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以后再也不用钱大少爷给我家阳阳讲故事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阳阳走走走，咱去洗洗耳朵，哎呀，我的小宝贝什么都没有听见……”

钱维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因材施教，笑道：

“谁让你不早些回家的，都几点了。”

顾叶抱着阳阳揪他耳朵玩，听见钱维这么问，避开钱维的目光，支吾道：

“学校里临时有点事。”

钱维过去也揪住顾叶的耳朵，那手劲刚好让顾叶觉得有些疼，钱维道：

“给我说实话，我看见你眼球瞎转了。”

顾叶将阳阳放地上，道：

“说就是了，也没什么，我今天想去看看温江，没看成。”

钱维听见，突然想起来那日钱辉对自己说，当时所谓的绑架，其实是顾叶主动跟温江联系的，想试探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

当初根本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可不相信顾叶是这种人，不过，想想看，顾叶确实一直待着温江那里，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事情结束后还三番两次地来为温江求情，更是自己偷偷地想去探望温江。

钱维是个缜密的人，所以当他将这些事实串联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顾叶可不知道钱维心里的千回百转，怕钱维骂他多事，赶紧地岔开话题，道：“好饿，阳阳饿不饿？”

“饿！”

“阳阳想吃什么？咱出去吃好吃的！”

“想吃冰激凌！”

“这是谁惯出来的啊，不行，空着肚子不能吃凉的，走喽，出去吃好吃的。”

钱维看着顾叶一副心里不装事的样子，暗叹道：但愿，但愿是自己多心了，若是真的，自己会怎么处理呢？

所谓心生芥蒂，只要有那么一点缝隙，就难受得人要命，悬着。

俩人吃饭的时候，商议起来送阳阳去幼儿园的事情，顾叶最近忙着给学生补课，一天得有大半天赶不回家，至于钱维，压根就没有指望他能带孩子，俩人都不愿意请保姆，家里多个莫名其妙的外人，谁也受不了。

商议来商议去，还是决定送阳阳去幼儿园，等顾叶忙过去这一阵，再另作计算，再说，阳阳太过内向，让他跟小朋友们多相处相处，也是好的。

不过，当阳阳在幼儿园门口呼天抢地地抱着顾叶大腿嚎啕大哭的时候，顾叶觉得自己的耳膜跟心肝同时被这小祖宗震碎了。

幼儿园的漂亮阿姨，见这个年轻爸爸手足无措地任由小孩子哭号，笑着上来将阳阳从顾叶腿上撕扯下来，道：

“小孩子第一天来都是这样，您就放心吧，过不了两天肯定眼巴巴地盼着来呢。”

顾叶想不了过两天的事情，他只想今天可怎么过。

阳阳伸着小胳膊冲着顾叶哭道：“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爸爸！”

顾叶赶紧攥着阳阳小手，自己也都快急哭了似的，道：

“阳阳乖，爸爸下午就来接你，别哭看别哭看，哎呀！算了，咱回家，不读了！”

那年轻女老师笑着顺顺阳阳后背，对顾叶道：

“您怎么这么狠不下心呢，没事，您去工作吧，小孩子保证给你看好。”

说完径直抱着朝顾叶甩着小爪子哭号的阳阳，进了门。

顾叶这一天过得那个不安啊，早早在幼儿园门口等着阳阳，阳阳背着小书包，低着头混杂在一群雀跃的小朋友里面，顾叶上前站在阳阳面前，阳阳昂起脸看了顾叶一眼，继续低着头，绕过顾叶，往前走。

顾叶无奈，跟在阳阳后面，这小子还记恨自己呢。

走到一个岔路口，阳阳停下脚步，看来是不知道路了，顾叶上去抱去阳阳，道：“还生爸爸气吗？爸爸这不是来接你了吗？跟小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阳阳搂住顾叶脖子，趴在他胸膛上，闷闷道：

“爸爸坏人！”

