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淮上次出差买回来的好吃的被洪天吃得还剩不多,洪天便拿着那些东西出了门,又在道上买了果篮,和小王一起打车去了医院。坐电梯一路上去时,半道停下时开门时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快得洪天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洪天摇摇头,晃去脑子里不切实际的荒谬想法,反过头问小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白赞是整个车祸里伤的最轻的人,单单只是右腿骨折,现在好吃好喝躺在医院里,别提多惬意了。而且据白赞所说,自己这么一骨折,一直跟自己冷战的女朋友也过来嘘寒问暖和好如初了,还真是因祸得福。
洪天从果篮里挑了一个山竹,在手里抛上抛下地玩:“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要不要考虑去买彩票,一准中奖!”
白赞从半空中一把夺过山竹,眉眼间难掩得瑟:“就买我的生日好了,你帮我买,中了算我的,不中也算你的。”
洪天正要上去抽他,这边电话就响了,莫淮打来的。
洪天走远了一点接:“喂,咋了?”
“没事,就是忽然很想你,干嘛呢?”莫淮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声音里都漾着笑。
洪天无语,默然了一会儿才想着答他:“你神经病啊,挂了。”
白赞眼尖,一看洪天脸色不算好的挂电话,立马就问:“谁啊,债主?催你还钱的?”
“对,”洪天瞪他一眼,“所以我连给你买彩票的两块钱都没有,你自己去买,看看能不能把老婆本中来。”
告别白赞回去时,洪天想了想还是和小王打了个招呼:“你先走吧,我刚才好像看到了熟人,去看看。”
洪天靠着隐约的记忆按下了方才上来时停顿的那一层楼的数字。
电梯门在洪天面前打开,洪天的脑子一瞬间也有闪电劈开,迈出的腿刹那间有些迟疑——
他似乎隐约能猜到那人影是谁了。
洪天又在原地发怔好一会儿,是后面的人看他一直不走在原地傻愣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咨询台走了过去。
十一楼的咨询台新来了个实习生,正和身边的几个护士讨论四号房的那位病人怎么怎么好看,像极了哪位韩国明星,讨论得是热火朝天,那边却没注意有个男人迈着缓慢的脚步越走越近。
“请问……”洪天懊恼地皱眉,越发觉得这个名字难以启齿,“有叫杨睿安的病人吗?”
护士小姐被打扰,刚有些不耐烦,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睛一亮,看向这个面露纠结复杂神色却一脸憨实相的男人:“有啊,你是他的朋友?”
洪天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表情快绷不住,只好硬着头皮混乱对护士小姐点点头。
护士小姐友好地为他指路:“1104就是了,他是醉酒后被歹徒攮了几刀后送进来的……”
护士小姐后面还罗里罗嗦说了什么,洪天一句也没听到。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几个关键词在来回转悠——
杨睿安、被攮了几刀。
洪天一时间难以辨认这忽然涌上的情绪是什么,但这情绪让他忍不住想笑,原来风水轮流转这句话真不是盖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也不是拿来骗青少年的。
肆伍 救人
那件事过去后,洪天返校再没看见过杨睿安,有人说是转学了也有人说是出国当交换生去了,总之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洪天都没再见过他一次面。
所以当洪天立于这惨白的一道门前,想着里面那个他恨不能碎尸万段的人,熄灭许久的忿恨再次燎原起来。
洪天握紧自己的拳头,咬着牙,一脚踹开了那道门。
“砰——”地一声,里面坐于床前的那人豁然抬头,当看清来者何人时,杨睿安的脸色还是瞬间几变。
洪天在病房里环视一圈,既没找到闲杂人等,也没找到任何可供自己泄气的工具,他甚至还想了想,自己赤手空拳就能把杨睿安放倒的可能性有多大。
“洪天……”杨睿安面色青白不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真难为你还记得我,”洪天咬牙切齿地走近,目光落在他腹部隐约可见的伤口处,仍然不觉得解恨,“你怎么没被捅死呢,留你这个人渣在世上,早晚也是祸害社会。”
杨睿安听罢默然,没有反驳任何话,好半晌才苦笑道:“……是我活该。”
时光没在这个人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在杨睿安的眼睛里,洪天再难找到那年的光芒,又转而想到这些年得过且过的自己,不禁又是悲从中来,不知道究竟是怨面前这人多一点,还是厌恶这样的自己多一点。
洪天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杨睿安一拳,严实实地打在了本就受了伤的腹部,一拳下来没过多久,白色的病号服就凐出血迹来。
若是杀人不犯法,他还真想就地把杨睿安解决了,但洪天不想再看他一眼,因为只要看他一眼,自己就会想到曾经那样糟糕的时光,和至今仍然置身阴影下的生活。
“洪天!”杨睿安捂着伤口出声,“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洪天脚步没停,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摔了好大一声。
莫淮盯着面前的白粥默默看了一会儿,还是端了起来。
洪天把刚才从超市买来的榨菜推到莫淮面前,语气不善:“今天就吃这个。”
莫淮和桌上的榨菜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我去揍他。”
洪天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白粥,收拾了碗筷就走去了厨房,压根没准备理莫淮的问话。
莫淮就着榨菜吃没有任何味道的白粥,眸子动了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你今天去医院看白赞了吧?”莫淮忽然开口问。
“嗯。”
“你……是不是遇到那个混蛋了……”莫淮搁下筷子,起身往厨房走去。
那个混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指的是谁。
洪天捧在手里的碗蹭的就滑了一下,差点掉进洗碗槽里。
莫淮叹了一口气,从身后搂住洪天,语气随意而自然:“他今年才从国外回来,我也只想到这么个办法,本来想多捅几刀的,但想想像他这样的人早晚得归老天报应……我想着迟一些跟你说的,没生气吧?”
