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怎么周末被人包了？”

小雨没有回答，跟齐晖摆摆手，背起背包撤了，齐晖饶有几分兴致地看着这孩子扬长而去，总觉得有几分顾叶小时候的影子，跟个干净的大学生似的。

小雨从齐晖家出来后，去了自己租住的小房间，从床板底下掏出一个小铁盒子，将齐晖给的钱装进小盒子里，盖好盖子，放回原位。

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不是吗？

第六十三章

顾叶出院那天，齐晖去得比钱维早，顾叶掳起自己袖子想看看自己的伤口，一遍白痴地自言自语道：“不会留下很难看的疤吧。”

齐晖过去给他将袖子放下来，道：“留就留吧，反正我不嫌弃。”

顾叶笑道：“我管你嫌弃不嫌弃干嘛啊，我怕钱维每次一看见就会想起来不爽的事情，那得多闹心啊。”

齐晖被小小的刺激了一下，这次没有迟疑什么，直接道：

“顾叶，你要是还想跟钱维过下去，你得做好各种心理准备，这次是他那个不成气候的弟弟，谁知道下次又有什么人来折腾你，别以为所有人都会像温江，扣着你好多天不对你动手。”

顾叶没想到齐晖突然冒出这么几句话，一怔，然后又笑道：

“哟，您还真是忧国忧民上瘾了，放心吧，我想的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我心里有数。”

齐晖还想再说两句更加严重的话，顾叶已经逃出手机打给钱维了，钱维临时有个事需要处理，所以耽误了一会，顾叶跟他说不急，慢慢来。

钱维那边的突发事件，其实又是他弟弟，钱辉失了势，谁都知道这昔日的公子哥已经被钱家踢出了门，怕是再也进不得这个门了，现在连钱父都畏惧着的钱维，自然是钱家真正的皇帝，唯一的皇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往日里巴结钱辉的人，现在见大势已去，上赶着见风使舵，一个个都想做出点什么，免得站错队伍，死无全尸。

于是，就有那么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了钱辉的麻烦。

本来钱辉跟他妈妈已经决定离开这个没有了未来的城市，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走，就被人拦了下来，钱辉被人打得内脏出血，她妈妈直接哭晕了过去，他们家以前的房子全部被砸烂了。

这件事情是丁楠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告诉钱维的，钱维立马就怒了，好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的为了讨好顾叶而装出来的大度，一下子被毁掉了，明眼人大概都会觉得是钱维的授意。

钱维一肚子怒气将那几个犯事的人教训了，思量之下，还是去看了钱辉。

钱辉还在昏迷，他妈妈呆滞地坐在他床边，知道钱维来了，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沙哑着嗓子，道：

“当年我跟你父亲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已经结婚的，想抽身的时候，发现怀上了小辉，我什么都不会，抚养不了这个孩子，我是一直愧对你妈妈的。你们恨我，就拿我出气吧，小辉他……”

钱辉妈妈抬手捂住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然后突然咕咚一声跪倒在钱维面前，拽着钱维的裤腿，流着泪，撕裂着声音，仰着头哀求着：

“都是我的错，你就打我吧！他好歹是你弟弟，放过他吧！求求你放过他吧！我对不起钱家，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都报答你！放过小辉吧！求求你！放过他吧！”

钱维真的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心里跟撕裂似的疼痛，谁能承受得了一位母亲这样撕心裂肺的哀求，钱维张不开口，说不出话，没有告诉她这其实不是自己做的，他只是静静地在这位母亲的哭号声中战栗。

想起顾叶劝自己的话，不要做得太狠，不要背负仇恨，是，这滋味太难受，太压抑了。

钱维将钱辉妈妈扶起来，转身就走了，快步走出医院大门，深深吐息，静静站了一会，才吩咐丁楠让他安排好钱辉养病的事情，还有杀鸡儆猴，他钱维都不愿意伤害的弟弟，怎么容得别人染指。

