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淮望进去洪天努力不眨的湿润的眸子里,和里面的浮着的委屈和责备一打照面,心口顿时就软得能化出水来。他伸出手,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柔声浅笑:“说过给你送来的,还有这个。”
莫淮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崭新的照片,嘴角带着笑意:“你干嘛偷我照片?”
洪天看看那叠得整齐的衣服,再瞥了那照片里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一眼,不等最后一眼看向莫淮,眼圈就承受不住那些湿润又沉重的液体了。
从莫淮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衣服,看都不看那照片一眼,洪天一开口全是愤怒和怨气:“好!你现在还过衣服了,干嘛还不走!”
洪天把衣服抱在怀里,一副对战阶级敌人的警惕模样,可气势实在溃不成军,一边凶恶地对莫淮吼一边啜泣着拿那怀里的干净衣服抹眼泪。
莫淮看着又哭又凶的洪天半晌没说话,只是看,看得洪天都抵不住压力扭过了脸,莫淮才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上洪天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丝毫不见生气:
“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城市盛夏的夜晚很美好。
从错落有致的万家灯火,到公路上连成一线汇成千万条光河的街灯,再到人行道两旁的花坛和香樟,光是纷杂的香气就快把因为哭鼻子而呼吸不畅的洪天熏得直打喷嚏。
莫淮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含着笑意问上后方慢吞吞的洪天一两句,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拒绝回答敷衍过去。莫淮竟也不恼,沿着那似无边际的人行道一直往前走,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好的洪天都能感受到莫淮笑容里的暖意。
“洪天,我很佩服你,”莫淮微微笑了笑,看着前方逐渐汇成一个光点的一排灯火,“我自己都不会这么跟我父母说,可是你敢。”
洪天抿起嘴巴,默默听着。
“我真心觉得你很厉害,你会做很多,”莫淮斟酌了一下措辞,“很多我不会做不敢做甚至不屑做的事情,然后竟然做得很不错,让人……刮目相看。”
洪天狠狠抽了一下鼻涕。
“你走后,我爸妈半晌没说话,几天都没跟我说一句话,可是今天早上,”莫淮顿了顿,牵起嘴角,“他们跟我说,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洪天屏住了呼吸,眸子陡然变亮。
莫淮等了有一小会儿,终于停下脚步回头,语气无奈:“你还是不要跟我讲话吗?”
洪天低下头,手足无措地眨眨眼睛,脑子里浆糊一团,半晌才轻轻“唔”了一声,意识到不对后又立马使劲地摇头。
惹来莫淮一阵轻笑。
两人走过的路渐渐从宽阔变成了狭窄,从霓虹四起走到了夜色沉沉。
莫淮随意问仍然不肯走上来的洪天:“志愿表交了吗?”
“……没。”洪天好半天才挤出这一句。
“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本学校的高中。”
“哦,那不错,”莫淮的脚步滞了下才继续往前走,“一中离咱们初中学校不远吧?”
“啊?”洪天半晌没反应过来。
一中?那不是最好的省重点吗?
“六路车几站就到了。”莫淮踢走脚边一块石头,动静却让后头的洪天也跟着幡然醒悟。
“喔。”洪天傻乎乎地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提。
莫淮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看到前方某个熟悉的巷子后笑问:“洪天,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次吵架的那个小巷子啊?”
“嗯,”洪天补充,“当然记得。”
那次他哭得丢死人了。
脚步越移越近,却在转过头看到巷子里相拥的一对情侣时又转了回来继续往前。莫淮沉默了几分钟,待走到了下一个月色昏暗的小巷口,才静悄悄地问身后早已脸红耳臊的洪天:
“看到刚才那对接吻的情侣没?”
洪天一怔,面色又是一红,小声地支吾:“嗯。”
月色潸然,破落的街灯往外散着丝丝缕缕的暗光。
一前一后的影子一个盖住另一个。
莫淮突然停住脚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只是带着笑:
“那洪天,你接过吻没有?”
拾柒 接吻
“那洪天,你接过吻没有?”
洪天差点被自己一错脚给绊倒。
接吻?!
洪天对于“接吻”的所有认知还只停留在电视剧男女主人公深情款款又缠绵不已的亲嘴镜头里,刚刚只是一不小心瞥到了一眼旁边巷子口嘴对嘴的情侣一眼,就刷的扭开了头不敢再看,一副遇上洪水猛兽的样子。
洪天很快和忽然站住的莫淮齐平,颇为不好意思:“没有。”
“呵,”莫淮轻笑出声,慢慢俯身靠近洪天的脸,“那你想不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
洪天睁大眼睛对上莫淮盈满莫名笑意的眼睛,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有些生硬地问:“难道你接……”
“难道你接过吻”这句话还未完全问出口,洪天还只来得及看到莫淮不断靠近的动作和伸过来的手臂,下一秒人却已经被莫淮压制在巷子边上的墙壁上了。
莫淮抬起洪天的下巴,跟完全怔愣住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的洪天四目相对。
洪天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懵了。莫淮的气息不断拂到他脸上,眼里明明昭然若揭地写着危险,洪天却丝毫动弹不得。
莫淮盯着目瞪口呆完全跟不上节奏的洪天半晌,眸子暗了暗,靠得更近了些,薄唇轻启:“我们来接吻吧。”
话音刚落,没等洪天作何反应,唇已然映了上去。
洪天是被唇上又吮又咬带来的刺痛感惊醒的,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下意识地就偏开脸开始闪躲挣扎,拼命地把莫淮往外推,在唇与唇不足几毫米的空隙里焦急叫喊:“莫淮你疯了!”
