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我只怕，你的那个人，不会比我更爱你。

香烟燃尽，烟蒂焦黑。

副驾驶座上放着的手机震动，齐晖拿起来，看是小雨的名字，他现在不想跟小雨讲话，又将电话扔回去，电话不再响，齐晖瞥了一眼手机，下车，进了玩具店。

齐晖又抱着一只大熊，玩具店的小姑娘算是已经认识这位老是买熊的主顾了，笑着问道：

“先生您女朋友还真是幸福。”

齐晖笑笑，让小姑娘包装得漂亮些。

晚上，齐晖把小雨叫到家里来，小雨刚刚结束饭店里打工的活，晚上给客人端火锅锅底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背，肿了一片，齐晖问他怎么突然去饭店打工了，薪水低，还很辛苦，小雨笑笑，没有多解释。

他知道齐晖只是随口问问，就像齐晖只知道他叫小雨，他出来卖的艺名，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更不知道齐晖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客人。

我们总会遇到一些人，让你想认真磊落的生活，不想被他看不起。

小雨看着放在沙发上包装精美的大熊，不经意间翻动了上面昂贵的标签，问道：“这是送给谁的啊，这么大。”

其实小雨心里知道，八成是给顾叶的，也就顾叶能让齐晖这么上心。

齐晖淡淡道：

“给你的。”

小雨愣住，齐晖起身去了卫生间，小雨抱住大熊，用没受伤的手背轻轻摸摸眼角。

他不在意是不是因为那个叫顾叶的没有收下，才沦落到自己手里，小雨觉得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

对待深深暗恋你的人，不要假意仁慈地施舍感情，那是更深的残酷。

隔天，小雨夜里结束在饭店里打工的时候，察觉自己是被人跟踪了，八成是前几天骚扰自己的那个旧恩客。小雨已经推辞他很多次了，可那人犯了神经病似的就是缠上了自己，几次软的不行，这下是想来硬的吗？小雨机警地躲着跟踪的人，一遍一遍拨打着齐晖的电话。

小雨觉得，齐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肯定不会，他昨天还送给自己礼物了呢。

可是电话就是接不通，一直在占线。

那边，齐晖正在跟顾叶通话，顾叶打给齐晖问他送给阳阳那个阿童木的水瓶是在哪里买的，阳阳在幼儿园一不小心摔碎了，顾叶想给他买个新的，齐晖不厌其烦地告诉顾叶这个路痴该怎么走，最后道还是我去买吧，给你送过去，然后齐晖跟顾叶有聊了一些有的没的。

齐晖很高兴，又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去看顾叶了。

打完电话的齐晖看见手机上有小雨的好几个未接来电，想了想，还是拨了回去，那边却无人接听。

第六十八章

小雨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扶着墙，他想让自己坚强一点，身体上的疼痛早就是习惯了的，大不了就当是被狗咬了，心里的呢？本就无所谓希望，多以也是麻木的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回去自己租住的小屋的，幸好是深夜，衣衫褴褛地不会被很多人看见，打来凉水，胡乱浇在身上，没有多少力气搓洗了，反正已经很肮脏，洗也是洗不掉了。

小雨躺在床上苦笑，又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目光了，若是自己真的那么在意，怕是早就在这世界上活不下去了吧。

狭小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分辨不出外面的黑白，小雨知道自己发烧了，不过以前遇到过更疯狂的恩客，今天这次还算是那人手下留情了，突然有些害怕，要是自己突然死在了这个屋子里，大概当尸体腐烂发出恶臭的时候才会被发现吧。

手机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道丢到哪里了，也好，断了自己的后路就不会瞎想了，怎么会有贪心了呢，以前的不是好好的吗？无所谓希望就无所谓的失望，自己怎么变得白痴了呢？不行啊，这样不行，这样生活不下去的，家里还有个小弟弟等着自己赚钱供养呢，一定要让小弟弟上学，上高中，上大学，把自己缺失的快乐都体验回来，我要好好挣钱，好好挣钱。

五天后，小雨去敲齐晖家的门，齐晖没有在家，小雨将写着自己新电话号码的纸条从齐晖家门缝下面递过去，上面写着：

“换了电话号码，有事打给我，我是小雨。

郑宇”

小雨将自己的名字留上了，他想，至少让齐晖记住自己的名字吧。

顾叶收到了章鱼仔同学从布拉格寄过来的明信片，是布拉格街道的缩影，拿着明信片蹭在钱维身边，忽闪着明信片撺掇道：

“钱维你闻闻，快点闻闻，感觉到没，布拉格的味道啊，羡慕死我了，这个章鱼！还真是会享受生活！现在不知道又在哪里鬼混了。”

钱维拿过明信片看了一眼，道：

“你想去？”

顾叶咂咂嘴，装成大方的样子，打开自己的电脑准备课件，悠悠地说道：

“不羡慕！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钱维心里了然，想着是不是也该带着顾叶出去走走了，俩人还真是好久没有一起出去旅游了，正好自己过些日子要去趟国外，要不带着顾叶一起算是旅游了？

