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回答地很是理所当然:“对啊。”
如此干脆的回答倒显得胡乱揣测的顾勉有些大惊小怪了。
一般洪天出校门不出十分钟的样子,就能看到莫淮从对面的公交车站走过来了。
可洪天今天看着表多走了五分钟,对面的公交一辆接着一辆的停了走走了停,却仍然不见莫淮的身影。
洪天从斑马线过去又在公交站等了十多分钟,基本上从每一位下车的人脸上瞥了过去,却还是没能等到莫淮。
洪天有些慌了。
渐渐地,他把目光从单是九路车上下来的人群扩展到了每一辆下车的人群身上,一辆接着一辆停下的车,一位又一位下来的人,难免让洪天应接不暇起来。
于是就在这种应接不暇里,洪天一边关注着过得如此缓慢的时间,一边却又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稍稍醒悟到了什么。
洪天没再去关注站里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在原地呆了那么一两分钟,十足一副找不到家迷路的恍惚样。两分钟后,洪天艰难而又急促地迈起了步子,走向最近的一个报亭,拿起了公用电话。
“嘟嘟嘟——喂?”
电话通了,不是莫淮的声音。
洪天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喂,我是莫淮的同学,我找莫淮……”
“你找莫淮啊,”那边的女声接着道,“莫淮现在在楼上,你等一会儿……”
洪天的脑子瞬间懵了。
洪天愣了有那么足足半分钟,刚反应过来着急着想要挂上电话逃得远远的,那边电话里却已经响起了莫淮独特的冷淡的声音:
“喂?”
洪天颤巍巍地开口:“莫淮……”
“……”那头静默了那么一会儿,短暂得还没让洪天脑子里千回百转的结绕回去,“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洪天呆怔着捧着一只只剩忙音的话筒,半晌没再吐出一个字。
莫淮生气了。
这是洪天明确得出来的结论,甚至或许从昨晚的不对劲开始,莫淮就生气了。
洪天的脑子再笨,这一系列的表现也让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莫淮是真的生气了。
可洪天在床上滚来滚去,焦头烂额地苦思幂想了半天,把自己的头发快抓成鸡窝了,都没想到什么可以对付莫淮生气的对策——莫淮好久没认真生过气了,这么忽然地卷土重来,洪天干脆连以前应付的法子都给忘干净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洪天就骑上车出门了。
洪天风驰电掣这一路碰上的不是清早忙着拉货的小货车,就是早起晨练的老大爷老奶奶。等到了莫淮家门口,天也才刚刚亮。
洪天跳下车,和那雕花镂金的大门面面相觑了好半晌,然后使劲搓了搓手,这才抱着必死的决心按响了门铃。
大门在洪天眼前徐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位美丽标致的女人。
洪天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面色大窘。
那是莫淮的妈妈。
莫妈妈自然认得这个那天嗓门不小从窗户跳进来就跟他们据理力争的孩子,好感算不上,但也不是特别讨厌,便开口询问:“这么早就来找莫淮?”
洪天低着头不敢看面前这位目光锐利的女性,用力点了点头,但忽然意识到不够礼貌,忙又抬头道了句:“阿,阿姨好。”
莫妈妈把他让进屋里:“莫淮出去跑步了,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你先坐等一会儿吧。”
洪天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上莫淮家的沙发,屁股挪一下都不敢。
“吃早饭没有,要不要在这吃一点?”莫妈妈从厨房探出头问端着一杯清水战战兢兢的洪天。
“啊?”洪天猛地抬头,又连连摇头,傻笑着推拒,“不用不用,我在家吃过了,谢谢阿姨。”
洪天出门爸爸妈妈都还没起,吃哪门子的早饭啊。
所以洪天脸红心跳地说完了这句话。
莫淮家客厅里的座钟一秒一秒地响,起先洪天还跟着数,后来数得自己都跟不上记不住,正暗自焦急苦恼的时候——
门锁的声音骤然响起。
洪天猛地抬头看向玄关处。
莫淮推开门,目光无意识往客厅一扫,对上洪天殷切又胆怯的视线时,凝住了。
然而下一秒开口却是足够恶劣的质问:“你来干什么?”
洪天慌忙从沙发上站起,听到这句话时,手脚顿时不知怎么放了。
“怎么说话的!”莫妈妈厉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洪天在这等了你半天了,好好招待人家。”
“莫淮……”洪天小媳妇样地眼巴巴瞅着莫淮,厚着脸皮叫。
莫淮端正地坐在桌前享用早餐,把一边不知是站是坐是继续说话是保持沉默的洪天忽视了彻底。
这场景要是换个时代背景,保不准就是个大少爷吃饭是身边跟着个唯唯诺诺的小厮奴才。这洪天要是再给换个性别,那就是惹少爷不高兴后,一副胆战心惊的童养媳模样的通房丫头了。
啥?为什么不是正房?