顾叶笑着拍拍小孩屁股，顺道给阳阳买了一大堆好吃的，人心啊，得慢慢笼络不是吗？

那女老师说得没错，阳阳第三天上就叽叽喳喳盼着去幼儿园了，早上比钱维起得都早，顾叶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天阳阳回到家，一脸求知欲地仰望着顾叶跟钱维，问道：

“爸爸，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为什么我有两个爸爸？我还有两个妈妈吗？”

顾叶喷了一口茶水，钱维放下手中的报纸。

这可怎么回答是好。

第六十六章

阳阳背着小手，腆着小肚子，等着两个大人回答，钱维望了顾叶一眼，顾叶也正尴尬地望着钱维，然后钱维将报纸一抖，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继续看自己的新闻去了，于是阳阳就盯着顾叶一个人看，顾叶抿下嘴，指着钱维道：

“那个……阳阳啊，他就是你妈妈，我是你爸爸。”

钱维又一抖报纸，咔嚓咔嚓响，顾叶摸摸自己脖子，歪着脑袋为难道：

“算了，阳阳啊，那个，我是你妈妈，他是你爸爸。”

钱维满意地憋着笑，顾叶一拍桌子站起来，道：

“哎呀，这事不能这么含糊，钱维你进来咱俩商议一下，不能让孩子在外面说错了，会一起误会的，这可是严肃的事情，别看报纸了，快点进来。”

钱维跟顾叶进了卧室，打发阳阳去看动画片，俩人把门一关，阳阳眨巴着眼睛瞅着两个爸爸的卧室，再看看电视里的美羊羊，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顾叶“严肃”地坐在床沿上，道：

“我当时真是冲动了，什么都没有做好准备就把阳阳领回来了，钱维我会不会做错了，咱俩这样的家庭搞不好真的不适合带孩子，该怎么说呢，这下。”

钱维抱着胳膊站在顾叶身边，怎么说呢，每次看见顾叶事后主动承认错误，心里都是很爽的，于是钱维道：

“当时不知道是谁雄纠纠气昂昂的做出的决定，怎么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才个把月就想打退堂鼓了？”

顾叶摇头道：“打死我也不会把阳阳送走了，我再想怎么找个更好的方式能让阳阳像正常孩子那样成长。”

钱维见不得顾叶烦心，坐到他身边道：

“跟阳阳说，就说你是亲爸爸，我是干爸爸好了。”

“啊？这都行？”

“他小时候先这么说着，等他懂事了，自然会明白的。”

“万一他撞见我们那个做爱呢？”

“就说你肚子疼，我给你压压治肚子。”

“你也太那个啥了吧。可是我们万一影响了孩子的取向怎么办？”

“这种事情牵扯的缘由太多，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钱维，话是这样说，可是，要是阳阳长大了怨恨我们将他带入了一个这样的家庭，那我们是不是耽误了他。”

“那是他的事情。如果他长大了真的对我们有所怨恨，那就让这个孩子走得远远的，不值得我们再费心。”

“钱维你怎么这么狠？”

“留不住的干嘛强求？”

“你……”

钱维揉揉顾叶头发，他特喜欢听顾叶说咱家咱家的，心里暖暖的。

称呼问题不了了之，顾叶反复思量了很多次，最后嘱咐阳阳，若是外面问起来，就说自己是亲爸爸，钱维是干爸爸，干爸爸住在亲爸爸家里，亲爸爸和亲妈妈……不住在一起了，亲妈妈跟前亲爸爸一起……

阳阳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摇头，委委屈屈地小声道：

“爸爸，记不住……”

顾叶自己也记不住，放弃了越描越黑的解释，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自从顾叶的生活回归到正轨上，好像大家的生活都回到了以前的轨道上，钱维还是每天都住在顾叶这里，就连齐晖，也跟过去好几年一样，想什么时候去顾叶那里，就什么时候过去，完全将钱维的黑面当成了空气。