钱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顾叶托着下巴想了会，问道：

“你出差的时间定了没？”

“暂时还没，你要是想去的话，可以根据你的时间安排。”

顾叶想了想，学校那边还在忙着补课，也快寒假了，再请假不好，阳阳也刚适应了幼儿园的节奏，突然又带他出去玩，说不定回来又不想去幼儿园了，顾叶跟个老妈子似的权衡了半天，道：

“你自己去吧，反正也是去处理事情，我去会让你分心，等寒假闲着再说吧。”

“那也行。”

顾叶不知道龙二是否也受到了章柳的明信片，于是打电话给龙二，顾叶也是好意，觉得告诉他也是报平安的一种方式，没想到龙二接到电话马上就跑来顾叶家，这个大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章柳的明信片，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咧着嘴笑道：

“章鱼画得这个笑脸真好看，看样子他左手用得挺利索的，是吧大哥。”

顾叶心里一酸，道：

“你拿去吧，放你那里也是一样，我再让章鱼多递两张，这小子八成玩疯了。”

“不用不用，章鱼是给大哥的，我怎么好意思拿走。”

顾叶心里骂着章鱼没心没肺，安慰龙二道：

“你肯定比我珍重，就放你那里吧，又丢不了，也有个念想。”

龙二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将明信片小心地收好，脸上还带着笑意，龙二脸上的伤疤一直没有处理，就让它大咧咧地狰狞着，顾叶问他：

“你不去整整容什么的？”

龙二摸摸伤疤，道：

“不用，章柳走之前说我俩是一伤一残正好一对，就这么着了，我又不是黄花大姑娘。”

还真是痴情种子，顾叶没在多说，听钱维的口气，龙二那边这几天慢慢稳定下来了，龙二下决心是要把龙家洗白的，估计还是要再辛苦上一段时间。

龙二忽然道：

“大哥，你真的要去看温江啊？”

顾叶一愣，随即点头，道：

“是啊，温江他……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大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你不怕钱大哥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顾叶没觉得钱维哪里有必要觉得不舒服，不就是去看看温江嘛，龙二却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见得世面多了，心里隐隐举得顾叶去见温江是件很不妥当的事情，不过顾叶既然坚持，自己也不会挡拦。

于是龙二告诉顾叶，监狱那边已经打通关系了，顾叶在探监的时间过去就行。

顾叶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温江就想鲠在心头的一根刺，想不明白他这个人，还老是觉得自己哪里是亏欠了他的，不去看看他，听听他的答复，老是悬在心里，不得安宁。

龙二跟阳阳见面的次数不多，对这个小小的孩子很是好奇，就开车送顾叶去接阳阳，阳阳又见到了那个刀疤叔叔，吓得躲在顾叶身后，龙二涨红着脸，不自然道：

“阳阳，给叔叔抱抱。”

顾叶听得头都大了，那这龙老大的语气分明就是：

“小子，过来给爷揍揍！”

阳阳紧紧趴在顾叶身上，顾叶捏着小孩屁股安慰道：

“阳阳，叔叔是好人，别怕，让叔叔抱抱，叔叔送你玩具。”

阳阳撅着小嘴，搂着顾叶脖子打量龙二，龙二嘿嘿干笑着，在爸爸的敦促下，阳阳不情愿地凑过身子给龙二抱。

龙二吧唧啃了阳阳腮帮子一大口，阳阳马上就眼泪汪汪了，又惧怕眼前的刀疤叔叔，想哭又不敢哭，那副委屈样子看得龙二更加心花怒放，把阳阳高高举起来。

阳阳喜欢被人高高举起的感觉，转瞬又咯咯笑起来，顾叶在一旁笑道：

“一会哭一会笑，嘴里含着蛤蟆尿。”

第二天，正好顾叶没有课，又是探监的时间，顾叶便果断地去看望温江，他不知道温江需要什么，还是林林总总买了冬天的厚实衣物，一些吃的还有书籍。

再见到温江，那个一直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清瘦枯黄，头发被剃光，没有带眼镜，看人的时候会眯起眼睛，嘴角一片青紫。

温江看清了来人，笑道：

“果然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是你，小师弟。”

第六十九章

顾叶看着温江，怎么也笑不出来，顾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温江为何将自己整得这样惨，又为何将钱辉整成那样子。

温江看出了顾叶脸上精彩的表情，笑道：

“小师弟还是什么事都放在脸上。”

顾叶问道：“温江，你干嘛非得这样？”

温江摸摸嘴角的伤口，道：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做错了事情，总归得有人承担错误，小师弟觉得钱维会放过我吗？”

“他……我跟他好好解释解释，他不会太难为你的。”

温江笑了，道：

“那是你不了解他，他要是回去跟你说没有为难我，然后把我扔海里喂鱼，难道你会知道？”

“钱维不是那种人。”

“是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师弟以后还是多长个心眼好。”

顾叶最不待见别人说钱维坏话，心里有些愠怒，道：

“温江你就是什么人也不相信才弄成今天这样子。”