电视剧以及无数的影视资料告诉我们,百分之八十的少爷在原配夫人面前都是狗腿样的。
于是这个“通房丫头”眼睁睁看着山珍海味都到了爷肚子里去了,爷还对自己不甩不问一心只顾吃早饭,心里那个委屈肚子那个饿啊——
洪天瘪瘪嘴,心里壮了一下胆,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去。
饶是洪天已经站到莫淮身侧,可依然没有反应只顾着吃的莫淮是要闹哪样啊。
洪天心里不服气又想到郁卒地哀嚎了两句,斜眼瞅了瞅莫淮的脸色,确认莫淮此时的脸色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时,慢腾腾伸出手,捏住莫淮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
莫淮的动作立马顿了顿,洪天的心里也跟着顿了顿,可几秒钟过后莫淮照旧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算是彻底把身边已经有胆过来骚扰了的洪天无视了干净。
洪天心里却来劲了,又捏着衣袖晃了几下,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旁人后,咽了口唾沫才小声地说话:“莫淮,你是不是生气了……”
莫淮仍旧没理他。
从某些角度来说,这时候的莫淮已经不具备明显的攻击力和爆发力了,潜在的和突发的危险洪天管不着看不出,可洪天偷偷观察着莫淮依旧面不改色的表情,心里松了大半已经快笑出来了,语气也轻快肆意了一些:
“你为什么生气啊,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莫淮喝完了杯里最后一口牛奶,力道不算小得“砰”一下把杯子放回了桌面上。
洪天心口一跳,手指随即便松了。
莫淮起身背对着洪天朝楼上走,嘴里却蹦出两个干脆不带情绪的字:
“上楼。”
贰拾 冲突
洪天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了,可眼里莫淮的确是越走越远迈上了楼梯。
心里一朵小花“!”地绽开,洪天还来不及咧开嘴想笑,就赶忙小跑跟了上去。
洪天进门前扒着门缝往里瞅了瞅,再次确认了一遍此刻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的莫淮不具备明显的冲击力后,这才偷偷摸摸地跟进去,却没想,右脚刚踏进去,耳边却响起莫淮的声音:
“把门关了。”
洪天背对着莫淮撇了撇嘴,却还是照做了。
莫淮把床上的衣服大致揉成一团就要往衣柜里扔,却被洪天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衣服不能这么叠,我来帮你。”
洪天也不敢再去看莫淮的表情,抢过莫淮手里的衣服就跪在床边认认真真地整理。
莫淮垂下眸子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时顺手从手边拿了一本杂志看,也不去管明显一心二用的洪天一直瞥过来的眼角余光了。
洪天在心里好好做了一番心理工作,瞄了一眼看似专注的莫淮,嘴巴张了又张终于说出话来:“莫淮啊……”
莫淮翻页的手指顿住。
洪天把最后一件衣服对折叠好,转过身面朝着斜倚在床上的莫淮,咽了咽口水:“你为什么生气啊?”
“……”
回答洪天的是很大一声书页翻过去的声响。
洪天滞了滞,然后偷偷往莫淮身边移了一小步。
洪天的目光落在了莫淮无辜的裤脚处,想了想伸出手捏住,抬起眼看向莫淮:“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晃了晃莫淮的裤子,强打起勇气,“快点跟我说说。”
莫淮终于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裤子。
早知道,今天穿短裤就好了。
莫淮在洪天的视线里抽回自己的腿,站起身来俯瞰着还蹲在地板上巴巴望着他的洪天,语调平稳不见情绪,却是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前天晚上,顾勉在你家睡的?”
本着实事求是精神过了十几年没出过大纰漏的洪天还未觉得奇怪,就已经忙不迭地想点头回答了,可是在那一瞬间,前晚忽然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让洪天跟着震了一下,仍犹在耳的声响瞬间便让洪天改了口:
“没有……他后来打车回去了……”
心跳擂如鼓点。
莫淮眯起眼紧盯着洪天不放过,语气质疑:“真的?”
洪天拼命控制住自己想从莫淮似乎无所不知的目光里逃脱的心情,一个劲地点头,握紧的手心里却出了冷汗。
莫淮没做声,眼睛一眨不眨锁着洪天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真的,”莫淮忽然放柔了声音,蹲下来和洪天面对面,“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下一秒不等洪天有所察觉,莫淮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洪天的额头,以洪天始料未及的速度一揩,声音陡然凶狠:“那这是什么?”
洪天先是被莫淮的声音吓了一跳,却在看到莫淮手指上揩下的汗珠时霎时白了脸色。
那是冷汗。
洪天紧盯着那手指上汗珠快把眼睛刺痛折射的光彩,说不出话来。
莫淮在等,在等一个解释,甚至他希望洪天如果这时候聪明一点随便再给他一个什么理由只要能把这无端多出来的一节给翻过去才好,可他等得手指都端不稳了,洪天依然没说出一个字来。
莫淮收回手指,冷笑了一声,语气嘲讽刻薄:“洪天,我倒想不到几天的高中上的把你都教会说谎了,”看着洪天的面色忽变,莫淮继续开口,“你可以告诉我你撒谎的目的何在吗?难不成是为了掩饰——”
莫淮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咬着字:
“你、和、顾、勉、的、奸、情?”