事情看上去已经结束，自己赢得很轻松，外景人看到的都是自己如何得了最大的利益，有谁能体会到自己心里变得多么萧条。

那样的父亲，那样的母亲，那样的家。

人奋斗的时候都是要有个寄托的，为了父母，为了自己更好的前程，或者为了爱人。

钱维现在站在自己办公室宽阔的落地窗前，总觉得心里有一部分是被掏空了，填充不起来了，倦怠了。

顾叶，已经是他最后的港湾了。

所以等钱维有些疲倦地去医院接顾叶的时候，看见在屋里跟齐晖又说又笑的爱人，心情一下子更加黯淡了。

顾叶看见钱维的脸色，知道怕是又发生什么烦心的事情了，连忙凑上来，靠在钱维身边，道：

“哎，我刚才还说来着，咱好久没有聚聚了，要不改天叫上龙二他们去谢老板那里喝点？”

“你不能喝酒。”

“不是说过些日子嘛，过些日子就能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走吧。”

顾叶讨了个没趣，朝着齐晖抛了个无奈的表情，却发现齐晖紧紧锁着眉头望着钱维转过去的背影，那个若有所思苦大仇深的样子，瞧得顾叶一愣，心里咯噔一下子。

齐晖托辞有事情要做，将顾叶东西装在钱维车上去就离开了，顾叶傻愣愣地看着齐晖离开，爬上副驾驶座，又瞅瞅还是黑着脸的钱维。

等车开出医院，顾叶小心的问着：

“你说齐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钱维以为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一直堵着的心里，多少畅通点了，道：

“也就你看不出来。”

顾叶抿着嘴，沉思片刻道：

“难道他暗恋你那么久了，你刚才没看见齐晖那眼神，怪吓人的，恨不得把你吃了似的，不是吧，肯定是我想多了，人家齐晖都快结婚了，对了，说是请帖还让我写呢，我得收费啊，不宰白不宰，一张一百怎么样？”

钱维握紧方向盘，心里直接骂了好几声国骂，不过回味着这家伙突然冒出来这么有水准的一句话，心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笑道：

“一张一千。”

“呵，还是钱总您狠，好，我回去就给他发短信，一张一千！”

钱维心里感叹了，看样子齐晖真是盯错了对象。

顾叶这人，大概就是那种一辈子只能装得下一个的那种，这样的人，要么幸，那么不幸。

人能付出的感情，总量是有限的，挥霍的多了，真情就少了。想均匀地抛洒给很多人，雨露均沾，也只是收获露水情缘吧。

或者，以心交心。

第六十四章

顾叶终于算是拨通了章柳的电话，之前虽然联系不上，不过龙二安排在那边照顾章柳的人汇报说没有出什么事情，顾叶也不怎么担心，再说，自己这边还一大堆子难缠的事情，就一直没顾得上跟章鱼小弟好好聊聊。

章柳同学听见老哥的声音也很兴奋，叽叽喳喳道：

“哥哟，您可终于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了，哎，我前些日子打你手机怎么一直没人接呢？”

那时大概手机还在温江手里吧，顾叶心里暗想，为了怕章柳担心，这边的事情大家是约定好不跟章柳说的，于是顾叶道：

“手机丢了一段时间，刚把号码办回来，你那边怎么样，习惯不？”

“嘿，习惯，有什么不习惯的，哥，我发现人呢要是一直闷在一个地方就太无聊了，我在这边认识了好多朋友，有一个搞画廊的朋友可逗了，我现在跟他住在一起呢，对了，我下个月跟他一起去趟欧洲采风，哥我给你寄明信片啊！”

“不上课了，到处瞎折腾，伤口还疼吗？”

“我们导师说我是天才，哈哈，他还鼓励我到处看看呢，哥，我胳膊没事，我现在左手可灵活了，哥，代我跟钱大哥问好啊。”