说完就势晃了晃洪天的身体。
洪天盯着哗啦啦的水龙头有些失神,好半天才找回语言:“……你是不是预谋很久了?”
“算是吧,但他当时跑得太快了,我只好等一等,就等到今天了……”莫淮轻轻吻了下洪天的脖颈,语带安慰,“通通忘记好不好,不要让一个意外影响我们的生活……”
洪天说不出话来,眼睛盯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目光里隐见湿润的光泽。
“谢谢你,莫淮。”洪天低声开口。
莫淮说的不尽是事实。
准确来说,事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莫淮就想法设法修理了杨睿安一顿,他在杨睿安的考试档案上添了一笔,不得不让重视名誉的杨家迫不得已就把杨睿安送出了国。
而这一方面又合了莫淮的意,他暂时是不能动杨睿安的,杨家势力不算小,又发生在这事的当口上,难免会让人怀疑到洪天的身上去。
所以莫淮在等,他在等这件事淡化了,没人记得了,甚至杨睿安自己都不会再念念不忘了,再出手。
而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只要你有钱,长年的逃亡生涯让他们重义而轻利,这无疑和莫淮一拍即合。
只是令莫淮担忧的是,过了这么久,洪天心底的阴影还是没有些许的淡化。
莫淮想错了。
洪天其实不是那么恨杨睿安,他恨的是当时不听他解释、弃他而去的莫淮。
而这样的感情中和上本生的爱,就不可避免的复杂了。
洪天有时候看着身边这人安逸的睡脸,忽然之间产生的怨恨几乎可以让他失去理智,但他还是舍不得,爱与恨盘根纠结在一起,还是驱使他在莫淮转身离开的时候出声挽留:
“你说的房子,什么时候去买?”
可是当他对上莫淮狂喜的目光,他心底的结仍没停下过撕扯。
一直一直在,自我拉扯。
洪天有时候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既不能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人,却反而离不开这人一心一爱的爱。
洪天转正的那一天还有一件好事,虽然被当事人说起来的时候直惊得他目瞪口呆。
“我要结婚了!下个星期六!到时候呼朋唤友来撑场子啊!”白赞把大红色的喜帖塞到洪天的领子里,笑得快要找不到眼睛。
白赞的女朋友是名校毕业,眼看着毕业后就要出国,眼看着到最的鸭子就要飞了,白赞淡定不了了,索性赶紧把大事定下来再说,所以这两人算是真正奉行了“刚毕业就结婚”的时髦话,也算是赶了一把闪婚的时髦。
洪天瞅着喜帖上那姑娘的照片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直呼不公平:“天哪!校花级别的居然要嫁给你这么个怂货!有没有天理啊!”
