶那里拿到了温江委托了那些东西，若是公布出去，钱辉到里面蹲上二十年三十年的是够了。

钱维在顾忌顾叶。

顾叶刚受伤的那会说过，也许老天爷是故意让我受伤，提醒你，别太狠了，他毕竟是你弟弟。

所以，钱维又站在钱辉面前，钱辉的母亲瑟瑟发抖地护在儿子身边，钱辉被龙二殴打的伤处还没有痊愈，脸上满是瘀伤，青青紫紫，很难看，钱维对他们母子道：

“钱家是不会承认你们的，要是想留在这个城市，我不会断你们路，也不会给你们路。要是想走，就永远不准你们回来，自己选吧。”

钱辉妈妈握着钱辉的手哭啼道：“走，我们走，放过我们，我们走，再也不会来了。”

钱维看着这个刚刚被自己父亲抛弃的女人，她很软弱，无助，很恐惧，却还是颤抖着护在自己儿子身前，钱维反倒对她生出几分敬意，是啊，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钱维放软话语，道：

“你们去别处吧，我会给你们一些安置费，别再回来了。”

钱辉却突然冷笑起来，道：

“哥，你这是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吗？哥你不怕我回来弄倒你？”

钱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弟弟，道：

“你先学会怎么做人吧。”

钱维不想再看他，离开，钱辉却又叫住钱维道：

“哥，有个事忘了告诉你，这次绑架可是顾叶跟我们一起策划的，顾叶说了，想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哥，原来你那么喜欢的人也就是这点水平啊，哥，我还真是高估你们了。”

钱维顿下脚步，几秒，没有回来，离开了他们。

回到自己车里，深深的大口吸气，还是觉得气闷。

顾叶在医院里很无聊很无聊，给章柳打电话，章柳总是不接，问龙二，龙二说章柳一切都好，可能课业很多，不方便接电话。

自从那次跟钱维发生了口角，钱维就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冷战上了，看得龙二目瞪口呆，想破他那大脑瓜子也想不明白，都能为对方出生入死了，怎么平安反而谁也不搭理谁了。

龙二质问顾叶，顾叶却笑着该吃他苹果吃他苹果，该看报纸看报纸，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

谢老板带着阳阳风风火火地来探班，阳阳见到顾叶反倒生疏了，小孩躲在谢锋身后，眨巴着大眼睛，就是不肯叫爸爸了。

顾叶心里黯淡，钱维说的对，当初不该鲁莽地决定收养孩子的，想想这个可怜的小孩，从父母手上被丢到爷爷奶奶家里，然后被送到孤儿院，再然后被自己接回来，先是跟着齐晖住了一段时间，又跟自己住了一段，接着被匆匆转交到谢锋那里，转来转去，没人问问小孩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钱维是对的。

其实是在跟他赌气，挣着一口气，明明知道不值、不对，却还是希望他能先低头。

好像很害怕承认自己爱得更多一点似的。

顾叶给钱维打电话，钱维接起来，顾叶道：

“那天我错了。”

“错在哪里？”

“我话说的不对。”

“还有呢？”

“嗯，还有……你磨叽什么呢？钱维我想见你。”

“你不想明白你错在哪里我不会见你的，好好休息，再见。”

“钱维你要是敢挂电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着？”

“钱维我爱你。”

“……”

钱维还是挂了电话，不过没多久钱维就出现在了顾叶房间里，顾叶得逞似的咧着嘴笑，钱维看见他又笑得毫无城府，一直被各种事实揪紧的心，突然松散下来。

“你不不见我嘛？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想做你。”

第六十二章

你说，凭什么顾叶身边会有一大帮子人围着他转，钱维也罢，齐晖也罢，就连谢老板、龙二一流也挺待见顾叶的，你说他何德何能啊，有时候嘴巴坏，有时候脾气坏，才气嘛也就一般，混了个博士学位继续呆在学校里干着误人子弟的事业，相貌嘛，也就勉强算是不难看吧，说白了，不咋上台面，钱财方面更是免谈了，他身边的人谁不比他有钱啊，人家章柳卖张画说不定都比他有钱。你说他凭什么？

那么，你能在一个有权有势的恋人身边默默地待上七年，不求名不求利，衣橱里面简单朴素，就喜欢在家里清炒的卷心菜和早晨的豆浆油条吗？

不管他在外面忙成什么样子，出差一天还是出差一个月还是半年，不管他是出席了什么纸醉金迷的场合，带回家什么熏死人的脂粉气，你还是淡淡地坐在书房里，该看书看书，该写文章写文章，该查文献查文献，等他进家门，迎上去道：回来了。

你能默默忍受他家里人不断施加过来的压力，各种女人的歇斯底里，忍受了七年，冷嘲热讽到底会有多伤人，三春寒，六月暖，惶恐不安地日子里继续坚定自己对爱人的忠诚，被他母亲怒骂之后，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反而劝他别伤害母亲，如果是你，你能承受住吗？