温江还是笑，却带上几分自嘲，道：

“小师弟，这话就错了，我是太相信人了，才会今天这样子。谢谢你来看我，快点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免得惹上麻烦。”

顾叶一愣，温江已经起身，顾叶赶紧道：

“温江，钱维没有为难钱辉，他让钱辉跟他妈妈走了。”

“嗯，我知道了。”

温江走了，顾叶站着，依稀听见从温江身上传来的手铐脚链的声音，清脆沉重，听得人心里发寒。

回去的时候，顾叶给龙二打了电话，问他有没有什么途径，别让温江受人欺负，龙二应了下来。

其实温江已经熬过去了最难的时间。

温江长得清秀，身材也纤细，让进一群憋慌了的饿狼中间，自然会被盯上那个，温江刚来没几天，就被人堵了，那群人的老大，让温江跪倒在前面，露出他们肮脏黝黑散发恶臭的凶器，抓着温江后脑勺让他给吸。

温江来到监狱里，老是会想起肖生克的救赎里面，三姐妹逼迫主人公时说的话，温江知道自己凭体力是抗不过这些人的，于是温江道：

“我会把你那玩意咬断。”

那群人哄笑，头子拍着他的脸道：

“小子你试试？你要是敢用牙齿碰到大爷我一下，我敲碎你的牙！敢咬？我拧断你脖子！”

温江笑道：

“听说死人的牙关是撬不开的，除非将牙齿磕碎，你不妨来试试。”

那群人一愣，僵持着，却真没有人敢试试。

这时候警官到处吆喝着集合，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从卫生间出去，温江冲到马桶前干呕不止。

事情却也就这么过去了，温江想了很多对策怎么对付这些人渣，之后去没有人明目张胆地找茬，除了偶尔暗处的磕磕碰碰，倒也是平安，温江知道背后肯定是什么人发话了，只是温江不再想知道是谁。

顾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温江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

现在他只是觉得，透过狭小的窗户，躲在几平米的空间里，竟然会有一千体会不到的宁静感，看看铁窗外的蓝天飞鸟，觉得，也是安静了，外面的世界，随便怎样好了。

小雨没有想到齐晖这么快就会给自己打电话，很意外，非常意外。

接电话的时候小雨正躺在自己租的地下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着莹莹耀眼的光，小雨蜷缩着身子，接起齐晖的电话，听见齐晖几分急躁道：

“你干什么去了，电话一直打不通。”

小雨捂着嘴巴，怕自己呜咽的声音被齐晖听见，齐晖听见些动静，放软声音道：

“你怎么了？”

小雨不说话，齐晖有些着急了，他知道小雨的职业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看上去一个个都是风尘所里的风尘人，实际上不知道会吃多少苦头，小雨不管平时再怎么机灵，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一直联系不上小雨，去以前店里打听，却听说小雨早就不干了，齐晖这才有些冷汗淋漓，难不成，小雨一直伺候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变味了。

齐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了，当初觉得他跟顾叶有几分相像，便一直留在身边，上了床滚滚床单，发泄下男人的欲望，下了床，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如果，小雨真的越过的界限，齐晖会很难办。

齐晖不会爱上什么人了，更何况是顾叶的替身，他只是觉得对小雨这孩子，有些怜惜罢了。

齐晖听见电话那边若有若无的抽泣声，问道：

“你住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小雨摇头，明知道电话那边的齐晖看不见，还是在他黑暗的地下室里固执的摇头，捂着嘴巴，吞咽下哽咽，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齐晖见小雨不说话，怒了，道：

“我问你住在哪里，你聋了？好，你说不说，不说我们就此玩完，你爱找谁找谁！我挂电话了！”

小雨一愣，脱口而出道：“别！”

齐晖一笑，道：“说，住在哪里？”

小雨摸着眼睛，迟疑了一会，还是把自己住的地方报了上去。

齐晖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小雨的住处，进屋的时候，愣了，他皱着眉头问脸色枯黄的小雨道：

“我给你的钱呢？为什么不租个好点的房子？”

小雨低着头不受话，齐晖见他跟个接受班主任批评的小学生似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心里涩涩的，道：

“收拾一下，搬到我那里先住着。”

小雨受惊，抬起头，两颊消瘦，显得瞪圆的眼睛更大了，不知道该说什么，齐晖见他这个样子，道：

“我去你以前那个会所找你，听老板说你早就不做了。”

齐晖叹口气，道：

“你还年轻，想努力认真生活就好。”

小雨眼泪刷就下来了，又不大敢趴到齐晖身上哭，就站在原地颤颤巍巍哗哗淌眼泪，齐晖揽过小雨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上，心里更加酸涩，自己也是从一无所有奋斗上来了，其中的艰涩痛苦，谁人能体会到呢？

齐晖给小雨整理下额头，指肚碰触到小雨的体温，一惊，问道：

“怎么发烧了？”

小雨说没事，齐晖不信，看他那脸色，怎么像没事的样子，坚持要送小雨去医院，小雨很惧怕，怕齐晖看见自己身上龌龊的伤痕，怕齐晖再次觉得自己肮脏，抓着门框也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