齐晖听说阳阳已经上幼儿园了，特意赶过来送给了阳阳好多礼物，给阳阳背上哆啦A梦的新书包，里面装着米老鼠文具，还有一个阿童木水壶，书包上还给阳阳挂上一个龙猫的小毛绒玩具，阳阳乐得抱着齐晖大腿一个劲腻歪着叫道：“叔叔叔叔叔叔……”顾叶在一旁看得直打冷战，脑子里浮现出章鱼小朋友歪在自己身上“锅锅锅锅锅锅”乱叫的混蛋模样，这莫不是被附体了？

钱维也在家，看着顾叶跟齐晖还有阳阳小朋友玩成一团，心里那个灰暗啊，可是人家阳阳就是喜欢齐晖叔叔，粘在齐晖身上小嘴吧嗒吧嗒汇报着幼儿园里好玩的事情，顾叶把齐晖带来的大毛绒熊玩具抱在怀里，对阳阳道：

“阳阳，把这个大熊送给爸爸好不好？”

阳阳一撅嘴，小手拽着大熊的爪子不松开，顾叶哀求道：

“送给爸爸吧，你都有小黄鸡了，爸爸什么都没有。”

阳阳还是拽着大熊爪子，昂起小脸看着齐晖，等着叔叔给个公道。

齐晖弹了弹顾叶脑门，道：

“真好意思，跟你儿子抢，行了快还给阳阳，回头给你买个更大的。”

那边钱维看见齐晖明目张胆地对顾叶动手动脚，站起来，走到顾叶跟齐晖中间，将阳阳抱起来，道：

“我们一家三口准备出门，齐晖你不上班吗？”

齐晖笑笑，道：

“还有个会，我得赶回去了，阳阳，下次再来看你。”

阳阳跟叔叔说再见，顾叶收拾着齐晖拿回来的东西，钱维将阳阳放到地上，对顾叶道：

“今天天气不错，带着阳阳去动物园吧。”

顾叶直起身子，几分诧异问道：

“你不是说下午公司里还有事情吗？”

“嗯，推了。”

顾叶很满意地乐了，其实自己早就想让钱维带着阳阳出去玩了，没好意思催促钱维。阳阳跟自己跟齐晖，甚至跟谢锋都挺亲近了，就是跟钱维有些生分，也许是钱维亲和力真的是有些问题吧，阳阳在别人面前又是撒娇又是要抱抱的，在钱维面前却肯定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有时候三口人呆在一起的时候，顾叶脑子里老是一不小心就冒出来“严父慈母”这么个念头，诡异得很。

大概刚才钱维看见阳阳跟齐晖那么亲，受了刺激了，顾叶自己在心里偷着乐，给阳阳换上可爱的小羽绒服，两岁半的小孩裹着鼓鼓囊囊的小羽绒服，带上帽子，只露出红扑扑的笑脸，特别招人疼惜，顾叶故意说自己胳膊疼，让钱维抱着阳阳，一大一小刚开始僵僵地，不大搭话，慢慢地，进了动物园，阳阳看见好多稀奇的动物，激动得了不得，趴在钱维怀里动来动去，呼喊着：

“爸爸爸爸，快看，好小的猴子！爸爸，小猴子在捡东西吃！”

“爸爸，那是什么？啊，是熊猫！爸爸熊猫！”

“爸爸，大熊，大熊！！”

也不知道小孩子叫的是哪个爸爸，顾叶被阳阳叫地也是玩心大起，偷偷戳戳钱维屁股，抛过去个飞眼，钱维眼睛一眯，顾叶赶紧又戳了一下他，然后闪开躲得远远的。

顾叶请路人给他们照了张相，背景是一片假山，冬天的景色实在一般，山上光秃秃的，光秃秃的石头上杂乱地攀爬着干枯的藤茎，不过，假山前笑得灿烂的三个人，也算是照亮了一片黯淡的天色吧。

动物园里有些礼品店，顾叶拎着阳阳进去逛，给阳阳买了个熊猫帽子戴着，还买了长颈鹿气球，一根棉花糖，正想着出去，被钱维叫住了。

钱维让服务员拿下来那个最大的大熊，结了帐，接着塞到顾叶手上，阳阳看着比自己要大上五倍的大熊，愣得棉花糖都贴到脸上去了。

顾叶不解问道：“阳阳有大熊了啊，怎么还买？”