顾叶听见电话那边有人用生硬的中文招呼章柳的声音，还想再多问几句，章鱼小弟已经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顾叶握着电话有些恍惚，觉得哪里不对。

是了，这小子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龙二，难道真的是那句话说的，谁离开谁都能生活，说不定还能生活得更好。

忘了问章柳他那个新结识的亲近朋友是男是女了，不过听刚才传来的声音，是个男人不错。

龙二应该在那边安排了照顾章柳生活的人了，那章柳现在是什么生活状态龙二肯定是一清二楚的了，难道他一点都不芥蒂？

当章柳离开龙二，顾叶自己假想着，这算是好事呢，还算是悲哀。

顾叶的生活又恢复往常，早上起床给阳阳弄点早餐，然后又开始准备学校里的课程，落下这么多课，顾叶心里那个内疚啊，备课的时候也就更加认真，不过顾叶回学校那天还是有些小小的吃惊的。

因为他刚从讲台上走下来就被一个竖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拦了下来，那小姑娘意味深长地冲着顾叶眨巴眼睛，顾叶没啥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更何况还是女学生，脸上刷地红了，那小姑娘噗嗤笑出声来，道：

“顾老师，我以前就见过你。”

“是，是吗？”

“对啊，在DEEP。”

顾叶心里咯噔一下，那小姑娘又接着道：

“顾老师不用紧张，我可是个开明的人，对了，那个啥，您跟钱家少爷还好吧，听说钱家翻天覆地了，钱总还真是有手段，顾老师您可真有魅力。”

被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这么夸奖，顾叶心里有那么点别扭，那小姑娘见顾叶羞赧的样子笑得更加灿烂，道：

“顾老师，我叫苏宁，好记吧，跟卖电器那个重名，对了，我还一个姐姐，叫苏帆，不知道顾老师认识不？顾老师再见！”

小姑娘甩着小辫子欢笑着离开，顾叶心里还真是不爽，啥意思啊，全家出动找我麻烦是不是啊，我让你挂科！补考，补考也不让你过！

苏宁走在门口打了个大大地喷嚏，回头看看教学楼，笑得愈发灿烂。

顾叶一般上课就几个小时，所以让阳阳自己呆在家里，嘱咐了小孩子不要乱动电器，把厨房的门也都锁上了，小阳阳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安静，给他本小画册他能闷闷地看上一天，一点都不吵闹，或者，是以前那些不太好的经历让他懂了很多事情吧，顾叶挺想给他找个玩伴的，小男孩还是活泼一点的好。

有时候顾叶回想，要是钱维能有个孩子就好了，虽然不能说是自己的错，顾叶对钱维还是有那么点内疚感的，怎么说钱维没有小孩都有自己无法逃脱的责任，如果有可能，自己还真是希望钱维能有个孩子。

顾叶打开家门，就看见阳阳小小的身子陷在沙发里，盘着小腿，膝盖上放着一本小画册子，听见声音，阳阳笑着扑到顾叶身上，顾叶把小孩抱起来，哄到：

“阳阳这么乖，自己在家做什么了？”

“看画书。”

“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了？讲给爸爸听听好不好？”

“爸爸，这是什么小动物，我认识兔子、老虎、大牛，这个我不认识。”

阳阳把小画书捧给顾叶，顾叶一看见书上那只傻乎乎的熊猫就乐了，捏着小孩腮帮子道：

“这是熊猫，阳阳想不想去动物园看熊猫？还有好多小动物，想不想去看？”

阳阳撅着小嘴想了一会，道：

“爸爸有时间吗？”

顾叶心里一滞，觉得对不起阳阳，说是收养过来，这段时间可真是冷落了这孩子，就算不是出于本意，还是觉得愧对，顾叶道：

“当然有时间，等你钱爸爸回来，我们商议一下什么时候去玩好不好？”

“真的？我要看熊猫！还有长颈鹿！还有小猴子！”