白赞把头一甩,冲洪天挤了挤眼睛:“哎呀兄弟,我们家老婆认识好多好多美女的啦,到时候你随便挑一个呗~”
洪天笑着把喜帖拍在了白赞那张喜气洋洋的脸上。
但终究洪天还是一个人去参加了白赞的婚礼,把半个月的工资包了个红包递给洋溢着幸福之情的新郎,白赞把他拉到一边去又讲了几句体己话才放他离开,叮嘱他一定要吃好喝好。
偌大的酒店,今天全被包了下来用作喜宴,洪天转了半天才找到自己那桌席,落座的时候便想起了上次在北京参加类似的喜宴还是个莫淮一起,并且认识了目前为止唯一对他表过白的女生。
洪天摇摇头,晃去脑子里不分时宜的回忆,专心于不远处那两个今天光彩四溢的新人,打心眼里替他们开心。
新人的朋友团正在台上说着这两人学生时代的糗事,洪天听得几欲笑出声来,就是旁边这个一直用不善语气打电话的男人有些煞风景。
亲友团笑闹够了换这对新人的亲人和老师上台,笑闹着连带着自己年轻时候的爱情故事都毫不吝啬地说了一通。因为身边这个不停在打电话的男人干扰,洪天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因此对此人越发不满,悄悄翻了个白眼过去。
发言的时间太多,筵席开始的时候还是迟了几分钟。洪天这一桌有两个小孩子,还没等第一道菜正式上来,就已经把桌上原本摆着的水果和凉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洪天肚子早就饿了,一听可以开动,就立马拿起了筷子。
洪天的筷子还没把菜夹到自己碟子里,斜后方忽然冲过来的一股力量就把洪天夹来的白斩鸭撞掉在桌上。
一桌人皆是一愣,纷纷向来人看去。
来者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长相清隽中带了一点秀气,显得这人有点软弱,但就是如此软弱的人不但撞掉了洪天快要到嘴的鸭子,顺便还给了他身边这位一直在打电话的男人响亮的一巴掌——
“你现在想着后悔了,当初骗我跟你搞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后悔,想分手,成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死基佬!”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放在了这两个人身上。
被打了一巴掌的男人脸色相当难看,但却忍着不发怒,只是沈下声音来道:“你先出去,等会儿我们再说好不好……”
“现在觉得丑了,觉得丢人了?!”男生咄咄逼人起来,俯视着这人的眼睛满是恨意,“早干嘛去了,你劈腿的时候觉得丢人吗,你骗我说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时候觉得丑了吗,你他妈的不爱了就说分手觉得丑了吗?!”
满室静寂。
男生说着说着却泣不成声了,哭着向男人吼:“是谁说爱我一辈子不变的……是谁说毕业了就和我去荷兰结婚的……是谁说要跟我执子之手白头到老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洪天心里莫名震了一下。
男人被说得实在尴尬,脸都憋红了,只好站起来拉起男生就往外疾步走,很不得没人认识他才好。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出口处,举座哗然。
明显也被震住的司仪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众人议论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婚礼的气氛给找回来。
这对新人怕是一辈子都会对自己的婚礼刻骨铭心了。
除去婚礼中间那个小插曲,总的来说这还是一场热闹繁盛的喜宴,新郎英俊,新娘美丽,两人白头偕老的誓言也说得听者落泪。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婚礼,却充满了幸福,充满了祝福,充满了美好与笑声的婚礼。
而婚礼两个字本身,就是让洪天艳羡不已的存在。
宴席结束后,洪天一个人从酒店慢慢晃出去,没坐地铁没乘公交,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偶尔能遇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或是出来写生的美院的学生,日头大亮,晴空万里无云。
现在他二十二岁,不再年轻可也称不上苍老,但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比时光老得还快,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变质飞逝掉了。
洪天想,这么算的话,他和莫淮还能在一起多久。
没有多久了,生儿育女婚姻大事,世事那么真实而冷硬地躺在那,就等着你去迈,早晚而已。
口袋里突然响起的铃声唤回了洪天远游的思绪,洪天回过神掏出手机:“喂?妈。”
“洪天洪天啊,”洪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慌不择路的焦急,“你爸爸他……忽然就晕倒了……半边身体不能动弹……你快点回来看看……”
大白天的,街上人来人往一如既往的热闹,洪天脑子一懵,却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原地愣怔了几秒钟,然后飞快地招手打了辆车,直奔首都机场。
肆陆 无题
老北京的出租车师傅就是有一点好,只要不是什么穷凶极恶长相极端吓人的客人,都愿意上去攀谈一番,先是把老北京吹嘘一番,再是把自己多少年兢兢业业的工作吹嘘一遍,偶尔还要感叹一下生活的不如意,反正是怎么闲话家常怎么来。
若是平时,洪天倒还有心情跟师傅聊上一番,但今天他实在是没心情,握着手机浑身僵硬地坐在后座,眼睛余光注意着一路飞逝的风景,却怎么都觉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在回放。
“师傅,”洪天忍不住出声打断司机师傅的自吹自擂,“我赶时间,麻烦快一点。”
“哎呀,”司机师傅见怪不怪习惯的样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每次打车都要说上这一句,你也知道北京的路况,不堵个个吧钟头都算好的了,能快到哪里去啊,咱们还是稳一点好。”
司机师傅话音刚落还没两分钟,车子就在上桥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洪天伸头一瞧,顿时吓了一跳:“师傅!前边堵车了!”
“哎呦喂这是正常事儿,小伙子可千万不是我乌鸦嘴啊!”司机师傅虽这么说,但一时半会儿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借故下车看一下前面是怎么了,若是出了交通事故,那可就要等得更久了。
洪天在后座等了一会儿,见前面车不但没减人反而越聚越多,车子里又实在闷得他发慌,便开了车门下去。
“……说是分手了不想活了……”
“真跳下去了?!”