莫淮没疯,不但没疯他还很清醒,看着洪天惊慌失措地在自己范围内挣扎,眸子里的暗沉应了夜色般浓稠得搅不开,他迅速抓住洪天乱动的两只手,交握在头顶制住,身体完全用力严严实实地压了过去——
两人的嘴唇再次严丝合缝相贴。
莫淮细致地舔吻了几下,用空闲的那只手扳过还妄图不从的洪天的下巴,狠狠在上面咬了一口:
“乖一点洪天,不许躲。”
莫淮是用命令般的口吻警告似的说出这句话的,可想而知,洪天没再躲,没再躲得掉。
趁着洪天吃痛的间隙,莫淮的舌头顺着唇缝长驱直入,勾起洪天的舌头来回纠缠。
有透明的液体顺着二人交缠的唇间流淌出来。
洪天挣扎的动作一点点沉寂下来,左边快要从胸膛里挣脱而出的心脏仍自顾乱了天地般地跳着,但随着莫淮的舌头从口腔里退出来,转而专注于嘴唇上的吮吸轻吻时,本来僵硬的身体却一点点软化下来。
而比洪天更早察觉出这一点的莫淮即刻便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和洪天头抵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压着嗓子问:“不觉得恶心?”
洪天顿了顿,偏开眼不去看莫淮亮得刺眼的眼睛。
莫淮的声音放松了些,“不觉得讨厌?”
洪天没做声,眼睑动了动,无意识便垂下了眼,耳根后的温度便烧了上来。
莫淮低头,用力在洪天唇上吮了一把。
洪天抬起眼看向莫淮,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有些傻乎乎地问:“你为什么要亲我?”
对上洪天认真的眼,莫淮笑了。他捧起洪天的脸庞,这次落下去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洪天眼中的目光比月光还柔软:
“你说为什么呢,傻瓜。”
“我才不是傻瓜。”洪天嘟起嘴巴皱起眉。
莫淮的眼角弯了弯,语气里很是轻缓:“对,你不是傻瓜,”后半句的声调降了好几度,“你是我的。”
洪天的耳朵动了动,一字不落地听清了。
“洪天。”莫淮叫。
“干嘛。”洪天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也亲我一下好不好?”莫淮的语气很是真诚。
“……”
“只亲脸颊就好。”这回又带上了诱哄。
“……”洪天推开近在咫尺的莫淮,迈步朝前,“回家了。”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走回了洪天家楼下。
“我先上去了。”洪天目光闪烁,左顾右盼。
莫淮左右看了看,走上前吻在洪天的嘴角:“我看着你上去,晚安。”
“……晚安。”洪天再没敢看莫淮一眼,噔噔噔跑上了楼。
洪天进了屋澡都没洗就钻被窝里,蒙着头蜷缩成一团,但还是无法自抑地浑身发抖,心跳仿佛没了间隔似的没完没了地在胸腔里扑腾。
大夏天的,没开电扇还捂着被子的洪天出了一身汗仍不自知。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还犹有热度的嘴唇,却又似被蛰了一样瞬间收回。过了好一会儿,洪天才悄悄把手指移到嘴边,缓慢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洪天闭上眼,舌尖一点点触碰到余温未消的嘴唇。
湿湿的,软软的,和那时一样的味道。
弯月已上梢头,疏星淡月又是一夜。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莫淮去找洪天。洪天最近一直在学做风筝,做好的风筝就拿去小区里的幼儿园门口卖,因为样式多且多是小孩子喜欢的卡通人物,生意居然出乎洪天意料的好。
洪天让莫淮随便坐,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他最近在做一种袖珍版本的小风筝,既能玩又能当工艺品收藏。莫淮安安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洪天手指上下翻飞地动作,竟然觉得这样专注的洪天也很有趣。
“洪天,做风筝好不好玩?”莫淮忽然开口问。
“还行。”洪天头也不抬,关键是可以赚点零花钱。
“我最近每次来你基本上都是在做风筝。”莫淮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近地板上忙着上浆糊的洪天。
感觉到头顶逐渐被一团阴影盖住,洪天霍的抬头,正好对上莫淮近在咫尺的脸。
洪天一愣,往后退了好几步到安全地带,耳根却迅速红了:“干嘛啊?”