钱维面不改色地走出去，在顾叶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顾叶脸刷红了。

钱维说：“送给你的。”

过了两天，齐晖真的又抱着一个大熊，兴致冲冲地去找顾叶，他的话，他从来都是放在心上，哪怕只是偶尔孩子气的玩笑。

齐晖抱着大熊站在顾叶面前时，看见顾叶家沙发上的那只，也就是钱维送的那只。

齐晖觉得自己真他妈傻透了。

第六十七章

顾叶看见抱着大熊的齐晖，一愣，然后捂着肚子笑起来，道：

“你这是干嘛啊？哈，最近流行送熊啊？哈，齐晖，这熊长得跟你真配！”

阳阳从沙发上爬下来，贴到齐晖腿上，拽着大熊垂下来的一条腿娇滴滴问道：

“叔叔，熊……”

齐晖赶紧把大熊塞给阳阳，阳阳兴奋地叫着：

“爸爸！看，叔叔又给我买了大熊，我有两个！爸爸有一个！”

顾叶捋捋小孩软软的头发，道：

“是，阳阳的最多了。”

齐晖憋着气，用下巴往沙发大熊那里一指，闷闷道：

“钱维买的？”

顾叶几分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后脑勺道：

“他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齐晖看着沙发上那只憨厚的大熊，呆呆傻傻的，真不讨喜，齐晖抱抱阳阳，勉强说了几句玩笑话，逃似的离开了。

感觉很不好，他们过得太温馨，丝毫都没有缝隙，可以让自己插足进去，自己彻头彻尾是个多余的人，若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好哪一天，顾叶会察觉，会讨厌吧。

齐晖觉得自己已经压抑到极限了，他害怕被顾叶识破自己的用心，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变得彻底没有办法碰触，那种尴尬，他这些年来一直苦心经营避免着。

或者他也是在期待着，要是顾叶能知道自己的用心就好了，要是一切都说破就好了，自己就能解脱了。

一个人走路太辛苦，齐晖都快忘记幸福的感觉是怎样了。

齐晖站在顾叶楼底下深深吐息，还是释放不出身体深处那份深深地倦怠。钱财，事业，荣誉，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打拼，自己也确实是做到了，得到了世人眼中艳羡的成功，唯有感情，却是两个人的事情，无论自己暗中付出了多少努力，感觉都已经将心神耗尽了却还是要面临着无疾而终的结局。

不过外人眼睛自己已经过得多么风光，心里仍旧空荡荡地苍凉着，再努力再成功又怎样，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分享。

不过，能在他困难的时候，帮助到他，也就够了。

齐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买大熊的那个玩具专卖店，隔着街道，齐晖点上一支烟，打开车窗，透过玩具店地落地玻璃，看着里面的人们。

活泼的女孩挽着男朋友的胳膊，指着架子上一只只可爱的玩具，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车里的小宝宝晃动着小胳膊，高兴地一嘴口水反着光。一个穿着蓝色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少年，低着头站在收银台前，不知道男孩子买了什么，又要送给谁。

齐晖弹弹指尖的香烟，想起来自己还是穷小子那会，跟顾叶在一个学校，顾叶不喜欢吃食堂，自己就起早贪黑地瞒着老师在外面偷偷打工，挣点零钱，自己只吃白米饭，挤下十块八毛的钱留着给顾叶买好吃的，烧烤，水果之类的，也没有多昂贵的东西，两个人经常跑到空旷的操场上，没心没肺地瞎扯，说那个女老师肯定是更年期了，那个男老师上课裤子忘了拉裤子拉链。

是什么让我们错过彼此，在擦肩而过的岁月中，你是否有一次设想过，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会怎样？

如果，如果当年我再勇敢一些，如果，是我更早的跟你表白，如果，我们早早地在一起。

谁把流年暗偷换，回不到当初，而今，我只剩下身心俱疲，看见你鲜活地幸福生活，我会痛，若是你受了委屈，我也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