顾叶也跟着乐呵起来，小孩子还是真容易满足。

不过，去动物园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计划好，顾叶从龙二那里听说了温江的事情。

温江被判了刑，八年。

顾叶还是想不明白，温江到底为什么选择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结束，怕也只有温江心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八年，他们这个年纪了，还有几个八年好过。

顾叶跟钱维提到了这件事情，钱维淡淡地，没有什么反应，顾叶道：

“好歹他没有伤害我，而且给你也提供了那么多证据，钱维你能不能帮帮他，八年太长了。”

钱维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道：

“我跟他谈过的，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可是……”

“行了，你那菩萨心肠放别处去吧，这件事情你插不了手。”

被钱大少爷堵了回去，顾叶不好再问，不过暗自决定，要去看看温江。

第六十五章

顾叶站在高墙外面打量着这座传说中被称为监狱的地方，马上进入隆冬季节了吧，怎么觉得这么冷，灰暗的墙体斑驳，铁门大关。

这是一个顾叶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唯有的认识也只是从电视电影上捕捉到的些许细节，还不知道真实与否。顾叶记得以前看过的国外片子，刚进监狱的人会被全身扒光接受检查，顾叶将那个人置换成温江，觉得怎么都无法将素日里温雅的温师兄，放在那种尴尬的境地。

里面是不是很混乱，会像电影里那样，被人欺辱吗？顾叶站在高墙外面，只能望见墙头上支楞着的电线，温江那么瘦弱，怎么受得了。

顾叶这次探监活动失败了。

因为怕钱维知道后又说他多事，所以顾叶下了课就直接过来了，他竟然不知道探监是要在哪个固定时间进行的，而且这个监狱还要求出示亲属证明。

顾叶傻了，时间不对可以在对的时间来，这亲属证明咋搞啊，温江有亲属吗？顾叶晃神，是拉，其实自己对温江一点都不了解的，不了解他的背景，更不了解他这个人。

难道是见不成了？

垂头丧气的顾叶打道回府，想了想，龙二混得那么开，说不定有门路。

打了龙二好几个电话都不接，顾叶快要放弃的时候，龙二打了过来，喘着气道：“大哥，咋了，我刚才健身来着。”

顾叶听这小子的声音，又想起来昨天章鱼同学同样明媚的样子，嘀咕着，一个两个还都过得挺爽呗，看来我又是庸人自扰了。

顾叶把大体情况说了会，那边龙二爽快道：

“大哥，您想见温江？算了，我也不多问了，这事好办，等我信就行。”

顾叶感激，顺便将昨天跟章柳通电话的事情告诉了龙二，问道：

“你不想去看看那家伙啊，没个人管制着，那小子还不知道折腾到哪里去呢，我听说他认识了个朋友，两人准备去欧洲呢。”

龙二握着电话稍稍沉默，接着笑道：

“没事，他过得开心就行，大哥放心，我好人暗里看着他呢，不会出乱子的。”

龙二挂断电话后，又回到了健身房，黑眼镜一愣，叫道：“龙哥，不是刚刚练完吗？”

龙二不说话，在力量器械上绷紧了肌肉，咬紧牙关，恍如无人地继续着。

折腾了大半天，顾叶回家的时候，钱维已经在家里了，阳阳偎在钱维身边，一旁放着一堆小画书，钱维正在给小孩编故事，钱维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几分沉稳的穿透力，中间夹着几句阳阳稚嫩的童音，煞是好听，顾叶也不由自主地坐过去，听了起来，不过只听了两句，冷汗直流。

“小红帽到了外婆家，看见床上躺着的不是自己外婆，而是那只大灰狼。”

“啊，那怎么办？”

“于是小红帽杀死了大灰狼。”

“爸爸，杀死是什么？”

“就是用刀枪或者其他利器，当然也可以是其他手段，做出致使人死亡的行为，等对方心跳呼吸停止，便可以认定谋杀行为成功。”

阳阳眨巴着眼睛，顾叶愤恨地拍着钱维后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