莫淮被洪天的动作逗笑了,伸出手使劲揉了揉洪天的脑袋,直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才带着笑重新站起来,“我这一阵估计不能来找你玩了。”
洪天手上捏着竹篾的动作一顿,低着头装作一副醉心于手工劳动的样子,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从开口就一直仔细观察洪天每一个小动作的莫淮敛起笑意,蹲下身认真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洪天垂下眼盯住地板上的碎布,音调上扬,“你自己不会说啊,干嘛非要我问。”
得,又炸毛了。
莫淮忍住笑,也学着洪天的动作盘着腿席地而坐,把手放到洪天的后颈:“我要和妈妈去北京看外婆,大概要几个星期才能回来。”
“那你拿到通知书了没?”洪天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莫淮的手顺着后颈越来越往下,“今天刚拿到,就过来找你了。”
洪天眉毛一蹙,啪地就打掉了莫淮不老实的手,尽量若无其事地道:“我要好吃的东西。”
“比如说?”莫淮耐心发问。
“烤鸭?果脯,”洪天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而苦思冥想,“北京的冰糖葫芦,还有……唔……”
莫淮看着洪天认真的脸,忽然凑上去,吃下了洪天接下来的话。
由一个还算单纯的吻开始的动作慢慢变了质放了大,不知从哪一刻起,莫淮的手就往下抓住了洪天的那里。眼看着洪天动作一僵就要发作,莫淮及时地以一串绵密的吻压了过去,在洪天耳边压低了嗓子:
“我们要好几个星期不能见面呢,嗯?”
洪天还是跟莫淮僵持了好半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地妥协了:“去……床上……”
两人好一阵温存之后,莫淮得了便宜喜滋滋乐呵呵地滚蛋,剩下洪天一个人做贼心虚苦兮兮地偷偷掀了床单拿去洗。一边用肥皂使劲地搓,一边脑子里还浮现出莫淮临走时分明的幸灾乐祸假好心的笑脸:“要不要我带回去洗?”
洪天用力“哼”了一声,在心里把莫淮鄙视了一百遍。
这边洪天洗着个床单还一心二用地对莫淮进行着腹诽,那边洪妈妈却站在了门口一副惊讶地不得了的样子:
“洪天,好好的你洗床单干什么?”
洪天手一抖,肥皂差点从手里飞出去。
不怪洪妈妈吃惊,实在是洪天长这么大就没主动干过家务。平时洗个自己的内裤恨不得都让大人们磨破嘴皮子,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主动洗床单了?!
洪天一紧张,话都开始结巴:“妈,我看今天,今天不是天气好嘛,我就想着,把床单洗了还铺席子,这个有点热。”
解释的是有那么点道理。
洪天眼珠子转了几转,趁他妈还没反应过来有更多问题问的时候赶紧把人给推了出去:“妈,我难得干一次家务,您就别大惊小怪了哈,去外面坐一会儿看电视啊。”
把洪妈妈推出去又关上门,洪天重新蹲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拽起胸前的衣服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继续跟床单和莫淮做双重斗争。
转眼间半个月就过去了,没了和莫淮每天的电话沟通,洪天快过得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了。
卖风筝也没了刚开始什么都打不倒的劲头,变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高兴时出去摆摆摊,不高兴实在无聊得很了索性就呆在家里睡觉看电视,前几天还把psp拿出来要玩,不过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使用,显示屏都不亮了,洪天只好又冒着大太阳拿去修。
洪天也没指望莫淮都去了首都了还能想起来给他打个电话什么的,可当真半个月下来杳无音讯时,洪天却又有些不高兴了。这不高兴具体就表现在每天都要念叨莫淮这不好那不好几句,时不时还要翻出莫淮以前送给他的东西折腾几遍,等心里稍微痛快了点,这才能暂时把莫淮抛到脑后去。
而这天,好不容易出来摆摊了的洪天刚一出门没多久,手上揣着的存货就被买了个七八成。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洪天刚弯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却从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句——
“我要那个大熊猫的小风筝。”
拾捌 早恋?
莫淮手里拿着那个大熊猫图案的风筝左右观摩,时不时往身边一直沉默着的洪天身上瞟一眼,想了想问道:“怎么不说话?”
洪天摇摇头,努力打起精神来:“北京好玩吗?”
“还不错,”莫淮点头,“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玩。”
“真的?”洪天瞬间被这个美好的提议吸引住了,刚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顿时也灰飞烟灭,变成了煞有其事地想象。
“当然,”莫淮眯起眼睛看着洪天瞎乐呵的傻样,“来日方长嘛,会有那么一天的。”
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的洪天快笑弯了眼,“你给我带好吃的没有?”
“没有,”看着旁边那人的表情瞬间萎靡哀怨下去,又转而改口,“骗你的。”
莫淮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双肩包,“这都是你的,连包都是给你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