洪天猝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莫淮。
“你在说什么!”洪天大吼出声。
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线群掉了一地,没有声音。
窗外的蝉鸣螽嘶也都忽然失了语。
墙上的熊猫挂钟秒针分针也停驻了。
只是不晓得,自己房间里同样的那个是否也跟着驻足了。
洪天脑子里一团棉花在嚷嚷闹闹着拥挤,却怎么也挡不住愤慨与委屈,本来因为小小的谎言而暗自懊悔的心虚此刻全因为这句恶毒的话变成忿怒和委屈,他狠狠瞪着面色阴沉的莫淮,瞪得眼睛发酸都不自知。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莫淮收回目光,忽然开口,“你不用知道了,因为我已经觉得没必要再跟你这种人解释了,你回去吧,该找谁去找谁去,我若再过问一句——”
莫淮拿起书桌上的水杯,随手抛向窗外。
很快,玻璃碎裂的剧响回荡在视线早已模糊的洪天耳边。
莫淮最后再看了兀自蹲在地板上的洪天一眼,转过身拉开椅子坐在桌前,再不多看他一眼。
那个杯子……
洪天暑假时和莫淮一起逛超市,方便面促销还送杯子,洪天觉得实惠立马就豪气干云对一旁的莫淮道:“我买方便面,杯子就送给你好了。”
莫淮很是无语:“你可真大方。”
眼泪顿时就从眼里涌了出来。
洪天的胸口起伏不断,嗓子眼越来越堵,模糊视线里罪魁祸首却偏偏坐在那里若无其事——
洪天猛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冲着莫淮就吼:“什么时候都是你有道理!什么时候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动不动就生气,谁知道你在生哪门子的鸟气!顾勉又怎么碍着你了?他就是在我们家睡了一晚又怎么样!我撒谎又怎么样!总比你总喜欢把事情往龌龊里想要强吧!”
看似强悍的吼叫却被不时的抽噎和吸溜鼻涕的声音减了不少气势。但这些都阻碍不了洪天心里压抑的情绪,愤懑、委屈、怒火、憎恨、不平。
洪天狠狠把眼泪擦干净,瞪着仍然不见反应的莫淮,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洪天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么想把莫淮摁倒狠狠收拾的一天。
莫淮放下手中的书本,头却没抬,语气冷漠不起波澜:“你给我出去。”
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洪天却不知从哪一刻起,擦干了眼泪,眸子里射出的全是想要报复的恶意。
于是在自己大脑里都还没来得及过一遍的洪天,下一秒却已经语带不屑咬牙切齿地道:
“莫淮,”洪天走近他,“你是不是以为全天下的男生都跟你一样有着摸同性身体的……”
话语陡然中断。
洪天眼睑一动,忽然住了话口没了声音。
莫淮的脸色却变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余二人的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胸腔里燃烧着的怒火与不甘似乎都在这静默的一刻里被燃烧殆尽只剩灰烬,下一秒这诡异的静默却千斤重压了过来,压得洪天抬脚便想要逃开。
洪天的脚步动了动,转了方向就往门口跑。
身后椅子挪动的响声同一时间响起,洪天直觉而来的恐惧更甚,脚步只僵硬了一刹那,下一秒就加了速度向房门方向跑去。在离房门只剩一臂距离的时候,洪天连忙伸出颤个不停的手就去扭门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莫淮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肩上。
洪天眼睁睁看着那明明近在咫尺的门把重又一点点远离了自己,随着肩膀处仿佛被卸掉般的疼痛,是被按倒在地莫淮压上来的身体。
此时的莫淮眸子里浓稠如夜色,全是见不得人的阴狠,嘴角轻抿勾起一个恣意的冷笑,手上腿上都用了力死死压制住妄图挣扎逃跑的洪天,在洪天畏惧动摇的神情里出声道:
“你说得对,我就是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抱了和我一样的心思,可洪天你其实并不知道,”莫淮停了一下,冷笑着继续,“我的全部的心思是什么样……”
洪天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瞪大了眼睛看向不怒反笑不甚正常的莫淮。
“你要不要试试看?”
莫淮俯下身,鼻息喷在了洪天的嘴边。
洪天从小长大的生活环境和人生际遇都是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莫淮截然不同的,而正是这种不同,让洪天与莫淮初识至今,都怀着一种盲目而小心的钦慕心情与之相处。
这种莽撞而不明不白的钦慕,甚至让洪天在和莫淮做朋友时都跌入了完全被动与只顾妥协的那一方。
而洪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无论是在和莫淮的朋友关系里,还是置身于这种有了亲密肢体接触的混乱联系,洪天一直处于的都是劣势,或者说是受着绝对支配的一方。
但因为没有觉得自己卑微的自觉,洪天在受到莫名其妙的委屈时,首先想到的是不甘与委屈,而不是势均力敌地和莫淮一争高下。可也正是因为这种让洪天很难再妥协的委屈,造成了他不管不顾都要找莫淮讨要说法的可怜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