你能为了他早早地跟家里出柜，一个二十岁的单薄少年，被自己的父亲生生打得骨裂，跪在家门前大半夜，咬着牙关对着母亲说：我不后悔。母亲说你还小，以后就后悔了。可他却真的没有后悔过。他甚至想，就算有一天，钱维不要自己了，两人分手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这两年，他天天都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如果是你，你能一面跟爱人亲吻做爱，一面在心里默想着，要是有一天，我不能待在你身边了，要是有一天你要结婚了，我一定走得干干净净，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难为你，老死不相往来，你能吗？

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嚼舌头，也不会炫耀自己的爱情，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本分的干着自己的事情。

他的心眼里没有坏人，钱维的母亲，只是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钱维的弟弟，只是一个想要争取未来的年轻人，温江，温江更是一个可怜人。

他心思细腻，该软的时候比谁都软，孟师兄的去世，他可以在钱维出门之后，偷偷地摸一天眼泪，看见孤零零的小孩，下一秒就决定收养，不过啊，顾叶是有自尊心的人，就像一个从朽木中钻出来的腐儒，固执的时候，坚持的时候，谁也打破不了他做人的底线，比如说，他不会在钱维结婚之后还做他的情人。

顾叶是个无害的人，无害的人容易得到别人的亲近，跟他待在一起，不用勾心斗角，不用带着面具，不累。

要是哪天他害人了，那也是害了他自己。

好吧，回到我们的故事里面来。

等齐晖拎着各种补血的礼物来看顾叶的时候，阳阳还是跟顾叶闹别扭，自己扭着小身子歪在病房椅子上，拿着根画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弄着，就是不跟顾叶说话，顾叶也没有什么力气吆喝他，干脆闭目养神。

齐晖轻轻将东西放在一旁，抱起阳阳转了个圈圈，阳阳乐得咯咯笑，笑了几声，忽然捂住自己的小嘴，指指顾叶，道：“爸爸睡了。”

顾叶眯着眼睛听着小孩嫩嫩的声音，笑出声来，道：

“不是不跟爸爸说话嘛。”

阳阳昂着小脸，搂着齐晖脖子，道：“我跟叔叔说！才没有跟爸爸说！”

齐晖将阳阳放在顾叶床上，凑过身子去查看顾叶的伤口，顾叶不耐烦的抬手推开抵在自己胸口的大脑袋，道：“看什么呢，都好差不多了。”

齐晖坐在他床边，不着痕迹地轻拍着顾叶的手背，道：

“你倒是做了次英雄。”

顾叶傻笑道：“英雄个屁，我也太走运了，自己跳个窗户跳到了玻璃碴子上，自己把自己血管弄破了，真是作孽。”

齐晖心里一揪，都不敢想这小子被划破动脉时会是什么可怕场面。

顾叶当初说想租房子的时候，齐晖以为自己胜利在望，怎么折腾着就又退回去了，现在自己连见顾叶一面都很难似的。

齐晖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生生憋死的。

于是齐晖捏住顾叶的手，道：

“我要结婚了。”

顾叶笑道：

“哎呀你终于要结婚了，太好了，哎，我这就出院了，我帮你写请帖啊，定哪天没啊？我好久没见着你女朋友了，改天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恭喜一下人家，你小子，我流血流得哗哗的，你倒忙着结婚去了，真不够意思！”

“我结婚了就没人陪你瞎闹了，你还真舍得？”

顾叶皱皱眉头，道：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好歹为社会解决一个大龄青年啊，怎么说得跟我要嫁闺女似的？”

齐晖松开顾叶手，道：

“那好，等我结婚的时候，请帖你帮我写吧，还有事，先走了。”

“不是刚来嘛，钱维一会就过来了，再坐会吧。”

齐晖摸着阳阳脑袋，道：“不了，阳阳好好照顾你爸爸啊，他可是没有脑子的家伙。”

阳阳郑重其事地点头，齐晖弹了下顾叶脑门，走了。

晚上齐晖把小雨叫了过来，发泄之后，齐晖点燃一支烟，对小雨道：

“我今天跟他说自己要结婚，他说要给我写请帖。”

小雨一愣，翻过身子，看着天花板，道：“你干嘛骗他？”

齐晖苦笑：“连你都看出来我是骗人的，怎么他就看不出来呢？”

小雨从齐晖指尖拿过燃了一半的香烟，放到自己口里，呼出淡淡的烟道：

“你怎么就确定他是不知道呢？万一他都清楚呢？”

“他没有那个心机。”

“是吗？”小雨将香烟还给齐晖，几分慵懒地滑进被子里，道：

“那你都骗他说你结婚了，你还想怎么再接近他。”

“我不想让他起戒心，走一步看一步，钱家不适合顾叶。”

小雨心里想着：那你怎么就确定你适合，这种事可不是第三者说了算的，我还觉得我比顾叶更适合你呢，这能算数吗？

齐晖悠悠地将那根烟吸完，对小雨道：

“你走吧。”

小雨轻笑，贴上齐晖，道：“还真是用完就踹，好，有事打电话。”

“等一下。”

齐晖从床上起来，取过自己的钱夹子，抽出一沓，递给小雨，小雨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塞进兜里，齐晖调笑道：“你都不数数啊，不怕我少给了？”

小雨无所谓地拍拍裤兜，道：“您也算是我长期客户了，不会那么抠吧，我走了，叫我打电话，周末别找我，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